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是大事,不可能关上门子自家人说分就分完了,需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来主持,这个人一般来说会选择“母舅”来担当,如无异议,自行分完家后还需要到官府登记,自此,才算分家完毕。
宋家特意写了书信请云氏的娘家兄长来做中人。这位云家舅舅已是五十开外,满头银发了,他最大的孙子约莫和宋子愈差不多的岁数。其实自云氏出嫁,各自有各自的家后,兄妹两人多年虽没断了来往,但感情早没有在家时深厚。
收到信后,云家舅舅想到妹妹嫁人后就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他叹息一声,止住了在一旁絮叨的妻子,让她不要再说什么这不合规矩的话来。当即写了回信,言语恳切地说,其中一个侄儿还在书院读书,需等他回来才能办妥此事。眼看快到中秋,不若过了节再着手办理。
宋老爹倒有快刀斩乱麻的心思,他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最不耐这些繁文缛节。自从上次大病之后,他时有力不从心之感,就怕自己哪天去了,留下乱糟糟的局面。但云家舅舅说得合情合理,他思考一阵,也觉得冒冒然把小儿子叫回来,耽搁学业。也就同意把分家之事放在中秋过后。
宋子愈接到让他中秋务必回家的家信时,心中恐慌,去年都没让他回去,怎么今年忽然用生硬的口吻让他回家。他本计划了中秋带着佳人去钱塘江观潮,这下都成了泡影。他也只得哀叹一声,却不敢不从。
不说惶惶的宋子愈,再来说宋家。因可能是分家前最后一个团圆的中秋节,云氏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她大手笔的买了各色料子,上上下下都各做了一套新衣。并且她终于肯把苏凝叫到身边,实打实的教她一些管家经验。
悠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苏凝空前的忙碌起来。虽然按照分家后的家底,苏凝充其量只用管着一个小家,许多云氏的教导她的或许压根用不上,但既然婆婆肯教,她也愿意学着。当然,她不知道云氏之所以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减轻一点自己的愧疚罢了。
宋子期比苏凝更忙,他被宋老爹带着去田间庄子巡视,一个多月下来,皮肤晒黑了不少不说,人瞧着还壮实了一点。他倒让宋老爹意外连连,本以为病弱宅居的长子,应该对外事一概不通,不料宋子期还能和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庄头搭上话,说一些田间栽种的事情。收租子什么的和他一提,他也能举一反三。
“没人教过你,你如何懂得这些?”宋老爹问。
“孩儿闲时曾拜读过《齐民要术》其中都有讲解。”宋子期笑,他闲时把各类杂书都翻阅过,言之有物的更是读了个通透。
宋老爹没听明白,掏耳朵问:“什么树?”
“就是讲农事方面的书籍。”宋子期想了一下,简洁的做了个说明,说复杂了,宋老爹也听不懂。
“还有讲怎么种庄稼的书?”宋老爹喜道,更觉得让小儿子读书是个好决定,他学了出来,不得什么都懂了,肯定比他老子有出息。“我看你身体还可以,也不是不能出门走动。既然懂这些,干嘛还像个娘们似得整日窝在家中?不嫌腻得慌。”
宋子期沉默了半响,才艰涩地说道:“孩儿的身子也是近期才有起色,爹忘了,以前的时候我吹个风没准就要大病一场。”
宋老爹忽然想到,是他一直没让宋子期沾手过,就连现在带他来这田地,也是分给他的那一份,留给小儿子的,自己还是不愿带他去。
两人有默契的没再提起这个话题。走了一会儿,宋老爹停了下来,他望着田里的稻子,道:“你没因病情而耽误自个儿,这是好事。分了家,好生和你媳妇过日子。你娘前段时间做的事我也知道,她人老了糊涂,你别放在心上。”
“恩。孩儿记下了。”宋子期回道。
宋老爹笑了笑,摆摆手往回走。宋子期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里添了几分酸涩。说到底,还是把他当外人啊,叮嘱的话,也说的分外客套。
到了中秋的前几天,宋老爹提起个小酒壶又开始出门晃荡了,云氏哭笑不得,才保证几天,老头子又故态复萌了。她担心丈夫被外人拉去喝酒没个收敛,少不得抽时间陪他。
府里的事都料理得差不多了,苏凝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日子。这日,她请安回来,发现宋子期在房中,一寸一寸摸着屋里的家具,神色愣忪。
“子期?”苏凝轻轻的唤他,小心翼翼的。越临近中秋,宋子期的心情却越发不好了。
“凝儿回来了啊。”宋子期朝她招了招手,“中秋过后事情了结了,我打算咱们去西来镇上去住一阵子。”
“这和公婆商量过了吗?”苏凝愣了一下。她心里隐约觉得,丈夫说的住一阵子,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我和爹说过了,他没意见。他也打算带娘去庄上修养一段时间。”宋子期观察着苏凝的神色,见她并无异样,松了口气,“我也不瞒你,去了西来镇,我们尽量减少来荷花镇的时间吧。”
他的意思是——要去西来镇安家!苏凝迟疑地说:“你考虑清楚了?”分家以后,儿子别处另居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长子这么做,却很少见。
说出思虑良久的话,宋子期觉得分外轻松,他拍了拍苏凝的手,笑道:“你妹妹不也在西来镇上吗?我们搬了过去,你也不用牵挂了,相互来往也方便。”
“这自然是好,但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把公公婆婆撇下了。二弟在外求学,理应我们照看二老才是。”苏凝虽然觉得丈夫的提议很诱人,他们单过,她不仅能当家做主,避开阴晴不定的婆婆,还能和妹妹就近往来。但他们就这么不负责的跑了,外人要怎么看待他们?
