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艹你个臭娘们!”
黎菁动作说时急那时快,那一脚更用尽全力,黑瘦中年男刚从裤兜掏出捂人的帕子,还没来得及起身,猝不及防肩膀上便挨了一脚,直接把他踹趴在地,再听黎菁囔囔的,他一个没忍住,竟怒骂了声脏话。
黎菁脸色微变,她本来是想借着这出骚扰事故再拖延两分钟,没想到这男人竟然开了口,她陡然意识到她没法再等季远洋了,当即厉声喝道:
“好啊你,你竟然是装的聋哑!你有什么居心?那边的人贩子和你一伙的?”
“那那个小孩儿?那小孩儿是你拐来的?是不是?难怪你不着急他伤势!”
突然闹出的动静,人群已经移开的视线又集中向这边,许多人一头雾水,还有人露出恍然的愤慨:“他是装的!骗人的!他不会是人贩子其中一个吧!”
“找死!”
黑瘦中年男没想到自己竟然大意暴露,看着人群里的情况,他彻底被激怒,他脸扭曲一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抽出了藏在黑色破布包里的尖刀。
“有刀!他有刀!”
人群里发出惊骇声,许多人怕这锋锐的尖刀下一刻扎向自己,骇得纷纷往边上退,有几个带着孩子的更赶紧躲了起来。
先前厕所闹的那一通,广场这边有安保能力的工作人员还有不怕事的人都过去了,如今竟没有一个人敢贸贸然靠近黑瘦中年男人。
黎菁看着周围的场景,还有黑瘦中年男再也不藏匿的凶光和阳光下闪着粼粼刺眼刀光的尖刀,心头阵阵发寒,她知道人贩子凶残,但敢这样当众亮刀子的绝不会是一般人贩子。
她脚步一点点后退,手指尖用力攥紧,脑子里不停闪过三哥教她的那些,怎么躲避,怎么防守,怎么抵抗,怎么制敌......逃跑。
季远洋骑着队里的三轮摩托过来冲上广场,便看见黑瘦男人举着尖刀冲向黎菁的一幕,他吓得瞳孔骤缩,大声喊了声:“菁菁!”
电光石火间,从侧边飞过一道人影在黎菁下腰躲闪之际凌空飞出一脚踹向黑瘦男人,紧接着又迅速收腿朝黑瘦中年男腿上一个勾腿猛扫,只听石板地面噗的一声响,黑瘦中年男整个后仰倒在了地上。
“有没有事?”陆训扭身回过头问道黎菁。
陆训来得太快,黎菁本身整个紧绷,乍然看见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愣愣看着他,一颗紧跳不停的心忽然落回原处,整个安定下来,她摇了摇头:“我没事。”
陆训上下看她一眼,确定她身上没伤着,他神色微松,伸手紧捏一下她手,和她说一声:“等我一会儿,”两步过去一脚踩住了想爬起来的人贩子,再捏着他举刀的手一个用力,咔嚓一声,人贩子的手臂便软塌塌耷拉下去。
尖刀掉落在地,他一脚踩住,再弯身捏过黑瘦中年男另一只胳膊又是一声咔嚓,一般来讲,陆训制人,只需要这么两下。
但他脑海里闪过黑瘦中年男捏着尖刀刺向黎菁的一幕,他眼里
冷意一闪,下一瞬又掰过他一条腿咔嚓一声,一霎,广场上只响起黑瘦中年男痛苦的哀嚎。
“菁菁,你没事吧?”季远洋赶过来,看着干得干净利落的陆训,再看看地上发出惨叫声的人贩子,他吞咽了下喉咙,扭头问道黎菁。
“远洋哥,我没事。”
黎菁回他一声,又赶紧跑向了陆训:“你怎么过来了,厕所那边?”
“解决了,路放在那边。”黎菁过来了,陆训不好再露出残忍的一面,他抬脚把人踹给季远洋,低眸回道她。
“路放?”
