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脱离了人群,茯欢微微俯身理顺气息。
青玉仰头看到不远处有个寺庙,来来往往都是年轻男女。
茯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开口道:“这是月老庙,瑾国的有情人们都会来这祈福。”
青玉闻言,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深意,可惜茯欢并没有察觉。
“青玉,我们进去看看吧。”
话罢,她抬头看向身侧的青玉。
青玉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容,随而牵起她的手来,抬步踏上石阶。
没走出几步,茯欢突然感觉到青玉有些不对劲,他抬脚的动作极其艰难,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阻止着他前进。
“青玉你怎么了?”
青玉唇色一白,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无碍,孤只是许久未来人间走动,有些不习惯。”
既然他这般解释,茯欢便也没多想。
刚踏入月老庙,茯欢就注意到许多年轻男女围在一个花架下,将手中的木牌挂了上去。
诸多木牌挂在一处,当风刮过时荡开一圈波浪,发出低沉的碰撞声,像是月老在诵读这些天下有情人的心愿。
茯欢也讨了两枚木牌,把其中一枚递给了青玉。
还未落笔,茯欢忽地笑道:“青玉,你可还记得上次在药王谷,你说过的那句话?”
青玉眼睫一颤,橘色的唇瓣翕合:“孤记得。”
茯欢垂目望向手中的木牌,眉目间泛起温柔的涟漪,她微微一笑,好似旖旎的春光,只一刹那,就让青玉的心中开出绚烂的花来。
只见她的朱唇微动,耳畔乍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他刚想去寻觅她的声音,却是错失在了微冷的寒风中,无迹可寻。
茯欢持笔在木牌上写下一行字,然后挂了上去。
她回过头来,却发现青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正欲上前。
没曾想周遭突然人潮涌动,硬生生将他俩分散开来。
“青玉!”
青玉猛地一震,思绪渐渐回笼,可眼前已无茯欢身影。
他正准备去寻,脚下却触碰到一硬物,阻断了他的步伐。
他缓缓低下头,一行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那字迹青玉无比熟悉,是他的欢儿写的。
只是她才刚挂上去的木牌,转眼就掉在了地上,还被来往的路人踩踏。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意外,可只有青玉知道——
是月老不肯为他们牵线。
青玉俯身拾起那个略有脏污的木牌,用衣袖擦了擦,转而走到花架前,将木牌上的红绳系了上去。
然而每当他挂好,下一刻木牌就会掉落在地。
青玉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动作,执拗地想把木牌挂上去。
一个路过的大娘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劝解道:“公子啊,你这是何苦呢?这木牌挂不上去,你与你的意中人注定有缘无分啊。”
青玉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旧固执地挂着木牌。
大娘只得叹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眼见木牌屡次从手中脱落,到后来青玉直接动用了内力,将木牌紧紧禁锢在上面。
这一次,木牌没有掉下来。
另一厢茯欢好不容易找到青玉,看到他驻足在一众木牌前,隔着人群大声唤了一句:“青玉,我在这!”
她望见青玉看了过来,只见他指了指身旁的木牌,像是讨糖吃的小孩子一般,如玉的面庞尽是满足的笑意。
茯欢也不由得笑了笑,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但令人始料不及的是,青玉的心脏猛地一痛,痛得他略微弯下了脊骨,他用手捂住嘴,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触及了他的掌心。
他摊开手一看,是一片触目的红色。
萧瑟的寒风中,他长身如玉,木簪不知何时松散开来,雪白的发丝裹挟着血珠在风中长扬。
他与她隔着茫茫人群,两两相望。
一滴血珠随风溅落到了茯欢的身侧,在她面颊烙下一个轻柔的吻。
即使相隔甚远,青玉却还是从她眼中读懂了那抹慌乱。
他扯了扯嘴角,不想让她忧心。
即便如此,一股深深的无力感顿时席卷着他,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杂乱的人声让他有些眩晕,恍惚之中好似听到了一阵苍老的声音:
“世间的情缘是强求不来的,汝既已经与她做过一世的夫妻,也应知足了。”
青玉只觉眼眸酸涩不堪,他的笑容逐渐漫上浓浓的苦涩。
知足啊……
人人都说知足常乐,他亦懂得这个道理。
可得到过的美好又让他如何舍得放下?
他不知足,也不甘心。
那是他爱了整整三千年的女子啊,可偏生这天道不允许他们在一起,他贪心,总想多得到一点她的情意,却总是会深陷进去。
待他回过头来时方才惊觉,他深沉的爱意最终会成为伤害她的一把利刃,刺穿她的灵魂,让她受尽苦楚,周而复始,生生如此。
何其痛苦,何其残忍。
茯欢的身影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只要他稍挪动步子就可以将他心心念念的人儿拥入怀中。
可他没有。
他往后退了几步,再次隐没在人群里。
茯欢眼睁睁地看着青玉泣血的模样,焦急地在人群中辗转。
“青玉你在哪?”
茯欢遍寻无果,视线一一扫过,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人群太过拥挤,将她撞倒在地,手臂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烧香的火炉,一片火红的痕迹蔓延开来,带着强烈的灼烧感。
茯欢强忍着疼痛,来到刚刚青玉所站的位置,地上的一块木牌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弯下腰拾起,指尖摩挲过粗糙的木牌,上面没有写任何字。
那是青玉的木牌。
茯欢回想起与他放河灯的场景,不论是今生还是前世,青玉每每都会写下心愿,即使心愿有所变化,但他想陪在她身边的初衷没有改变。
只是这一次,不一样了。
茯欢回过神来,想要去枉情树寻他,却发现自己与枉情树的感应似乎被断绝了。
她去不了。
茯欢手中紧握着那个木牌缓缓蹲下身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对青玉的了解太少了,以至于他要离开,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他。
…
枉情树。
青玉跌跌撞撞地跑到湖畔,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玉哥哥!”
青玉身形一颤,回过头去,撞入阿鳐担忧的眼神中。
阿鳐还是第一次见青玉这般狼狈的模样,他的发丝凌乱,鲜红的血液止不住的从口中流出来。
他正想上前,却被青玉喝住了:“别过来!”
阿鳐面上闪过一丝受伤之色。
青玉见状,声音不由得柔了下来:“阿鳐听话,先离开这好不好?”
“可是玉哥哥……”
“阿鳐别担心,孤没事。”
话罢,青玉也不给阿鳐反应的时间,长袖一挥,就在枉情树布下了一个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也看不到里面的一切。
做完这些,青玉似是脱力一般跪伏在湖畔,血液流入清澈的水中,血红晕染开来。
他注视着水中的倒影,眼帘低垂,声音低沉柔和:“欢儿,孤让你担心了……”
他就这般消失在她的眼前,他的欢儿该有多么忧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