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傻鸟,你们要的东西在老子肚子里,有本事来拿啊!憨批!”
额头渗出一颗冷汗,朱大长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底气,红着眼对杨伟和王超喊出这句话,而后便撒腿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引开这两个王八蛋,尤其是那个身穿灰夹克的杀人犯。
只有自己离侯三越远,侯三才会越安全。
他有想过冲进侯三的病房,和侯三一起拿着枪并肩作战,可有一点杨伟说得没错,土枪换子弹需要时间,他可以躲,但侯三不能动,那个杀人犯是真敢杀人,而他并不敢瞄准别人的要害扣下扳机。
人不能杀人,同类不能相残,这是张小满在榆柳村的小树林里戳着他额头说出的话。
朱大长识得的字并不多,懂的道理也少,但这个道理被他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所以现在的最优解还是跑。最优解三个字还是张小满前几天告诉他的,那个人懂得很多,自己听他的总没错。
回头望了一眼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杨伟,还有渐行渐近的王超,咽了咽口水,朱大长拉开通往医院左侧街道的小门,快步跨了出去,顺带从一旁拾起一根木棍别在小门的门把手上。随即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朝着医院外跑去,偶一抬头望着天边某个方向,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希望。
这些日子里,他常常地眺望着榆柳村的方向,总觉得那里很美。还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他在榆柳村的小树林里第一次见到了那只猴子,身披破布衫,脚踏露洞鞋。等他走近一瞧,才发现猴子并不是猴子,不过是长得像猴子的人。
“我叫侯三,从今天起,就是你的大哥了!”
朱大长笑了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在看到侯三那几根快要戳破肉皮的肋骨之后,他交出了人生的第一笔保护费,半个馒头。
猴子和猪天生就是朋友,就像是孙悟空和猪八戒,一个装得很聪慧,一个装得很愚蠢,是十分完美的互补型搭档。村里的孩子都叫他小肥猪,所以在第一眼看见侯三的时候,他就决定他和侯三今生要做一辈子的朋友。
他总是喜欢猴哥猴哥地叫侯三,是因为真的觉得侯三就像孙悟空一样,为了自己和其他小孩打架的时候很像,爬上树给自己摘野果子解渴的时候很像,就连生气的时候抓耳挠腮的猴急模样也很像。
他们从小玩到大,互相见证着彼此一点点长大。大长两个字,就是侯三给自己取的。
“长大反过来就是大长,这两个字本身就长得大气磅礴,有着无限进步的空间。”
他还是和第一次见侯三时一样,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在看到侯三鼻青脸肿地从某个土房里跑出来,将三个鸡蛋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留下了自打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滴泪水,许下了第一个生日愿望,不离不弃。
后来侯三娶了媳妇,成了家,他是发自内心地高兴,以为自己也有了家。
可好景不长,有一天地动山摇之后,侯三满脸土灰地跑来找他,喝了三天三夜的高粱酒,也流了三天三夜的伤心泪。
“天道不公……朱大长,我想换个活法!”
在他给侯三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一日三餐后,侯三终于从床上站了起来,然后他说出了今生第一个谎言,张翠花的娘要把张翠花嫁给蛋碎了一地的王麻子。
聪明的谎话就是七分真三分假,他喜欢张翠花是真,张翠花的娘也确实着急要把张翠花嫁出去,却不是蛋碎的王麻子,而是他自己。在傻子和不能生育的麻子之间,翠花的娘还是很精明地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一年的打拼期限也是他事先跟翠花娘俩定下的,一方面是操办婚礼真的需要钱,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侯三换个环境重新振作起来。
只是没想到,偌大的城市却没有能容下他和侯三的地方。有钱人歌舞升平,没钱人挣扎活命。在得知那个开发商坚决不肯支付自己和侯三的工资后,他们枯坐在城郊的山头,吹了一夜的风,看了一夜的草,草菅人命的草。
侯三终于成了孙悟空,想要大闹A市,想要霸道成名。他跟着侯三几经折腾,却忽然觉得既然城市容不下,那就回去吧。刚才在病房里,他本想实话告诉侯三自己的心事,却因为气恼侯三的言辞,只顾着说些尖酸刻薄的话。
你能伤害的和能伤害你的,永远只有亲近你的人。
这句话也是张小满说的,朱大长此刻觉得这个道理实在很有道理,他现在就无比后悔刚才对侯三造成的伤害,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他想认真地盯着侯三的眼睛,说出那几个字,“我们回家吧。”
思虑及此,朱大长沉沉地吐出一口白雾,摸了摸脸上的飞雪,回头瞟了一眼医院的方向。
距离不远,医院不大,朱大长一眼便望到头,也望见杨伟和王超的头。
朱大长从裤兜里摸出两个黑色U盘和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迟疑了几秒,在路过一个垃圾桶时,将手中的牛皮纸档案袋扔了进去。
杨伟和王超几乎同时到达那个垃圾桶,俱是双眼一亮,不同的是,杨伟匆忙地捡起了档案袋,而王超却是不屑一顾地继续往前。片刻之后,没在垃圾桶里找到黑色U盘的杨伟也从雪地里拔出双腿,满脸兴奋地追了过去。
路总会走到尽头,当朱大长慌不择路地跑到一条死胡同的底端时,他知道自己的路到了尽头,左右横扫一眼,将两个黑色U盘藏进一个角落的雪堆里,看了看雪地上的脚印,朱大长佯装摔倒,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碾平那些显眼的脚印。
王超赶至胡同口,瞥了一眼张皇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朱大长,却并没有着急动手,而是斜靠在胡同口的墙壁上,静静地等待着杨伟的到来。
一分钟后,杨伟气喘吁吁地跑进胡同里,看了一眼胡同尽头的朱大长,又看了一眼胡同口的王超,摘下自己的墨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眯起眼睛道,“这下有意思了,原来老子也是猎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