黎菁疑惑一声,便听边上响起一道爽朗的男声:“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黎菁循声看过去,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身材板正,长相十分硬朗正派,看着就一身正气的男人长腿一迈走近了前。
“你过来干什么?那小孩儿和女人呢?”陆训皱眉看向路放,问了声。
路放背手指了下身后,“小邓给锁车上看着呢,我过来看看你这边情况,要不要帮忙。”
“路队。”
边上季远洋把黑瘦中年男拷上手铐,扭头看见路放,他一顿,起身和他打了招呼。
路放看到季远洋有些意外:“季副队也在这儿?倒是巧。”
“不是巧,是菁菁打的我电话,说这边有人贩子,还看见了三年前儿童公园被拐的那个孩子。”
季远洋解释一声,想起路放先前说女人和小孩儿被锁在车上,他顿了顿:“应该就是小邓锁车上那小孩儿,那是范长海的儿子。”
路放看着欲言又止的季远洋,眼里透出了然,三年前儿童公园的案子,丢掉的是从港城回来投资的范长海唯一儿子。
范长海孩子丢了,到处找人打听,得知季远洋接到过黎菁报警电话却晚到了,迁怒的关系,他这几年一直在找人针对投诉季远洋,哪怕季远洋这边有人作保,也扛不住,季远洋会在意那小孩儿再正常不过。
“是这样,那等会儿回去你联系范长海那边吧,我和小邓晚了一步,人不是我捉到的。”
路放说完,转眼瞥见陆训拉过黎菁手仔细看她,一副生怕她有事的模样,他微一挑眉:“不介绍一下?”
陆训看他一眼,转眸和黎菁道:“路放,家里姑姑的儿子。”
黎菁先前听陆训提过陆家姑姑陆金巧,还有印象,主要是对她念完佛偈骂人忘不了,她笑着和路放打了招呼:“你好。”
路放点头致意了下,又和黎菁道谢:“这次多亏嫂子及时发现人贩子,不然今天只怕又要重演三年前儿童乐园的案件。”
路放今天会出现在一百,主要是他先前告破了一桩火车站拐卖案,从那边审出来一个消息,有一伙和境外有勾结的人贩子来了宁城,可能会从百货大楼动手。
这些天他一直在外面转悠,只是因为最近二百那边动静大,早上他们就先去的那边,等过来一百他停好车就听见厕所那边动静。
赶过去一看,陆训已经把事情
解决了,一手拎着小孩儿,地上是已经没法再逃,看陆训像看鬼一样神情的女人贩子。
看到他来,陆训立马把后续事情丢给他,赶来了广场这边。
没想到这事是黎菁发现并报的警。
从他先前看见的一幕看,也难怪陆训那么紧张。
“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
黎菁很淡的笑了下,手指尖微微蜷曲,刚才那一幕她其实很后怕。
她曾经被拐,还和人贩子一起待过几天,她太知道那群人的可怕和凶残,小孩儿不见以后,她失眠了很长一段时间,每晚都梦见长得和天赐一样的孩子在受苦,在经历人贩子曾经打算施加在她身上的手段。
这个事渐渐都成了她新的心魔了,她放不下这个事,又知道季远洋被孩子父母针对,心里更过不去,三年来她没有一天不惦记那个小孩儿,平时逛街遇到乞讨的,或者单独出行的小孩儿她都会下意识看一眼,希冀着那是他。
乍然真的碰见,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把人救出来,不能再有无辜小孩儿遇害,只是凶残的人贩子防不胜防,她不知不觉又把自己置在了危险中。
万幸,陆训及时赶了回来。
救下了她,小孩儿也得救了。
想起那个小孩儿,他那满身的伤,她回神赶紧道,“那个小孩儿他身上的烧伤我看很严重了,需要及时处理才行,还有,”
黎菁轻抿唇迟疑着:“我能不能问一下,如果他这几年是一直跟着那些人贩子在......”
黎菁想问,如果小孩儿这几年跟着那群人贩子一起,还参与了帮助他们“犯罪”的事,他会被怎么样对待?
