“我大明,故桂林卫小旗陈百姓之子何在?”
“我大明,故安东卫百户李保住之子何在?”
“我大明,故肃州卫千户吴宝田之外孙何在?”
奉天殿前的广场很大,大到一个人喊,即便是喊破喉咙,也不足以让声音在广场上回荡。
所以,是徐钦郭珍为首的东宫侍卫们,在太子殿下的声音结束之时,马上大声的重复,使其声音延绵不绝。
是的,念这些武学生员名字的人,从朱允熥变成了朱文奎。
这像是一种传承,因为他们所念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传承。
一个个战死的名字,呼唤出来一名名武学的生员。
这些年轻人或许早己忘了他们祖父,父亲,乃至兄长,舅舅外公姐夫等人的模样。
但每当他们至亲的名字出现时,他们的脑中就会马上浮现出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
他们的亲人,在边疆慷慨战死,马革裹尸。
他们的亲人,尸骨泡在血色的湖水之中,双手紧握兵器。
他们的亲人,至死依旧死死掐着敌人的脖颈,犹如怒目金刚。
他们的亲人,至死头颅依旧对着回家的方向。
他们的亲人,会在战死前高呼,身后就是大明,吾等没有退处....
于是这些捧着刻有他们至亲名字的城砖的生员们,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可以即刻赴死的决然。
于是这些面容还依旧稚嫩的武学生员们,眼眶中蕴含的泪变成了血。
于是这些肩膀己如父辈般宽厚,甚至身躯更加魁梧的武学生员们,己开始幻想属于他们的那一天....
属于他们的,战死的那天。
属于他们的,被皇帝和太子念名字的那天。
属于他们的,变成砖头然后被他们的后辈放在奉天殿前的那天。
这些生员们,脚步颤抖。
可捧着城砖的手,无比稳重。
在工部官员的指引下,他们像是传说中上古之时,祭奠祖先的中华先民,虔诚的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和鲜血。
“爹...”
“大哥...”
“舅舅....”
热泪盈眶之下的喊声,从胸腔之中发出让人声嘶力竭。
一名名生员把他们的至亲,堆放在了奉天殿的空地上。
块块砖垒成了一个巨大的基座,在不久的将将来它们将撑起,奉天承运治理人间的大殿,奉天殿。
~
风,无声自来。
湛蓝的天空上,骤然涌出无数的云来。
它们跟着风,掠过紫禁城的上空,掠过人间大地。
然后又突然停住,就在这方寸之间的天空上,形成一团.....
云层却没有遮住光,它像是无数依偎在一起的蒲公英,停留在人世间,不愿意被风吹走。
数百武学生员静静的站着,他们狂热的看着那座大殿的,他们亲手堆积起来的地基。
“将来...”
朱允熥的面容,被十二旒遮挡。
但声音被侍卫们传播,“将来,或许你们,也会在那!大明有你们,才是大明.....”
瞬间,不单是那些武学生员们。
就连久经沙场的将军武人勋贵,也都激动得不能自己。
而那些觉察到皇帝的话很是不对的文官们,即便心中不安,也不敢在此时反驳。
突然,武学生员之中,一名年轻的生员歇斯底里的呐喊。
“吾愿为大明死....”
他的声音,刹那间遍布各处。
紧接着在所有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那些武学生员们齐声呐喊吗,“我等愿为大明死....”
“我等盼为大明死!”
盼死!
盼死!
他们还很年轻,但己开始盼死了.....
甚至那些武将们,也跟着轻声附和,“盼死...盼死....”
“他们....”
有些文官,情绪复杂的看着那些嘶吼的武学生员,年轻的侍卫还有贵族们,心中暗道。
“他们.....好像....有点....傻呀!”
“这么容易就.....盼死了?”
“他们好像...有点....容易热血上头....”
这些文官们想的没错。
是的,那些嘶吼着的人跟他们比起来,是傻子。
是呆子!
是没读过书的。
是不晓得大道理的。
是不懂得世事的!
可是他妈的他们不知道!
这个国家,从古至今...
从古到今一首守护这个国家的,就是他妈的一群傻子....
一群努力的活着,没有思考。
一群卑微的存在,没有地位。
一群模糊的阶层,没有名字。
一群浑浑噩噩,不知道各种大义。
可是,他妈的!
每当生死存亡关头,是他们...
是他们默默无闻甚至毫无价值的死,一次次的力挽狂澜。
甚至在死前,都不能饱餐。
他们保护了我们的文明,保护了我们的传承,也保护了那些说他们是傻子的那群蛆....
~~
盼死声中,各国使节闻声变色。
那些被帝国吞并的西南小国的土司土王们,深深的低头。
高丽交趾暹罗等国的遗老,心中万念俱灰。
东瀛的使臣,欲哭无泪。
吐蕃的使臣,如临大敌。
西域的使臣,目瞪口呆。
辽东各地的部族首领,双膝发软。
大明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大明的人比他们还不怕死!
~~
“今日....”
朱允熥再度开口,“朕给你们一份殊荣...”
说着,按着腰间长刀,大声道,“去城外列队,朕将第一份简约尔等!”
而后,又对朱文奎还有公卿大臣们继续道,“随朕登城,阅兵!”
~~
“万岁爷...”
邓平指挥着礼舆,停在朱允熥身前。
朱允熥却看都没看,大踏步朝前走。
“其实朕,最不爱坐的就是这玩意!朕又不是娘们....”
朱允熥话音刚落,就见曹国公李景隆不知从哪儿,牵着一匹纯白的战马过来。
“皇上,臣给您持缰....”
李景隆说着,单膝跪地,拽出马镫。
“给太子也找一匹!”
朱允熥一边开口,一边翻身上马。
而后,对着李景隆道,“叫帖木儿国的使团,挨着朕近一些.....哼!他们不是不跪吗?朕看看,他们的骨头是不是朕的那么硬....”
~~
“开门....”
呜呜呜!
喊声,号声交织在一块。
朱允熥的白马高高跃起,从金水河桥头冲向厚重的宫门。
数十名金甲武士,齐心协力,推着那尚未开启过的,如山一般厚重的承天门.....
律....
战马鸣叫,如离弦之箭。
一道白英冲出承天门外,然后前蹄跃起之后,在原地打转。
门外,长街宽如江河。
虎贲,无声肃立。
咚...
承天门旁的侧门大开。
太子朱文奎纵马在前,一众勋贵大臣皇亲贵族于后....
突的,风再起。
一滴雨,在天色依旧晴朗的时候,突兀的落下。
只在承天门那红色的墙壁上停留瞬间,便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