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岚院,花厅。
说书老儿滔滔不绝一下午,惊堂木落下,博得满堂彩。
众人都意犹未尽。
明珠嬷嬷听得两眼婆娑,不停嘟囔:“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云苒见她喜欢,招呼老儿问,洛公子近日可有新话本?
“有倒是有,怕是只能自个欣赏,没法拿出来说书了。”老头儿遗憾,“听了街头传闻,偏要筹谋写个御医和暗卫的本子!万一摊上事,可怎么办?”
老头儿唉声叹气,摆手表示:劝不住,根本劝不住。
噗嗤——
云苒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们洛公子还真是有想法!得亏有您老人家劝着。”
老头儿讪讪点头,赶紧捧着一箩筐的话本,递了上去。
“云姑娘,我家小公子写的话本,全在这了。承蒙抬爱,您看看,解解乏……往后若有机会,还请姑娘在宸王面前美言两句。”
“有心了。”
云苒微微颔首,不能白拿话本,掏了些赏钱。
“姑娘使不得,老头儿能来宸王府说书,已是莫大的荣幸。”
说着,就要跪下。
云苒伸手拦住:“明珠姑姑喜欢听你的书,这些就算是酬劳。烦请这几日都来府上说上一段。”
“好好好!”
明珠嬷嬷送人出府。
云苒和青九回了厢房。
一进屋,她立刻压低嗓音,问道:“青九,书信内容都还记得吧?辛苦你,帮我一起整理线索。”
谢麟安把信笺给她看了一遍,就收走了,说是要云苒先养好身体,再来操心查案。
幸亏云苒提前做打算,让青九一起看书信。
“一页纸写一件事,然后再排排顺序。”云苒提醒。
青九眼珠一转,提笔:
——大营瘟疫,药石无医。
——狄族巫医被云将军俘虏。
——狄族巫医逃离。
——永宁王游江南,到西南。
——萧将军被王婆说亲。
“等等,这个是什么?”云苒看到说亲,愣了一下,突然眼眸一亮,“说亲这事,貌似不止提到一次吧!不止萧叔叔,还有其他的副将和官兵!”
“嗯。温尚书似乎想替兄长与吏部孔尚书家的女眷说亲。他兄长婉拒,但提了军中不少猛将有心说亲,不如给他们牵红线。”青九拧眉回忆。
“人名可还记得?都写下来,或许也会联系。”
“好。”
西落西山,白纸黑字,铺了满桌。
闲话家常的琐事,逐渐构成错综复杂的西南图景。
得益于温尚书的职务,温家兄长的书信,或多或少提到大营中的情况,尽管隐晦,仍能窥得一二。
“还是得回西南,才能真正查明真相。”云苒喃喃。
“姑娘想回去,青九陪着。”
“暂时怕是出不去了。”
云苒苦涩一笑,掩饰尴尬般地低头整理桌面。
“倒也不是不行。”青九指了指箩筐里的书,“这些话本里头,有不少从府中逃出去的办法。火遁,水遁,病中求诊遁,棺材遁……”
“青九!”云苒小声惊呼,“说话小心些。你怎么知道这些法子?”
“方才说书,属下在旁边翻了一两话本,刚看到了。”
这样啊……
过目不忘,还真是好本事!
“云姑娘……要学吗?”青九迟疑,也压低了声音。
云苒抿抿嘴,有些动心:“……容我想想。”
……
温泉山庄门口。
谢麟安下马车,突然感到胸口烦闷,有些心神不宁,抬头竟看到暗夜中有一串雁儿在头顶盘旋。
“裴知韫,你说这鸟儿是从南面回来的,还是要往南面去?”