他才八岁大,原本他该有个很光明的未来。
路放倒没想到黎菁会在意那个小孩儿,猜到黎菁想问什么,他沉吟一刻:“那要看他这几年参与了多少事情,还有他的配合程度了。”
“不过他还小,三观这些还没形成,许多事情都是被迫,应该会酌情处理的。”
路放着急回去审这两个人贩子,争取能够顺利抓到幕后更多的人,他抬手看了眼时间。
“时间不早了,我这边得赶紧把人带回局里,你们应该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去忙吧,后续有需要做笔录的再联系。”
路放说完,又看向季远洋:“季副队和我一起?等下让小邓送小孩儿到医院,你和我负责审这两人。”
“行啊。”
季远洋正单腿跪踩按着被卸了双臂也被铐起来还不停挣扎的黑瘦中年身上,闻言他爽快应一声,抬手把黑瘦中年男拎起来,想了想,他把人交给了路放:
“我去坐小邓那辆车,你带他先回,小心些,这人还不死心想作祟。”
“行。”路放应下,和陆训讲一声他晚上回家吃饭,接过人拖着就往三轮摩托车那边去了。
季远洋看他走出一段,才压低声音和黎菁道:
“那小孩儿不用担心,他爸是范长海,他目前是双国籍,当年出事的
时候才五岁(),那么小?()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什么都不知道,先前也不定就做了那些事情,他不会有多大事。”
“还有啊,菁菁你别想太多,当年我就和你讲过了,不管是小孩儿还是我升职,都和你没关系,要说过错,只怪我当时没把你话认真,如今能把人找到,已经是十分幸运的事情。”
“我知道了,远洋哥。”
黎菁点点头笑一下应道,想了想,她到底放心不下,拜托道:“要是后面小孩儿有什么情况的话,远洋哥你还是告诉我一声吧。”
“行,会告诉你的,今天这事哥又承你情了。”
季远洋本来想抬手拍黎菁一下,注意到边上紧牵着她手的陆训,他抬起的手又慢慢放回身侧。
“这是,对象?”季远洋看着陆训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问道。
季远洋原来也是纱厂家属院长大,他和季临是堂兄弟,只是他大黎菁他们十来岁,玩不到一块儿,和黎菁三哥黎承关系最好。
但哪怕玩不到一块儿,他也知道季临和黎菁关系有多好,他一度以为季临会成为黎承妹夫,当然,黎承一直看季临不顺眼的,他只把季临当成陪妹妹解闷的玩乐。
前段他听他妈讲,小婶那边在炫耀季临领导女儿很喜欢季临,那是她想要的真正的贵女。
他当时听了直皱眉,小婶那个人过分势利,当初他可亲眼见过她巴结黎家的场面,现在黎厂长和申主任退休了,她又挑了新高枝攀,那黎家和黎菁怎么办?
黎承那边要知道这个事情不得把季家皮扒下来?
不过现在看样子是各自放下了?
黎菁不知道季远洋心里想的,季远洋父母和季临家关系不好,季远洋又大季临许多,两人虽然同姓季,是堂兄弟,却没有什么交集,黎菁心里把季远洋当作三哥黎承的好哥们看更多,听到问,她下意识转眸看了眼陆训,再落向两人拉着的手,随即她笑着点了点头:“嗯,是,我对象陆训。”
“季副队。”黎菁介绍完,陆训和季远洋打了招呼。
“哈哈,好,我和菁菁三哥是好兄弟,好好待我们菁菁,她是个好姑娘。”
季远洋没应付过这样场面,他哈哈笑应一声,又问黎菁:“给你三哥打电话说过这个事没?”
