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章发话后,所有人都消停很多,谢济川不再煽风点火,明华裳默默划了几道菜,任遥和江陵也不再争吵。
最后一道菜摆上桌案,店小二叉手道了声“客官慢用”,就抱着端盘走了。房门关上,包厢内再无外人,明华章终于能回到案子上:“我已经问过冯梁和他身边人,事发前一日他在朋友家宴饮,通宵达旦,直到很晚才歇,辰时他还在睡觉,舞姬可以作证。另外我查了冯梁家、留冯梁过夜的宅子和他近期来往的人家,都没有火药痕迹,暂时可以排除冯梁的嫌疑。”
江陵道:“不是冯梁,那不就是柳氏吗?设计这么多环节只为了炸人,一看就像女人的手法。如果是男人,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棒子下去就完事了,哪用费这么多功夫?”
“不能这么武断。”明华章道,“胡氏和柳氏是情敌,现在又涉及家产之争,不能保证她提供的信息是对的,也有可能是她故意摸黑柳氏。接下来全力找黑虎,如果能找到这个人,确定三年前钱益曾和他买过药材,就可以给冯掌柜翻案。”
“但这只能证明柳氏和钱益联手害了冯掌柜。”任遥说,“这是三年前的旧案,和我们现在查的案子没关系呀。”
“所以还要另找突破口。”明华章叹气,说,“冯梁这条线断了,只能从柳氏身上找线索。跟踪她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谢济川说,“走前我特意检查过,保证锦绣楼外全天都有人盯着。但这样做太被动了,如果柳氏沉得住气,一直不去联系帮手,我们莫非陪着她等吗?”
任遥忙补充道:“我想起来上午去锦绣楼的时候,看到库房里堆了很多烟花爆竹。我问跑堂,他们说是夫人让买的,这个算证据吗?”
“不能算。”明华章说,“年节附近,柳氏身为掌柜夫人,让伙计买烟花爆竹再正常不过。”
“那她带孩子看病呢?”谢济川说,“我其实一直觉得她儿子这场病很巧,孩子病了好几天,她为什么偏要那天请郎中?我更觉得她是故意折腾出动静,拉来许多人证明她不在场。毕竟,谁会怀疑一个心急如焚的母亲呢?”
明华裳一直静静听着,到这里开口道:“虽然柳氏身上全是污点,但我还得替她说一句,她或许不是一个好妻子,但一定是个好母亲。她对孩子的心疼、在意不是装的,一个母亲,不会拿自己孩子的命来做局。”
谢济川眯了眯眼,说道:“我们可以把今日胡寡妇的话泄露给柳氏,如果凶手是柳氏,她一定会对胡寡妇动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抓个现形。”
“不行。”明华章直接否决,“胡氏也有孕在身,不能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来。”
“可这样是最快的。”谢济川说,“如今朝堂内外虎视眈眈,不知多少人包藏祸心。这个案子拖得越久,就越容易被拿来做文章。”
“那也不能拿无辜百姓的命来赌。”明华章语气难得的强硬,斩钉截铁道,“胡氏提供消息的事到此为止,不许外传,这件事就这样说
定了。”
谢济川抿着唇不再说话,包厢陷入僵局。明华裳咬着筷子,眨巴眨巴眼睛说:“那个……要不我们先吃饭?菜要凉了。”
明华章看到明华裳,神色微微放松,抬手给她夹了道菜,说:“先吃饭吧,剩下的事明天再想,总会有办法的。”
饭后,五人在门口道别,各自回家。街上挂起了灯笼,行人如织,夜风徐徐,正值热闹时分。明华裳鼻尖动了动,嗅到一股炒栗子的清香。
明华裳可耻地心动了,但她想到才刚吃完饭,作为一个小娘子,怎么能吃这么多呢?明华章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他将缰绳交给随从,淡淡说:“方才吃的有些多,陪我在路上消消食?”
明华裳应允,走到栗子摊前,她还在犹豫,明华章就说:“买一包栗子回去吗?”
明华裳故作矜持:“这……我早就吃撑了,根本吃不下。”
明华章笑了笑,说:“好,知道你吃不下。路上有些冷,买一包糖炒栗子暖暖手。”
明华裳欣然接受了这个理由,她抱着一大袋栗子走在街上,嘴里还说:“其实我饭后不吃零嘴的,主要是给招财买,她最喜欢这些七零八碎了。”
明华章站在她身旁,含笑看了她一眼。他从中取出一个栗子,指尖用力,就将栗子完整掰开。他拿着栗子仁送到她嘴边,说:“那你替她尝尝,好吃吗?”
明华裳勉为其难咬了一口,点评道:“还行。”
明华章将栗壳收到帕子里,边走边替她剥仁,然后喂到她嘴里。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捏碎栗子壳的动作利落美观,不像是剥壳,反像是奏乐。
明华章边喂边问:“裳裳,现在你能给凶手画像吗?”