宋子期轻笑,笑里却带着别样的情绪。“你当娘这阵子为什么殷勤的教你管家,爹又为什么忽然要教我理事。”
“我们走远了,他们才真正的安心。”
照此情形来看,或许宋子期的身世已经不需要再探查了。苏凝娥眉微颦,心疼他眉间的郁郁之色,她佯笑问道:“以前未曾去过西来镇,此番前往,我可要晕头转向好一段时间了。子期去过那所宅子吗?是个什么样儿的?不要到时我们两人都找不到地方。”
宋子期心头一暖,既无父母之缘,他也不该强求了。他不是别无所有,他有待他一心一意的妻子,“那所宅子一直是一老仆守着,我还真没去过。但听奶娘说,那屋子修缮得极好,不会委屈了你就是。”
苏凝疑道:“奶娘去过?”不是说宋子期的奶娘是后来入府的吗?她怎么还去过宋家祖母留给孙子的宅子。
“是啊。”宋子期没觉得奇怪,“我打算到时带着青山秋红,还有奶娘一家一起过去。凝儿以为如何?”
“恩,前几天,婆婆已经将他们两人的卖身契交予我了,还让我多挑几个的下人……”苏凝忽然意识到,原来当时云氏就有让两人另居的打算了。
“替我谢过娘,但府里的其他人,我并不打算带走。”宋子期想着以后自在的日子,心里的愁绪不自觉就消减下去,他嘴角噙笑接着说道,“到了那边,你再亲自挑几个合心意的下人。”府里的人在宋家过惯了,恐怕不会情愿和他们走,不如到时花几个钱重新买。
夫妻俩说说笑笑好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秋红端了饭食过来,见他们说的热络,不由摇了摇头,说道:“整日在屋里多闷,外面现在热闹极了,少爷和少夫人也不出去逛逛吗?”
“秋红说得不错,反正现在闲来无事,吃了饭我们出去走走吧。”宋子期提议道,他以前还承诺过要常常带妻子出门玩耍,谁料到后面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累得她也只能陪着他窝在府中。“去逛逛,也顺便带你去见见奶娘,她可是念叨你好多次了。”
苏凝自然是应好,她转头笑睨秋红,说道:“我是没问题,秋红和青山却不能去了。她怀着身孕,街上人来人往,摔着碰着就不好了。”
难得可以去外面,秋红不愿错过,她拧着眉头纠结着脸说道:“少夫人,都和你说过几次了,我的身子好着呢。你先是不允许我来当差,现在干脆连门都不愿意让我出了。我娘怀我那会,干活也不含糊,几个月大的肚子摔了一下,跟没事人一样。我是揣上了娃娃,不是变成瓷人了。”
苏凝捂嘴笑,她发现秋红自从有喜之后,性子仿佛都跳脱了。有时逗弄一下她,也成了苏凝的恶趣味。“好好好,让跟着去。你这滔滔不绝的,说得我都无还口之地了。”
秋红跺脚,“少夫人!”
宋子期又带了苏凝他们以前去过的酒楼,这次却和第一次相携而来的心情完全不同了。主仆四人有说有笑的尽兴而归,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去奶娘家时,不巧扑了空,只有奶娘的女儿莺儿在家。宋子期只得把他们要搬到西来镇上的事和莺儿说了,让她们一家准备收拾行李。至于店铺早些时候,宋子期已经让他们盘了出去,以后只收租金了。
等惠娘回来,莺儿把宋子期的话转达了,欢喜的挽住她娘的胳膊,乐道:“娘,既然我们要跟少爷去西来镇,是不是我不用嫁给隔壁镖局那小子了。”
惠娘脸色难看得吓人,她没听见女儿的话,只喃喃:“这怎么可能?少爷没有继承家业,而是被挤出了宋家。”
莺儿见娘没听见她的话,有些不虞,她甩开她娘的胳膊,冲她说道:“继承家业不都是宋老爷说了算嘛,孝字当头,他想让小儿子继承,少爷也没置疑的余地啊。”
“好一个‘孝’字啊。”
作者有话要说:⊙﹏⊙b汗,囧囧的发现,竟然没有求番外的,额好像也确实没啥好写的,那我就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