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梦已碎人也两分
天边朦朦亮,晨曦里幽弱的阳光钻过破庙窗口的木板缝,斜斜地落进来,温娇像一尊石像,躲在佛龛旁,虽然负责看守她的老三已经昏昏欲睡,她仍不敢放松警惕。
老三困得直点头,此刻她若不逃,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温娇的脚有血渗出了纱布,仿佛有人在生拉硬扯她皮骨,她疼得没什么力气,还是咬紧了牙关站起身,刚走了两步,脚下的干枯稻草被她踩出了声响。
她脊背一冷,战栗起来。
老三只听窸窸窣窣,疲惫地将眼睛睁开条缝,就瞧见温娇要跑,“蹭”地从地上醒过来。
温娇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便跑,奈何她腿脚实在不好用,也没甚体力,还没走出破庙,就被前后夹击了。
原是那大哥和二弟也气喘吁吁地回了来。
二弟上前一步,揪住温娇头发,向旁边一扯,目光登时猩红,恶狠的模样,挥剑便要杀她而后快。
“好你个臭小子,敢糊弄老子,看老子把你剁成肉泥!”
温娇无处可躲了,想着自己也是一死,便咬紧了惨白的嘴唇一声不出,闭上双眼。
老三有点迷糊,还惦记要着“穆小姐”的身子,倒是有点心疼地阻止道:“二哥,到底怎回事啊?穆老贼的银两可拿来了?”
老二怒道:“还提银两?幸好我和大哥快些躲命!这小子和穆兰襄换了衣裳,使了掉包计,将我兄弟三人戏耍的团团转,如今人财两空了!白白折腾一回!”
老三不可思议地打量颤抖的温娇,她眸子阖着,小下巴绷紧紧的,睫毛又长又翘,像蝉翼一般扑簌簌颤抖,怎看都不像个男子,怀疑道:“他是个……是个男子?”
“臭小子!看老子一剑杀了你!”老二冲动,执剑要割温娇喉咙。
老三越看越觉得不对,道:“二哥,且慢!”
“蠢三弟,你休要再啰嗦!这是个男子,你还护个屁!”
“二哥,且让三弟剥光了她衣裳,不就知道是男是女了吗?若真是个女子,先伺候咱兄弟三个,再送她上路!”
老二一皱眉,默许,收了剑。
温娇陡然拉紧衣襟,一睁眼,便对上两贼人邪.淫龌龊的眼神,她踉跄着后退,泪大滴大滴砸落下来,她怎能这般肮脏屈辱地死去?
心底一沉,她暗暗将手伸进袖口里,取出之前穆兰襄和她互换衣衫时,摘下来的一只珠钗,握牢在手中。
那两人步步逼近,见她如此露出惊恐的神情,了然地放声大笑道:“哦……原来老贼府里也兴女扮男装,臭丫头,有胆子戏弄爷,今天爷就让你爽个够!”
温娇猛然将手里珠钗锋利的一端抵在自己喉咙上:“你们别过来……”
那两人一顿,面面相觑,仍邪笑着向她靠近,她去意已决,手甫一抬高,正落下时,心念道:九少爷,乔儿欠你的,来生再还罢!
手腕却是一痛,有人夺了珠钗,扔了老远,顺势扣住她咽喉,将她整个人擒住。
“大哥!”二人喊道。
“都闭嘴!”老大厉声吼道,“都甚么时候,你两个还想着这等艳事!方才在穆府门前,我见唐家少爷对这丫头去向甚是关心,不惜跟穆兰襄动起手来,可见这丫头留着还有一定用处。”
老三道:“大哥,不管怎样,早晚这丫头都是要弄死的,何不先便宜我两?也让咱哥俩尝尝唐家少爷女人的滋味儿。”
大哥恨道:“好!你两若非要在这紧要关头j□j大发,兄弟我先不奉陪了!”
话罢松开温娇,大步离去,老二慌了,道:“大哥,留步,是我等小弟的错,一个女子罢了,哪里没有?三弟,快过来给大哥赔不是,咱都按大哥说的做就是了。”
老三不敢造次,迟疑地瞅了眼温娇,遗憾跺脚。
这三人将温娇架着,一路朝南跑,温娇腿上的伤口本来就是新伤,这一折腾,绷开来,血渗出来,星星点点地蹭在路旁的草壳子。
李管事带着丞相府家丁,一路随穆兰襄指引找到破庙,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唐君意一气之下,来到穆兰襄面前,也不管穆兰阳和穆老爷在一旁是何等脸色,便暴怒吼道:“为何人都不见了?你说的破庙可确是这里?”