裴阶拢了拢鹤氅,波澜不惊:“春寒料峭,过几日又得转凉,怕是要往南面去。”
谢麟安不喜,闷哼:“裴大人伤得挺重。少说点话吧。”
管事嬷嬷早就知道宸王要来,毕恭毕敬候着,说是晚膳已备,随时可以享用。
“苏夫人和苏姑娘都安排好了?”谢麟安只问。
“在东面独门独院的院落里,温泉的汤池也预备上了。苏夫人怕劳烦,散了丫鬟,已经歇下了。”嬷嬷如实交代。
谢麟安还算满意:“都下去吧。本王与裴大人小酌一杯,不用候着。”
“是。”嬷嬷领着人离开。
裴阶谨慎,等人走远,才正色问道:“殿下,山庄中留有女眷,微臣在此,不太方便吧。”
“如今局势,京城之内,怕是没有能让你我方便说话的地方了。”
“……”裴阶沉默,“太医院院正给太子妃把了脉,恐怕不是皇子。”
“难怪如此心急。”谢麟安琢磨着,“都想赶在太子妃临盆之前,再次传出喜讯。真是可怜了郭老将军,一家老小在西北冲锋陷阵,就这么一个小辈托付给太子,还不受重视。”
裴阶禁不住皱眉,难道谢麟安又想推了苏家的婚事?皇上亲自赐婚,还是如此富庶的苏家,完全于他们有益,为何不应?
怕不是宸王府后院着火,谢麟安有些心软了。
“殿下的意思,怕亏待了苏姑娘?”
谢麟安的目光落在裴阶受伤的位置。
“本王可没你知韫大人如此的胸襟,如若万一,养虎为患,到头来不是多此一举吗?”
裴阶不作声了。
就在这时,青柏突然在两人身后出现,他躬身递出药瓶:“殿下,查验过来,没有下毒。”
谢麟安点头,拿过药瓶,塞进裴阶怀里。
“伤好了,找徐卓光再方方脉。即便谢锦辰不动手,谢良初也不会不防你。”
裴阶拱手称是,垂眸暗叹:当真是心软了。
晚膳备的丰盛,吃得久。
裴阶注意着窗外的月色,算不得早了。
可谢麟安始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并不着急,还亲手替他盛了一碗汤,担心他手臂受伤,使不上力。
裴阶食不知味,作势喝了两口,就双眼灼灼地注视着眼前的谢麟安。
这么多年的交道打下来,宸王殿下肯定又在憋大招了。
特意要他来,肯定有文章。
“时候不早了!酒足饭饱,该泡泡汤泉了。”
谢麟安起身,招呼着裴阶一起跟上。
“外头风凉,裴大人受了重伤,青柏拿个兜帽挡挡风。”
“是。”
裴阶被青柏粗手粗脚地戴上兜帽,有些愠怒,轻叹一声:“殿下,这是要……”
“嘘!本王探探虚实,如若有用,回头你也试试。”
谢麟安心情倒是不错,走到汤泉入口处,突然朗声道:“青柏,去看看本王的汤泉,可有认真清理过?要是有什么臭虫秽物,都赶出来。”
青柏嘶啦一声,剑刃出鞘。
他挑起遮掩水雾的布帘子,高喊一声:“有刺客!”
没一会功夫,从里头冲出来两个水淋淋,衣衫不整的女眷,惊得花容失色,寒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
“你,你,你疯了!!!我们是宸王请来的贵客,怎么会是刺客!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这位是……苏夫人?”
谢麟安眯起双眸,眼神阴鸷:“本王诚心邀请二位做客,奈何要做贼,偷偷跑进不该去的地方?”
苏夫人闻声,吓得呆若木鸡。
苏欣瑶同样冻得浑身发颤,双手紧紧裹着遮羞的袍子,努力做出娇羞的表情,喊冤道:“殿下,是山庄的管事嬷嬷安排的汤池。我与娘亲并未……”
“婠婠,婠婠!你怎么……黄了!”
汤池里侧,青柏重新点燃照明的烛火。
在一片明亮的光中,苏夫人惊骇地发现自己和女儿都被染成了黄澄澄的金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