明华裳像花栗鼠一样,两颊被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说:“不能。凶手留下的信息太少了,我还没想好,说出来怕干扰你的判断。”
明华章看到她嘴边沾了一缕头发,伸手抚上她脸颊,将碎发整理好。明华裳吓了一跳,像受惊的鹿般本能往后躲:“二兄……”
“别动。”明华章捏住她的下巴,拿出手帕,将她唇边的栗子碎屑擦拭干净。明华裳半仰着面,视线无意撞入他的眼睛,都呆住了。
明华章仔细将她的脸擦拭干净,垂眸和她四目相对。他手指动了动,指腹似无心似有意蹭过她的嘴角,说:“不急,你慢慢画,我相信你。”
明华裳眨眼,猛地反应过来,后退一步,有些刻意地垂下头:“哦,好。我一定不会让二兄失望的。”
明华章指尖落了空,他收回手,手指微不可见地摩挲指腹,说:“风越来越大了,我叫马车来吧。再不回去,父亲该着急了。”
明华裳默然点头。没一会马车来了,明华裳上车,明华章骑马。她坐好没多久,忽然车又停了。
明华裳掀开车帘问:“怎么了?”
随从也一脸茫然:“不知道,走到这里二郎君忽然停下,小的也不知怎么了。”
明华裳抬着帘
子朝外望去,看到明华章翻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路口,竟然附身捡起一块碎瓷片,放到墙角。
明华裳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在做什么?
明华章动作很快,他将最尖锐的几块移走,起身一边擦拭手指,一边和随从说了什么,折身朝马车走来。他见明华裳看着外面,停到车前问:“怎么了?”
明华裳摇摇头,笑着说:“没事。二兄,你刚才在做什么?”
明华章回头瞥了眼,随意道:“不知道哪里的醉汉,将酒坛砸碎了。那个位置从里面看不到,我怕附近有老人、孩子,若不小心踩到碎片就麻烦了。现在已经清理好了,我们这就回家。”
明华裳点点头,慢慢放下帘子。没一会,马车继续开动,她忍不住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向前方。
路口从她眼前掠过,晚归的行人怕赶上宵禁,飞快往家里跑,根本没注意墙角那堆碎片。明华裳缓慢靠在车厢上,无声望着侧前方那道笔直的身影。
以前她一直不懂君子是什么,圣人们为这个词写了太多文章、下了太多定义了。但这一刻她意识到,真正的君子,无非是抬头见日月,俯首怜草木。
接下来几日,京兆府照例忙得人仰马翻,无论调来多少人手,似乎总不够用。明华章一边派人在全城张贴告示,提醒百姓不要碰来路不明的箱子、包袱,一边和明华裳几人去西市找黑虎,同时还要操心柳氏那边的跟踪进度。好几条线并行推进,然而一连五六天过去,并无收获。
太子坐不住了,再次派人来催。宫殿里,卷宗、纸张堆得到处都是,他们五人坐在一处,彼此都有些焦躁。
谢济川飞快翻过柳氏的跟踪记录,漫不经心扔下,说:“柳氏不动弹,西市找不到人,城里也没寻到新的目击者,难道我们一直这样等着?”
明华章捡起纸张,掸去上面的浮尘,轻轻放到案上。他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平淡,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众人都沉默,片刻后,明华裳说:“谢兄说得对,凶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次作案,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华章挑眉,已经感觉到她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江陵没好气道:“废话什么,快讲。”
明华裳眨眨眼睛,笑着说:“听说柳氏的儿子病还没好,这几天柳氏四处求医问药,甚至请了道士来驱邪。”
江陵半张着嘴,没理解明华裳为什么没头没脑说这个:“这有什么关系?”
明华裳飞快瞥了眼明华章,兄长还是那副清贵高冷、面无表情的样子,她抿唇笑了笑,一脸乖巧无害,道:“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请人来驱鬼。所以,我们去锦绣楼扮鬼吧。”
月黑风高,风声幽咽。谢济川望着前方黑暗沉默的阁楼,由衷说:“二妹妹的灵感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
旁边明华章穿着一身黑衣,靠在树上,一言不发。明华裳嘿嘿笑了笑,说:“查案么,当然要不拘小节。那就按我们商量好的
行动?()”
江陵听到要扮鬼吓人后,兴奋的不得了,自告奋勇扮演戏份最多的“鬼㊣()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摩拳擦掌,催促道:“她的灯灭了,一会该睡死了。快点,趁她将睡未睡最不清醒的时候,给她来招大的。”
明华章无奈叹气,说:“注意分寸,里面还有孩子,别把孩子吓到。”
明华裳得到了兄长首肯,激动地戴上头套,嘴里咬上特制长舌头,囫囵不清说:“黑兄,我们在阳间停留的时间有限,这就走吧。”
旁边,任遥一身黑衣,手拿镣链,她模仿男人的声线,冷着脸拉手铐:“钱某,你已亡故,此后人鬼殊途,和阳间再无干系。和我们走。”
江陵非常配合地被两个鬼差用铁链拉着,面上哀痛哭道:“黑无常、白无常大人,草民……啊不对,草鬼死得冤枉,想去见人间的妻儿最后一面,还望两位大人通融!”
明华章伸手遮住眼睛,不愿意再看。谢济川深深叹了口气,仰头看天。
他不应该对这几人的脑子抱有幻想的,太蠢了,他想走。
江陵呜呜呜哭诉对妻子的深情,明华裳、任遥勉为其难法外开恩,拉着他往锦绣楼而去。谢济川看着那三人一脸严肃地学鬼走路,蹦的此起彼伏、高低不一,实在忍无可忍:“你们有病吗?”
不远处,苏雨霁和苏行止盯着前方奇装异服、蹦蹦跳跳的人,也觉得很迷惑。苏雨霁双手环臂,很认真地思考。
这几人的脑子多少有点大病吧?他们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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