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酒色醉人。
靡靡之音,延绵到月上梢头。
苏家乃江南大家,入仕从商,无一不精。
当年谢昭衍选太子妃时,就曾经考虑过苏家贵女。
可惜并无合适人选,只能作罢。
等到谢锦辰选太子妃时,西北战事兴起,为了维稳京城大局,选了郭家长女入东宫。
一来二去,最先和苏家联姻的,竟然是国舅府的容二公子。
所幸,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女。
倒是有了个好由头,促成另一桩良缘。
酒席过半。
谢昭衍毫不避讳,流露出要给苏欣瑶和谢麟安赐婚的意图。
苏家夫人自然应允。
她来之前,就做好了打算,要给女儿在京城谋一个更好的婚事!
容二公子住在苏府时,她也想撮合女儿与他。
可惜,欣瑶心气高,百般推脱自己相不中。
用她的原话说:“长得白净,却喜欢舞刀弄枪,像个粗莽汉子,臭烘烘的!”
苏欣瑶心气高,眼光傲,非达官显贵不嫁!
容家是皇亲,但国舅府算外戚,官不能太高,贵也不能太贵。
嫁进去,就是个活生生的牢笼,束手束脚。
真要论——
要么,嫁给权臣,权势滔天,无人能欺。比如,权臣之首,首辅裴阶。
要么,就嫁给闲散王爷,衣食无忧,自由自在。比如,宸王谢麟安。
苏家人很是满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谢麟安。
谢麟安朝上座拱手。
“儿女婚事,应当听从父母之命。父皇如此安排,母后觉得如何?”
他不说自己应不应,反而直接又把问题抛给了皇后。
皇后端了一晚上的架子,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她当然想要苏欣瑶能够入主东宫,太子妃当不成,当个侧妃也是好的。
谢锦辰虽然立为太子多年,但一日不登基,她心中一日不敢放松,唯恐事情有变。
东宫太子妃如今身怀六甲,开了春,就能诞下皇长孙。
这真要是皇长孙还好,如若不是,又是一场空欢喜。
权势,金钱,子嗣……
这些都是谢锦辰日后能够顺利登基的台阶,助他步步迈向龙椅。
“母后?”
谢麟安轻声低唤,拉回了皇后容菱的思绪。
皇后微微蹙眉,但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绪,侧头先看了谢昭衍一眼,发现男人并未没有看自己,又转而对谢麟安笑道:
“你父皇做主,自然是最好的。”
谢麟安嗯了一声。
依旧没有表态。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苏欣瑶浅笑垂眸,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天色晚了,不如早些散吧。等麟儿忙过冠礼,正好天气转暖,可以与苏姑娘一起去围场踏青放纸鸢,不必对着我们这群老家伙。”
太后轻咳一声,伸手道:“容菱,你扶一下哀家。”
“是,母后。”
皇后赶忙起身,屏退周围的奴婢,搀扶着太后,往内殿走去。
在中宫,皇后都退了场,其余人自然也就纷纷都退了。
谢昭衍离开时,特意在谢麟安面前顿了顿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很明显。
好自为之。
永宁王,太子以及苏家的女眷,都得出宫。
谢麟安倒是悠哉地往毓秀宫走去。
途中,太子谢锦辰的步辇叫住谢麟安。
“皇兄。”
谢麟安拱手。
谢锦辰让随从递上一壶酒。
“难得遇到美酒,不如带点回去,送给贵妃娘娘一并尝尝。中宫的琼浆,可遇不可求啊!”
“皇兄有心了。”
谢麟安拦下青柏伸出去的手,亲自接下酒壶,斥责:“皇兄赐的酒,有你插手的份?”
“属下逾矩,请殿下责罚。”
青柏随即跪下。
谢麟安只斜觑一眼,冷声道:“跪着吧。”
青柏垂下脑袋,不再作声。
步辇上的谢锦辰猝不及防看了一出戏,眉梢挑了挑,低笑两声。
“走吧,孤替三弟送送苏姑娘。”
谢麟安看着谢锦辰渐渐走远,提着手里的酒壶,走到路边的一株杜鹃花旁。
寒冬腊月,杜鹃花却已经萌出了新绿的芽儿和紫红色的花骨朵儿。
这种花,据说是由杜鹃鸟啼血而染成,凄厉绝美。
谢麟安从未在宫墙中,见过会啼血的鸟儿。
吐血而亡的人,倒是见过不少。
他举高酒壶,汩汩琼浆,从壶嘴中流出,浓郁的桂花香气顷刻间扑面而来。
然而,香气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有难闻的腐败气味。
原本活生生的杜鹃花,腐成了一滩黑水。
“殿下!”
青柏见状,顾不上什么惩戒,立刻起身,三两步走上前,一把夺走了谢麟安手上的酒壶。
他内力极强,稍一用力,酒壶便化成齑粉。
谢麟安蹙眉看着眼前的杜鹃花和尸骨无存的酒壶,淡声道:“处理干净,别让人看见。”
“……是。”
谢麟安没再驻足,转身就走。
青柏面色凝重,禁不住攥紧了拳头。
……
回到毓秀宫。
碧玉嬷嬷老远就看见了谢麟安,她福了福身:“殿下,贵妃娘娘让您去一趟。”
谢麟安未作声,径直走向内殿。
吱嘎——
木门打开又阖上。
谢麟安立在门口,缓了一会,确定身上的桂花香只是云苒送的香囊,才稍稍定了神。
冷紫嫣依旧是白日里的全套打扮,端坐在案几旁,手里端着茶盏。
而案几面上,放着那份谢麟安托她藏好的云锦帕子。
没有打开。
也不需要打开。
里面放着的,是云苒的奴籍文书。
“……”
谢麟安走近一些,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情了?”冷紫嫣抬眸。
谢麟安没欺瞒,目光仍停留在云锦帕子上,解释道:“太子赐了一壶毒酒,儿臣把中宫的一株杜鹃给浇死了。”
啪嗒!
冷紫嫣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人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她扣住谢麟安的手臂,眼神上上下下,左右逡巡,紧张道:“你人没事吧?还有人看见了?他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
冷紫嫣浑身抖如筛糠,声音发颤,眼眶倏地一下就红透了。
谢麟安抬手扶住她,手背青筋凸起,用了十足的力气,安慰着:“儿子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那可是……毒酒啊!”冷紫嫣的泪水决堤,满眼都是懊悔。
她在后悔,为何要生下谢麟安!
身为皇子,却朝不保夕,脑袋恨不得时刻都要提在手上。
二十年,佯装有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还是被谢昭衍一句话,就卷入了帝王纷争里!
谁稀罕当这个皇帝!
不过是大一点的牢笼,逃不出去的宫墙!
“麟儿……”冷紫嫣顾不上擦掉泪水,急切地确认,“你是不是决定了?是不是也想要废了太子,取而代之?”
“儿臣没的选。”
谢麟安发出一声冷笑。
“所以,你不愿徐御医再为你诊脉,是要把他剔出去?”
冷紫嫣不愿他趟这个浑水,苦口婆心劝说:“你能救几个人?救了一个徐卓光,然后呢?宸王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你能全救了吗?”
谢麟安沉默。
冷紫嫣趁热打铁,又下了一记猛药:“那苒儿呢?你应了谢昭衍的话,要夺嫡,有没有想过将苒儿置于何地?她戴罪之身,能坐上后位吗?还是你觉得,她能忍受你三宫六院,宠幸他人?”
“儿臣只会有苒儿一……”
谢麟安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变化。
“啪!”
耳光声干净利落。
冷紫嫣含泪怒视:“我何时教出你这么贪得无厌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