穆兰襄不客气回道:“唐君意你不信我,大可自己去找,迟了一点,温乔儿是死是活,本小姐一概不理!”
唐君意只觉得温娇的命都让她这吃狼心狗肺的给害了,道:“温乔儿是为救你才与你掉包。”
“本小姐知道,故而,不想欠你俩人情,正带你去救她,九少爷可要对本小姐客气些。”
穆老爷轻咳,沉声道:“你两个勿要再争执,九儿,此事因我穆家而起,你大可放心,一定将小书童完好还给你。”
唐君意这才收了气焰:“晚辈信过穆大人。”
穆兰襄不堪受委屈,狠瞪唐君意,余光一掠,在地上拾起一只珠钗,出神道:“这是我的……我和温乔儿换衣裳时,给了她防身……”
唐君意夺过来,攥进手心,珠钗一端还留着热度,定是歹人带着她还没走远,他心狠狠抽痛,她是遇到怎样的惊险,才拿出珠钗?
乔儿……
唐君意不做多想,掉头出去找人,李管事带家丁自外进来禀报:“九少爷,在不远处发现几处血迹,看样子是新鲜的,大抵往南跑了。”
一队人马离开破庙,直奔南头,纵然那三人轻功再好,带着温娇也跑不了多远,晌午时候,唐君意领人已到京城边的小县城通县。
穆兰襄曾两次遇袭,多少记得三人身形,刚进通县,便把他们刚换了便装的三人认出。
丞相府和穆府里的家丁,如同宫中那般卧虎藏龙,江湖小贼并不是他们对手,三个贼人被生擒,双手后扣,跪在唐君意和穆家人面前。
穆兰阳将剑抵在其中一人咽喉处:“说,你们到底是甚么来头,为何屡屡要致我穆家人于死地?”
老大啐了口道:“姓穆的,今生若我未能要你命,再给老子十八年,便来要你的命!”
穆老爷曾是名将军,领军带兵镇守边疆,后因受过重伤,才被皇上召回京城,如今过去都快二十年,想必这又是战场上来寻仇的。
对穆老爷出言不逊,穆家家丁一顿棒打,将三人打的鼻青脸肿。
唐君意倒不愿听贼人讲甚恩仇录,他只要知道温娇在何处。
“住手!”唐君意喝止道。
这伙家丁可不同穆府院里守门的,乃穆老爷近身之人,只听命于老爷子,对唐君意视而不见,势要将人打死。
穆兰阳小心望着父亲形容,一面对父亲敬畏,一面真切担心温娇安危,俯首道:“爹爹!”
穆兰襄也急道:“爹爹,您若就这样将他们三打死了,温乔儿就找不见了!”
眼见家丁越下手越狠,三个贼人已有一个口吐鲜血晕死过去,唐君意上前道:“穆老爷,您方才在破庙说的话,才转眼,就不做数了吗?晚辈的人好歹是姓唐,即便个下人,无人在意,我唐君意必定追究!再者,此番事若传出去,穆家人罔顾仁义在前,以怨报德在后,试问穆府在京城声威何在?”
穆老爷眸子里暗沉,一片欲杀敌而后快的狠色,眉角动了动,唇却紧抿,置若罔闻。
穆兰襄索性来到老父面前,求道:“爹爹,温乔儿始终是唐府的……书童,与女儿非亲非故,若不是女儿故意去状元楼找她茬,她未必会被歹人一同绑了去。本来温乔儿大可不必以身相救,但她至情至性,竟提出要和女儿对调,保我能顺利脱险……这等勇气善良,女儿自愧不如……再者,临走时,女儿答应她,一定要找人救她,若爹爹不让女儿履行诺言,便是教女儿做个忘恩负义之人!”
穆老爷子素来疼爱穆兰襄,否则她的骄矜任性的性格从何而来?这一听女儿如此责难他,脸色有变,却并未叫人停手:“兰襄,三年前,这等喽啰曾差点要了你大哥的命,难道你全都忘记了?”