“嗯,前几天打过了。”黎菁点了点头。
黎菁三哥黎承,从黎菁出生的时候他就一直说黎菁是申方琼生给他的娃娃,黎菁出事故耳朵听不见那回,黎承当时怒疯了,提了刀要砍死黎万山还有黎志军。
家里拦下来后,他和黎万山黎志军也不再说话,只告诉申方琼,他以后会是菁菁的耳朵,他一辈子不结婚,只养妹妹一个,他会凭借自己,给妹妹拼出一份底气。
黎承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十七岁到征兵年龄,他就孤身一人进了部队。
第二年高考恢复,他挑灯夜读,考上了军校,二十七岁就立下军功无数,成了部队军区里最年轻的团级,如今三十一岁,马上面临再次晋升。
他
()把黎菁看得重,每个月除了固定花销工资准时打给黎菁,往家里打的电话问的都是黎菁事情,事无巨细。
要知道黎菁谈对象不告诉他,他会疯到直接从部队杀回来,所以在黎菁和陆训确定关系第二天,黎菁就往部队里打了电话说这个事情。
黎承当时发了好大的火,生气黎万山那个老东西自作主张没告诉他这个事,不过他也没拦着妹妹谈对象。
在他那里,谈对象和结婚是两码子事,就像当初他看待黎菁和季临走得近,都是妹妹开心的乐子。
他问了黎菁和陆训相处得还算开心,再问了黎志国那边,知道陆训还算个靠谱的,而黎菁对季临也没那个意思后,他就没反对了。
只强调要是打算结婚的话,得告诉他,他要亲自回来一趟看过人。
“行,你给他讲了就好,那行,就先这样,下次哥再请你们吃饭,今天我先回局里。()”听黎菁说黎承知道这事,季远洋也放下心,稍微说两句离开了。
广场上刚发生了人贩子事件,一百的所有保卫科人员也出动了,这会儿在收整现场,有点乱糟糟的。
而人群里一些人还在止不住好奇的打量着踢了人贩子一脚的黎菁,还有把人贩子制服的陆训,时不时的还会讨论几句。
这样的目光和讨论都没有恶意,不过黎菁不太喜欢被人围观,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出名了,人贩子还有同伙的话,还容易被报复。
季远洋一走,她就看向陆训:“我们也走吧,不早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陆训看她一眼,他手还握着她手,扣得紧紧的,先前人贩子捏着刀冲向她那一幕的后怕劲儿,他到现在还有些没缓过来,要是换做陆家里陆训或者陆谨,他已经发怒狠斥了过去,但对上她,他总觉得自己放句重话她都能吓着。
“走吧。”舍不得说她,他牵着她手掌的手轻动,重新整个包住扣牢了应道。
已经上午十点多,太阳开始晒人,树荫下也能感觉到一股灼灼暑气,地面上温度在攀升,顺着风窜向脚踝。
车子空调开着,几处车窗大打开通着风,黎菁感觉差不多的时候上了车,陆训替她关上车门,坐去驾驶位,却立即没发动车子,而是偏头问了她:
“菁菁,你会手语,是以前学过?”
黎菁愣了愣,她转眸看向陆训,她其实不意外他会问她这个,毕竟人都有好奇心的,对不知道的事总想要了解,何况他们还是对象关系。
就像她听见他提以前的一些事,她也会问,也会想了解一样。
就算他不问,她先前也打算好了要把她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只是小时候的那些事情,说起来会很沉,所以她先前原本是打算今天去捉完鱼回来路上,找个地方和他说,再谈季临的事情。
但都问到了,现在说也没关系。
“我不止会手语,我还会唇语。”黎菁轻抿抿唇,道。
“我六岁那年,发生了一场意外,伤到了头,耳聋了一段时间,还障碍性结巴了很多年,一
()直到十六岁才完全好。”
“耳聋过?”
陆训心头一紧,他下意识抬眼看向她耳朵,玉□□致的一双耳,看不出一点残损的痕迹。
黎菁顺着他视线摸了摸耳朵,弯了弯唇:“看不出来是不是?因为伤的是脑袋。”
黎菁说着,摸着耳朵的手往耳后过去两寸的位置移了下,“就是这个地方撞坏了,当时留了好多血,耳朵里面也出血了。”
“当时医生都不确定我能不能恢复,去沪市那边,建议我做手术,说是脑袋里面有血块,要把血块取出来。”
“最后做了?”陆训盯着她,喉咙微微发紧,声音有些哑。
“没有。”
黎菁又笑了下,“当时我三哥不同意,他说要在他妹妹脑袋上打个洞,还不如拿刀现在把他杀了,他很生气,直接抱着我就往外面走......”
黎菁还记得,那天沪市刮着好大的风,吹得她脸颊刀子割一样的疼,十五岁的黎承抱着她,一边往外面跑,一边哭着在她耳边说话。
但她当时听不见,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的杂音,她只能抱紧他脖子,看他红着眼睛在风里哭。
等回到二姨家,他从口袋里拿出纸笔给她写了话,他说:【菁菁,我们不怕,三哥以后就是你的耳朵。】
黎菁抬手擦了下眼,继续道:“我妈妈和三哥都不想我冒风险做手术,我们就从沪市回来了,接受保守治疗。”
陆训看着她红下来的眼圈,紧了紧手掌,他感觉到车里有些闷,伸手去把空调风调大了些。
“然后吃药保守治疗好了?”
