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嬷嬷精神抖擞,领着唐寿、唐复和温娇进了南书房外堂,请过安后,把今早在外院发生意外的过程一五一十地讲了。
他们做下人的,在主人家的府里,哪有法子把一个秘密遮盖住,更何况,这事细细算来,实有蹊跷。
许嬷嬷藏了个心眼,禀一半,留一半,那个中原因,还是让主子们自己推敲罢。
唐老太太和唐大奶奶在高坐外堂正座,脸色不佳,身后几个丫头婆子战战兢兢候着,唐君意则气鼓鼓地偷瞪许嬷嬷和在她身后沁着头的三人。
末了,还是唐大奶奶先道:“先不管别些个了,既然还剩下他们仨,便好,九儿,你去瞧瞧,看着如意的,留在书房罢,若是你喜欢,也可随你差遣。”
唐君意今日换了寻常日子所穿的清雅素兰锦缎袍子,剪裁合身,袖口敞开,腰上叮叮当当挂了两三块牌子,搭配十分讲究,虽不似昨日打扮般潇洒倜傥,却是添上了大户家族卓尔不凡的贵气,而那粉面上,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
身子一跃,从座上跳下,将计就计道:“既娘亲让孩儿瞧,孩儿瞧就是了。”
唐老太太与唐大奶奶一听许嬷嬷禀报,便对外院那事儿心知肚明,十成九是九儿为了避开选书童故意作的,还好许嬷嬷有心。
唐君意迈步子来到三人跟前,歪着头,有模有样地背起手,来回打量。底下三人俱是乖乖颔首。
唐君意先定在了唐寿面前,忽然大笑起来:“哈哈,你这胖子,昨儿给你屁股盖了几个戳儿,怎的,今儿来书房还想跟本少爷多讨几个?”
唐寿脸一苦,憋着嘴:“小的不敢。”不觉抹了把屁股,哎呦,还疼着呢。
“哈哈、哈哈——”唐君意大笑得前仰后合,边儿上候着的几个小丫头也抿唇笑出声。
唐大奶奶喝道:“九儿,休要胡闹!”
唐君意陡然消了气焰,心里暗暗不服气,缓了半响才问道:“喂,你们仨,可会认字?胖子,你先说。”
唐寿收回手,答道:“回九少爷,小的认识几个字。”
“几个?给本少爷数来。”
唐寿懵懵懂懂地,摊开手指,摆弄起来,真真数了会儿:“人,一个,大,两个,土,三个……”
见唐寿又被他戏弄得团团转,唐君意背对着唐大奶奶“咯咯”笑起来。
站在唐寿一旁的唐复此刻却道:“九少爷,寿儿认的字正是小的所教,不过区区百十来字,除去寿儿平时忘记的,大致有四十至六十字左右。”
一屋子的人静下来,齐齐看向唐复,温娇也在一旁暗暗捏了把汗,心想:这少爷诚心戏耍,唐复还如此折的他的面儿,岂不要挨罚?唉,胖墩还识几个字,我自己一个字都不识。
唐君意果真侧了身子,敛起笑容,一点也没留:“本少爷问你话了么?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唐复低头道:“小的不敢。”
“不敢?我瞧你敢的很!”唐君意脑袋一转,一箩筐地鬼主意便崩了出来,哼道,“跟着本少爷读书,先得会念诗,你出个声儿,让本少爷听听。嗯,出个什么声儿呢,就狗叫吧,你学个两声。”
唐复听罢,抿直了唇,垂首,不吱一声。
温娇忧心忡忡,偏头看唐复,又抬眸瞧了九少爷。人是长的极白净漂亮的,偏生了一肚子坏水,真是讨嫌得紧,待会儿问我,我便实话实说我不认字,最好是把我遣回温庄。
唐君意咄咄逼人:“唐复,胆大包天!敢不回本少爷的话?”
唐复一动不动,仍不吱声,立于唐复身边的温娇却猛然抬头瞧九少爷。
本少爷……
这自称、这声音、这吃人的口气,甚是熟悉,难不成是昨儿夜里在外院鬼鬼祟祟出没的“鬼影儿”?
