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侯三面沉如水,因为他当真喝了许多水,不干不净的河水,咕隆咕隆又灌下一大口,靠着河边的大石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放蛇咬我们也就罢了,一万块钱也算了?你知道那能买多少头猪崽吗?”
“20头!这我早就算过了……”朱大长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头枕在石头的另一边,语气柔和地劝道,“三哥,你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咱们现在这肚子别说撑船了,就是邮轮都可以划几圈。那个女娃娃看上去也不像有啥坏心思,许是真的有些害怕,一时情急才放蛇咬咱们,说不定现在正后悔呢。至于钱,没了就说明那钱不该咱揣着,这都是命。”
“你倒是想得开,”侯三翻了个白眼,用在路边捡的塑料瓶又舀了一瓶递给朱大长,长叹一声,“也罢,你都这样说了,就权当是卖给你个面子,不跟那个女娃娃计较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咱们手足之情……来!继续喝!”
“还喝啊?”朱大长苦着脸道,“三哥,再喝我的肚皮就要爆了,现在轻轻摇一摇,肚子里面就咣啷咣啷的。”
“人家都说半罐水响叮当,说明你这肚子里还没满呢!”侯三拍了拍朱大长的肩膀,“不想死就得喝!以前我跟村里的赤脚医生学过一点,水可以中和任何毒素,只要喝得够多,咱们身上的蛇毒自然不药而愈!老子识得那条蛇的来历,七步倒嘛!毒性是强,可咱们这一路都是蹦过来的,一步都没有浪费,时间充足得很,多喝点水排出去就好了。”
朱大长皱着眉又灌下一瓶河水,盯着塑料瓶底部的黑泥,眨眨眼道,“三哥,这水喝了会不会蹿稀啊?”
侯三抿了抿嘴唇,看向河里漂浮着的一只烂皮鞋,面色有些发绿道,“不干不净,喝了没病。真要蹿稀反而更好,这样就能把毒素排得干干净净。”
朱大长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无精打采道,“三哥,我有些困了,先眯一会儿……”
“不能睡!”侯三高声道,“必须挺过这一关,这样……我来给你讲讲咱们接下来的规划,给你打打鸡血,提提神。”
朱大长拍了拍脸蛋,强撑着眼皮道,“三哥……你说吧……我听着呢……”
“好!别个做生意失败了,有个名词叫复盘,今天我们也来复个盘!”侯三趴在大石头上,一边用力挤压腹部,将河水吐出来,一边悠悠地说道,“之前是因为我们没有计划,所以才会失败。而这一次,我们计划是做了,但是方向错了,再加上错信了女人的话,最终导致功亏一篑……所以张无忌他妈就说过,漂亮女人的话不能信,长得黑的女人更不能信,相由心生,面黑心黑啊……”
“三哥,她其实长得不黑,只是眼眶黑,皮肤还是挺白的。”
“眼眶不属于脸吗,局部黑也是黑!不扯她了,说正经的,我刚才认真地想了想,咱们还是得走技术流,像在路上收费这种演技派不适合你我,收益也低……”
朱大长听着侯三的絮絮叨叨,时不时地应和一句,看向老家榆柳村的方向,神思飞跃。
举头见日不见榆柳,太阳很近,榆柳很远。其实朱大长什么都没看到,但他知道,那里有个女人在等他。
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那个女人站在榆柳林里,笑起来眉目含春,用黄鹂鸟般悦耳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张翠花,榆柳张翠花。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啊,朱大长牢牢地将它刻在了心里。
猪拱白菜的时候闷闷地低着头,人也一样。那一天,朱大长从头到尾都闷闷地低着头,却又偷偷地那眼睛瞄了翠花好几个钟头。他一直在想,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好看成这样,圆圆的脸,圆圆的腰,圆圆的眼睛像灯泡。
灯泡的作用是带来光明,那一刻,张翠花的眼睛给朱大长的人生带来了光明。
从那以后,朱大长就跟在张翠花的后头,陪她耕田,陪她喂猪,陪着她一起数下雨时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滴。张翠花每天死肥猪死肥猪地叫他,朱大长就站直了身子,正告张翠花,“在下榆柳村奶挑沟胖屠夫朱大长。”
“呸,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朱大长还记得翠花当时说话的语气和神情,有些俏皮,又有些让人心疼。他原本以为可以和翠花这样一生一世,却才知道有些事不过是草木一秋。
翠花守寡3年,终于到了可以改嫁的时候,她那个好吃懒做的娘又为她寻了门亲事,村口的傻子王麻子。
王麻子小时候和村里其他小伙伴去山上掏鸟蛋,从树上跳下来时因为步子迈得太大,摔了脑袋,扯着了蛋。德高望重的赤脚医生给王麻子开了个生吃泥鳅的偏方也没治好,只能遗憾地宣布王麻子的蛋就此作废。
“翠花已经成了寡妇,我不能再让她守活寡!”
朱大长鼓起勇气找到侯三,掏出了自己所有的钱,求侯三帮他想一个能救他和翠花的办法。因为这一次,要是翠花真的嫁给王麻子,新婚当夜死的便不是新郎,而是再婚的新娘。
侯三抽了整整一夜的烟,第二天从镇上租了辆小汽车,买了一大堆礼品,载着朱大长来到翠花娘亲的家里,扑通一声就给跪下,磕了几个响头之后,拍着胸脯保证,一年之内一定带朱大长衣锦还乡。
在数清楚侯三红包里的钱数之后,翠花娘亲终于松了口,眉开眼笑地夸赞朱大长定会是个好女婿。
回去之后,在那个风雷大作的雨夜,翠花浑身湿淋淋地走进朱大长的黄土房,两个人蒙着被子笑了一整夜。
第二天,朱大长便跟着侯三离开了榆柳村,想要竭尽全力地拼搏奋斗。走的时候,朱大长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离翠花越来越远,就离再见她越来越近。
那时节还是春天,现在又将要迎来另一个春天。
阳光洒在脸上,却没有一丝温度,朱大长躺在石头上,只觉得侯三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远到快要听不见了。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好疲累,很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啪!
侯三一巴掌拍在朱大长的后脑勺上,愠怒道,“我都说了不能睡不能睡,你特么全当耳旁风了是吧?”
“三哥……”朱大长猛地睁开眼睛,讪讪笑道,“我没有睡,只是眼睛有些累,闭目养神而已……”
侯三翻了一个白眼,继续趴在石头上吐着口水,“鬼扯,老子都听到你打呼噜了……真要没睡,那你说说老子刚才讲了些啥子?”
朱大长憨憨一笑,简短地吐出几个字,“下一步规划。”
“啥子规划?”侯三斜着眼睛看向朱大长,冷冷道,“你要是说错了,老子就罚你十天不能吃嘎嘎。”
朱大长捏了捏肚子上的肥肉,急忙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今晚上,十点半,观东街,抢珠宝!”
侯三点了点头,从兜里摸出一张珠宝店新店开张的请柬,嘿嘿笑道,“要干就要干票大的,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珠宝店里的货总应该是真的了噻,老子这回要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朱大长看着侯三一脸兴奋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跟着大喊道,“一雪前耻!”
这时候,路边突然有一对母女经过,扎着麻花辫小女孩遥遥地指着侯三对身旁的母亲叫道,“妈,你快看,那边有只乌龟趴在石头上吐口水哩!”
年轻的母亲拍了一下小女孩的后脑勺,训斥道,“胡说什么,那分明是一只王八!”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红色请柬,拖着小女孩加快脚步前行,“赶紧的……你那个素不相识的姑妈今天新店开张大酬宾,咱们去认个亲戚,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你那个素未谋面的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