“不是。”
黎菁摇了摇头,“是我九岁那年意外好的。”
“那时候二哥听说港城那边的医疗水平高,我的耳聋在那边可能有得治,他想多挣些钱想办法带我出去治疗,就一直在黑市上挣钱,我爸气得把他从家里赶了出去。”
“我担心他,放学后就摸到黑市上去找他,结果撞见常雄和另外一个人在巷子里谈话,他们在讲要拿我二哥顶包做什么事情,还提到了死这个字眼,我怕二哥出事,想快些找到他告诉他这事,就抄近路走小巷去找二哥,出巷子的时候被人贩子捂住嘴药晕了......”
被拐的那段经历实在恐惧,黎菁心口整个憋了股气,她低着头,声音也变得沉缓。
“那群人贩子本来看我长得好,打算把我卖给他们下定的一户人家,结果把我拐去后才发现我是个耳聋。”
“人贩子觉得自己白折腾了,气得给了我一耳光,之后他们开始讨论,要怎么处置我,是把我训练起来,以后和他们一起去弄猪崽,还是打断我的腿脚去大街上行乞,他们说,现在风向变了,黑市抓得没那么严了,以后有的是办法用我赚钱,我当时很害怕,想逃……”
黎菁紧了紧交握起的双手,她当时才九岁,三年耳聋听不见,她本身就过得和只惊弓之鸟一样,看到他们几句话就把她未来定了,她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没办法想自己断手断脚去街上讨饭是什么样子,更没办法想,妈妈他们知道她不见了会着急难受成什么样,还有二哥,她还没告诉二哥,常雄打算拉他顶包,他再不从黑市抽身会死的。
巨大的惊恐下,黎菁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她要逃,要想办法逃出去。
黎菁对迷药似乎有一定抗药性,先前她被拐的半道就醒来了一次,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陷入了危险,因为以前他们在家属院听见过孩子被拐的事,三哥当时还和她讲过,他要是被拐了会怎么办,会怎么想办法留下自己的路标痕迹。
所以一路被人贩子带回的时候,黎菁扯掉了自己头上的头花,手腕上戴的红绳,丢掉了口袋里她和季临一起折的星星。
她盼着家里人能看见她丢落的那些东西,他们能来找她。
因为心里有存着一点希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办法找机会逃,在几个人贩子喝酒喝得欢的时候,她想办法藏起来一个酒瓶子。
而那个时候黎家因为黎菁的失踪已经急疯了,申方琼一个电话打给了申家大哥,又打给了申家二姐。
那是申家三兄妹自六零年以后第一次动用自己手里的一切手段去搜罗一个人。
很快,铁路,公路,水路这些地段全面被封锁,各个招待所都有人敲门去检查介绍信,包括外面出租房和哪家来了亲戚都有街道的人上门询问了解情况。
人贩子意识到他们绑了一个身份不一般的人,他们把黎菁弄醒,要她说出自己的身份。
黎菁猜到是妈妈那边找了大舅和二姨他们了,但她并不傻,这个时候说她的身份,万一他们要用她做不好的事情怎么办,她不讲。
太害怕,她把藏起来的酒瓶子摸了出来,想有个万一的时候做最后的反击,结果被发现了,激怒了人贩子,人贩子拎着她的头不停往墙上撞。
就在她脑袋被撞破,血顺着额头流,她眼前一团黑的时候,街道那边好像是察觉到异常,不放心又上门来问了。
人贩子是用探亲的理由开出来的介绍信,但他们实际根本不是亲戚。
这个事只要发现一点异常,仔细调查就会被揭破,人贩子慌了,加上铁路查得严,尤其是有女孩子的乘客都会被查一遍,每个乘务员手里还捏着一张黎菁的照片,他们想把黎菁拐出城已经很难,拐不出去,人贩子又不想这么轻易放了黎菁,就想杀了黎菁灭口。
黎菁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看向陆训:“当时我三哥和季临一起找了过来,三哥在和另外的人贩子缠斗,季临冲过来替我挨了一刀,也是那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了。”
黎菁现在回想那个时候,依然感到恍惚不真实,一场梦一样,她以为她要死了,血不停从她额头上冒出来,眼前一阵晃晕,她看见了人贩子举向她的刀尖,却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就在她闭上眼以为要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那么一声菁菁。
像划破空间,穿透她鼓膜,那么清晰的一声,耳中的嗡鸣声似乎在那一瞬停了
,她睁开眼,模糊中看见季临背上插着一把刀,手却捧在她脸上,喊着她:“菁菁。”
陆训静默的盯着黎菁,心神久久回转不过来。
他会问黎菁,是他发现他对她知道得太少了,对她所有的了解都是来自陆老头,来自这几次短暂相处的拼凑,他不知道她曾经被拐卖,也不知道她会手语……
确定想要她,他自然迫切的想要了解她,却没想到问出来她这么一段经历。
六岁耳聋,九岁被拐,结巴十年......他只要一想到,心口都窒闷得发疼,这些就不该是出现在她身上的字眼。
陆家陆谨从出生的时候身体就不好,家属院里的人喊他病秧子,他时常陷入自厌,还干过吞药想一了百了的事,现在也是一副阴郁样子,成天待在家里,话都很少。
她呢?那些年她怎么过来的?