唐君意小脸一偏,对上了温娇诧异笔直的目光,正在气头上,吼道:“本少爷未问你话,你瞧来作甚,低头下去!”
温娇同唐复一样,乖乖垂首,心里更加将方才的猜测肯定七分。
唐君意觉得自己竟被这两个下人忤逆了,十分没面子,便气得要回内堂去拿木剑。
唐老太太和大奶奶一个眼色,梁嬷嬷和春月、秋宁、冰凝几个婆子丫头便一并拦去他的去路。
唐君意索性大耍赖:“祖奶奶,祖奶奶!九儿不要书童了!”
唐老太太敲了敲龙头拐杖,心软道:“轻些,别弄痛我九儿!”
唐大奶奶起身,令婆子丫头下去,摆弄了几下唐君意的肩膀。
“九儿!若是你再这样闹下去,娘亲只能自己为你选一个,到时候,这人就属于娘亲的人,不管让他走,让他留,你都要听从娘亲!”
唐君意才消停下来。
许嬷嬷没料到,到了南书房还有这样一出,连躬身上前道:“请老夫人、大奶奶、九少爷恕罪,乔儿才来到府里没几日,规矩老奴还未来得及教,复儿……方才是未听清楚九少爷的话,所以才没个声音。”
瞥眼唐复,使尽眼色,可那小子的嘴巴方却比蚌壳合的都严实,气得许嬷嬷差点翻白眼。
“罢了罢了。”唐大奶奶道,“九儿胡闹!选书童哪来让学狗叫的道理?会认些字、写些字方可。”
许嬷嬷凑到大奶奶身旁,小声道:“复儿的亲爹是甸州七胡同里出来的老秀才,他在进府时已认得千字。况,这复儿聪明机敏,反应快,方才与九少爷……也算胸前装了个‘勇’字。”
唐大奶奶点头道:“不错。唐复,便留——”
唐君意瞧见许嬷嬷给娘亲吹耳边风,便反抗道:“不!娘亲方才不是要孩儿自己做主吗?”随后快步来到温娇面前,“你,抬起头来。”
温娇心头一颤,依言缓缓抬头,却是垂着眸子不看唐君意。
唐君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认不认字?”
温娇回道:“小的名叫温乔,小的不认字。”
唐君意端详一会儿,样貌还算看得过去,低眉顺眼的,浓密的睫毛在日光里如蝉翼般扑簌簌颤抖,说话声儿也小,没比蚊子大多少,想来必定是个木讷无趣的,这样也好,玩儿他几天便赶出南书房,遂抱起小小手臂道,满意道:“好,我就要你!”
许嬷嬷冷汗落下来,她叫温娇一道过来只是充个数,哪知事情演变成这般,忙道:“九少爷,乔儿——”
唐君意气道:“你这老奴,没听到本少爷说甚吗?本少爷就要这个温乔!”手指着唐寿、唐复,“你且看看你带来这俩,一个蠢顿如猪,一个大胆忤逆,娘亲、祖奶奶,咱们府里难不成没有下人了?非要留这俩人在南书房陪本少爷读书?”
许嬷嬷道:“九少爷,您请息怒啊,若是今儿这仨不符您意,赶明儿等其余那几个康复了老奴便再带过来。温乔儿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恐怕——”
唐君意笑道:“嬷嬷您甚有趣,人是你带来的,现在本少爷选了,你又舍不得。”
“老奴不敢。”
“还说不敢!老奴才,仗着祖奶奶对你几分好,竟跟本少爷抢人!哪天本少爷就想辙把你外院的人治得都服服帖帖!”
“九少爷,老奴不敢,请留情!”
“哼,门都没有!”
唐老太太墩了墩拐杖,终是开口道:“够了!休要再吵!”