“女儿不曾忘,只是……”
另一边,老大却笑得越加狂妄和阴森:“穆老贼,想不到有一天你的女儿和儿子会为我求情!哈哈哈!”
穆老爷大怒:“给我打!”
唐君意忍无可忍,不顾其他,出手拦家丁,家丁到底不敢动他。
穆老爷看着不动声色,其实酝酿着火气,穆府管家忙劝穆老爷道:“老爷,请三思!当真当街出了人命,咱也不好收拾,不如教训一顿后,便移交给刑部……”
那贼人老大骨气倒是硬,道:“穆老贼,要么你今儿个在这太平盛世下……就打死我们三兄弟,要么你就派人给我找来三匹马,三千两,将我们三人快快送出城,否则……那小娃娃就等死罢!你等再啰嗦……晚一个时辰,她就少一分命!”
不等穆老爷说话,唐君意让李管事备银两备马,将老大从地上拽得老高,恣目道:“到底将人藏在何处?”
老大已是满脸的血,轻笑,咬牙道:“三匹马,三千两!不备齐,我便不说!”
唐君意立刻吼道:“李管事,还愣着做甚么!”
李管事为难道:“九少爷,这通县只是个小县城,一时如何凑齐三千两……”
“本少爷不管,纵然你抢钱庄,盗饷银,也要备来三千两!”
李管事在丞相府做管事这么多年,还未遇过此等棘手之事,只得先应下了,带着几个家丁去筹银两。
而三个贼匪也被穆家家丁松开,纷纷瘫倒在地上。
半盏茶的时辰过后,李管事带齐三匹马和一千两白银回来,道:“九少爷只能筹到这些了。”
唐君意没甚心思在点数,他只知道,他这里多耽误一个时辰,温娇便多一分危险丧命。
老大和其余两个商量好,一千两也罢,只要姓穆的保他们出城,不要他们的命,另外,唐君意也必须亲自相送,到了城门口五里以外,他自会告诉唐君意小书童藏在哪里。
穆老爷默不作声,穆兰襄便受了意似的,对唐君意道:“我爹是答应了,你快些随他们出城。”
唐君意执着缰绳,身子一翻,上了马,垂眸道:“多谢。”
穆兰襄目光一黯,再抬头望向他时,眼底里有泪光,酸楚道:“唐九,你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才这样尽力,我只是不想你今后怪我害死你心爱之人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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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君意独自送他们出城,让李管事离个大概百步开外,那三个贼人被穆家家丁打个半死,人早已有气无力。
唐君意走出城怎的也有五里了,勒了勒缰绳道:“如今银两和马匹已按你说的给了你们,也送你们安生出城了,快些将书童下落告知!”
老大警惕地四处巡望,略一迟疑,老二催促:“大哥,我们快些逃罢!”
这三人眼色一使,便要将唐君意落下,先一步逃走,唐君意出声大喝,打马夹追了上去。
老大心神一闪,微退了些,对唐君意道:“那丫头在——”
他话未出口,双眼蓦地长大,身子僵直,直直地落下马,唐君意连勒紧缰绳退回,只见他背部足足中了三箭。
“大哥!”
“大哥!”
老二老三折回工夫,也先后中箭从马上摔下,唐君意翻身下马,忙去查看,可惜晚了一步,三个不仅中了箭,颈骨也折断,都已咽气。
唐君意骑马追上射箭之人,不多时便遇上穆家管事带着家丁前来,穆老爷和穆兰阳穆兰襄也在其中。
他脸上布满戾气,直奔向穆老爷:“为何要这样做?”
穆老爷泰然道:“留下一个活口就多一个祸害。九儿,你太小,也未经历过沙场敌我残杀,怎懂得这个道理?不过是个小书童,怎让九儿你这番兴师动众,连性命都不顾?以老身看,就算温乔儿此劫得了救,你这般宠幸,也早晚会害了他。”
唐君意听老头子话里有话,本不愿理睬,却哼笑道:“多谢穆老爷费心,九儿自有分寸。不过,九儿想起一件事,恐怕穆兄今年拜您所赐,再一次未必能参加殿试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段波折告一段落了。。。。下章怎的也改让他俩见面了对不对。。。好几张都没有对手戏了,都没有想念他们吗。。。。。嗷嗷。。。。
其实穆兰襄并非坏人,只是太过骄纵了。。。。而温娇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古代女性——善良、隐忍、朴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