黎家把她保护得好,可再保护,她也要去学校,面对老师同学,那些异样的眼光,她怎么忍受下来的?
听不见,她又生得软,会不会挨那些坏孩子的欺负……
他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谈话,她说她二嫂很温柔一个人,但是关系到她的事,她就不好惹。
他问她是不是没有人敢惹,她回了:算是吧。
算是,就是有人惹,还有,她被人孤立了。
可就是这样的她,依然保持住了她的纯然,乐观,向上,柔软……
夏天燥热,今天的太阳也格外炙闷,像要下雨。
陆训抬起手,想去碰碰她耳朵,却在要捏到的时候停下,只指背微微挨碰到一点儿耳上的细小绒毛,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小心翼翼:“现在会疼和难受吗?”
黎菁愣愣的看着他,她以为他会先问季临,没想到他更在意她耳朵的事情,她抬眼对上他盯着她耳侧有些小心翼翼似乎又透着一抹心疼意味的视线,心头微漾。
“不会。”
黎菁把耳朵尖朝他侧了侧,“一直就不疼,听不见那几年,也就是偶尔耳朵会嗡嗡的,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静......现在能听见了,就和正常人的一样,听声音什么都很清晰。”
黎菁说到这里,顿了顿,“就是每次感冒有些不舒服,我感冒容易发烧,高热不退就容易中耳炎,那时候耳朵里就会有杂音,会不习惯......”
“不过我都很小心,尽量不让自己受凉感冒,这样的情况一年出现不了几次。”
黎菁不想提她每次耳朵有杂音,都会以为自己又要聋了,她抿着唇笑一下道,低垂下头盯一眼捏着包包带子的手指尖,犹豫一瞬,她又提起季临:
“我昨天不知道怎么告诉你季临的事情,就是因为要说他的话,很多事情都要讲。”
“我,”黎菁舔了舔唇,“六岁那年,我耳聋以后,很怕见生人,季临就是那会儿被他妈妈带来黎家的……”
已经想好了要坦诚这个事情,黎菁没有半点隐瞒。
从她和季临六岁认识
,他陪她学手语,到三年前,两人起争执,不再联系,他私底下找了家里人,定下三年之约,再到三年里的误会,家里为什么给她相看,整个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这三年我们几乎断开了联系,昨晚我爸告诉我有个三年之约的时候……”
“他脑袋是有问题吗?”陆训突然冷声出一句。
实际从知道季临救过黎菁,他也已经猜到那个男人在她心里曾经处在的位置和份量了。
从小陪在她身边,在她出事的时候拼死相救。
她那么重情的一个人,不可能不受触动,十几岁时情窦初开的年纪,身边只那么一个人,她不可能没动心喜欢过。
蔡老板认识人无数,人脉广,在他饭店吃饭的客人,他没有不了解的,空降的规划办新主任,早在人踏进他饭店前,他已经把人摸透。
季临,今年二十四岁,京大毕业高材生,毕业后留京发展,之后陪领导辗转津市再回京市,这番空降来宁城,是作为他上升一个起跳点,为人洁身自好,一表人才,更前程无量,所有女人动心动情的对象。
他都知道,但那又怎样?