一屋子的人都齐齐转过去俯首行礼,无人再敢吱声。
唐老太太道:“九儿既看中了,许嬷嬷你放人便好。我看这温乔儿也不错,眉目清秀,样子端的好,不识字跟着先生学便是了。不过是个这么小的小孩儿,你们一老一少,争来作甚!”
许嬷嬷低头应,心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真真弄巧成拙了!
唐君意一听唐老太太站在自己一边,乐颠地跑了过去,倚在祖奶奶腿边,嘴甜道:“祖奶奶您真疼九儿!”
唐老太太慈眉笑道:“闹这一通,九儿才领了书童,可要好好读书。唐家世代皆乃书香之第,到了你这里,断不可给天下人落了个不学无术的口儿。”
唐君意脆声应道:“祖奶奶,九儿明白了。”
唐大奶奶走来,极其宠溺地捏了下唐君意的脸颊道:“你这小调皮蛋,要真明白才好。”
一边儿的梁嬷嬷这时对唐老太太低声道:“老夫人,时辰差不多,是时候去佛堂诵经了。”
唐老太太和唐大奶奶一行人便起了身,打算离开南书房,末了对许嬷嬷道:“且先让温乔儿在九儿身旁待个几日,若是有变数,再领别个过来。”
许嬷嬷只得答应,随后给温娇使了个不明的眼色,带着唐复、唐寿也离开。
唐寿临走的时候,还偷偷握了一把温娇的手臂,捏的她好疼。
却看他用口型道:“好生小心!”
温娇回了个笑脸,心想:九少爷再霸道,可还有把柄在我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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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书房里重又归于寂静,深秋的风儿卷了几片树叶飘飘荡荡,顺着内堂的窗口,吹了进来。
娇饿了快一整日了,昨夜还受了点凉,但幸好原本她就不是娇弱的身子,便硬生生挺下来,只是她吸了这口凉风,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唐君意等祖奶奶一走,便坐了上座,居高临下好好再打量她一翻,问她几句话,温娇一一答了,唐君意觉得她无趣,心生戏弄,带着她回内堂来,在跟着教书先生写字时,让她站在一旁磨墨。
温娇哪里会?况她个头儿小,连书案都够不到,更别提磨墨了。
唐君意见她的狼狈样儿,捂嘴偷笑,令门外的小厮唐宣搬来块儿石头,垫在温娇脚下。
温娇费了好大劲儿才爬上去,堪堪站稳了,又不会磨墨,半倚着书案边上,左看看、右看看,蹙了蹙小眉头,懵懂着不知该如何下手。
唐君意侧眼瞧她,只见这人面色白得如雪般,在日头底下脸颊泛起细细的光点,晶莹莹的,而那小小的嘴巴倒像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扬而来粉红桃花瓣儿落在了一簇白雪堆中,映得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煞是好看。
一时瞧得出神了,待那双含水明眸看过来时,他的语气竟好了些,道:“你不识字,家又在温庄,许是连文房四宝都没见过吧。”
温娇抿了抿唇,一脸的失落无措,无意间,女儿态尽露:“没见过。”
唐宣忽而道:“你这娃子,嬷嬷还未教你规矩么?主子问话,该先道‘回’字。”瞧向唐君意,“可是啊,九少爷?”
唐君意“哼”了一声:“这会子,你倒懂得多!滚出去,休要吵本少爷要写字!”
唐宣碰得灰头土脸地,出了南书房,在墙根蹲了会儿,心里愤愤,又想:只是个刚来的小不点的书童,看他能待个几日。
南书房内堂里,唐君意从书案上拢了砚台和墨锭过来,再把宣纸铺开,用镇纸压好,一一指出,道:“这是砚台,由名贵的紫金石制成,质地细腻,平滑易发墨。这是墨锭,写字用的墨汁,就是用它再砚台上周而复始地研磨出来的。”
温娇稀奇地睁大眼,听得聚精会神,眼里流露出崇敬之色。
唐君意甚得意,说完,便向砚台里注了少许清水,自己提着手臂缓缓磨了起来。这些个步骤都是爹爹当年亲自教的,他之前学的专心,自然了然于胸。
温娇跃跃欲试,唐君意也慷慨道:“你要来吗?做书童若是不会磨墨,要来作甚?”
温娇粲然笑着,接过墨锭,学样子磨墨,很是专注。
唐君意将将够着身子,手指在笔架上悬挂的笔中划了一圈,最后取了一只紫檀杆毛笔,拿到她面前:“且看了,这是笔。”
温娇大胆探出另只小手:“我可以摸下吗?”
唐君意瞧她的手,白白的,极养眼,便递给她:“只可摸摸,这是三哥去年送与我的,用狐狸的尾毛□而成,非常稀罕。”
温娇大奇,推开一边嫌弃道:“狐狸尾巴?那会不会很骚啊!”
“咳咳!”教书先生终于忍不住在一旁轻咳,“小小孩儿,休要胡说!”
唐君意脾气也上来,横起眉毛,把笔收回,道:“我三哥找工匠制成的毛笔,怎会骚!”
温娇振振有词道:“我娘说过,狐狸精就是狐狸变的,狐狸就骚。”
“你!你竟如此出言不逊!”唐君意手一拍桌案,直接站在四方椅上,腿一迈,踩在桌上,一脚将温娇正磨墨的砚台踢翻。
紫金石砚台“咕咚”摔在地上,而那洒出的墨汁正正好好泼了温娇一身,连粉白的小脸上不免被也崩了几滴黑漆漆的墨印。
温娇吓了一跳,在大石上没站稳,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到后还是没跌到了地上。
痛啊,痛得屁股都像裂开了。
温娇随即瘪了嘴,满眼的盈盈泪水儿,控诉道:“你这人!好蛮横!”
唐君意更气,头发都要竖起来一样。他长这么大还没敢说他半个字不好,他娘最多也就说他“调皮”而已。
“你说甚?!”
教书先生连忙打圆场:“九少爷息怒。”
唐君意吼道:“别动本少爷!让他说!”
温娇拍拍屁股,用沾满灰尘的小手擦了泪,站起来,嘶叫并用爬到四方椅上,仰脖问道:“敢问九少爷你昨晚深更半夜可去了外院?可做了些甚么?”
唐君意磕磕绊绊道:“本少爷……本少爷没去过!你休要污蔑!”
温娇着急地在椅子上蹦了几下:“你说谎,明明就是你——就是你——”
唐君意跺脚,让教书先生先出去,教书先生寻思这俩小孩玩闹,便不想惹不快,退到外堂。唐君意一把捂住温娇的嘴:“让你瞎嚷嚷!不是本少爷!”
温娇眼睛一眯,嘿嘿笑起来,狡猾的样儿让唐君意一懵,问道:“你笑甚么?难道……昨晚上那门缝里的人是……是你小子?”
温娇指了指他的手,唐君意不愿意放,只留个缝,温娇小声道:“要我不告诉大奶奶也成。你得放了我回家。”
唐君意将信将疑:“回家?你既已在我南书房做书童,休想回家!”
温娇斩钉截铁:“不行,我一定要回家!”
唐君意:“唐府乃甸州第一大户,你在这里做活,哪里不合你意?你倒是说个原因。”
温娇把被亲生姑母拐来卖掉的事儿说了,不禁悲从中来,泪珠噼里啪啦掉了唐君意满手,热热的,让人可怜的样儿。
“休要哭了!堂堂男儿,一天到晚地哭鼻子作甚!”
温娇眨眨眼,眼睫扑扇,满怀期待地望着他:“那你……”
唐君意看了把自己沾着墨汁和泪水的手,哼道:“本少爷这么聪明,定会想出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
唐九:为毛总给本少爷的台词总是咆哮体!!!本少爷是风流倜傥温柔贴心,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爱花只爱美人蕉的唐九少爷唐君意好不好!!!
作者:九少爷,请息怒。
小皮鞭呢。。。抽的我不疼啊。。。又犯懒了。。。
古言写的很生疏。。。请童鞋们多多留言提意见和建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