他从来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好人,做不到大方相让,既然那个男人错过了,就让他后悔去,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先前不打断她,是因为他想从他们两人相处里了解她更多。
但他压着心里的酸听到些什么?
小时候的靠近是有预谋的蓄意,对才六岁的她散播谣言,让她被孤立,让她失去拥有小伙伴和朋友的机会……
知道他妈做的事了,没有丝毫作为,没有一句坦白道歉,反而遮掩……
许下承诺不兑现,还脸大的回来,试图诱拐人陪他去陌生无人依的地方,不同意就恶语伤人,玩冷战?
还有那搞笑的三年之约……
无耻!
陆训已经很多年没有过想把一件东西碾碎的冲动,他手掌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劲鼓,实在没忍住打断了她。
“你会介意吗?”
黎菁还是头一回见他在她面前这副冷然沉怒神色,她抿了抿唇,抬眼问道他。
“介意什么,介意你遇到一个渣崽吗?”
陆训唇角析出冷意,他胸膛隐隐起伏,好半天,他才勉强缓了神色,看向黎菁:
“如果要说介意,我更介意当初你知道真相,太心软没有告诉家里,介意他凭什么敢对你大吼小叫,不能跳舞,不愿意去京城就是没出息了?”
“他是个什么玩意儿……”
陆训压不住心里的怒,怕吓到黎菁,他微侧脸沉了沉息,只是没有什么用,他脸色还是冷沉得可以凝冰,下颚收紧,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双黑漆的眸子像一团带着漩涡的浓墨,正蕴着可怕的风暴。
他向来是记仇的人,没有人可以伤害他爱重的人,他们来日方长。
黎菁愣怔的看着陆训,她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她以为她会花半天时间来解释她和季临的关系,再和他讲,她和季临不可能的一二三四五六,要是他问她现在对他的看法,她也能讲个一二三四五六,她昨晚睡觉前都列出来了。
结果,他不在意那些,他只在意她受委屈了……
“我现在能跳舞了,也不怕面对舞台了。()”好半天,黎菁吐出这么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陆训转眸看向她。
黎菁紧了紧手指,“十六岁那年我发现自己不能再面对舞台以后,我试着寻找自己新的乐趣和路,但最后我发现,哪怕我有新的爱好了,我还是放不下跳舞。?()?[()]『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妈妈就和我说,不想放下那就不放,不能上台跳舞,我们可以私下里跳,她让大哥二哥把阁楼收拾出来做了我的舞蹈房,为了不给我压力,阁楼不许任何人上去,也从不上锁,我想上去跳就可以自由在上面跳,那确实有效果,我没有心里压力以后,又跳得顺畅自然了,但不能听到楼下人走动的声音,会怕……”
陆训眼里眸海颤了颤,他没办法想,那么爱跳舞的一个人,怎么熬过来不能面对舞台的绝望,他忍不住捞过她手握紧了:“菁菁。”
黎菁由他握着手,抬起头冲他牵唇笑了下:“我偷偷在阁楼上跳了三年,十九岁的时候……”
和季临不再来往的一个月以后,她对自己的过去进行了一番整理,整理出来一个怯弱,自卑,还没有一点勇气和能力面对一点受挫的自己。
可她分明不该是那样的,她家庭不差,家里人更把所有的关心和爱都给了她,她现在也是个完整的,健康的人,每天都能拿着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应该是很充实满足的。
可她怎么就立不起来,还是没办法面对过去那些呢?
分明她现在已经能对着大家笑了,和大家一起交流沟通做朋友了。
她无数次问自己,想不通。
恰好那时候六百组织了一场文艺汇演,当时她本来没打算参加,结果同事和她说这个事的时候,她在忙,空耳了下,阴差阳错点了头。
她发现以后,打算去拜托人事帮她把名字划掉,走到半路上,她又犹豫了,她那么喜欢跳舞,那些舞步,她闭着眼睛都能跳出来。
只是一场简单的,不足一百人面前的表演而已,她需要怕成那样吗?
她跳了十多年的舞,难道要一辈子不见天日只能躲在阁楼上吗?
季临骂她没出息,其实也没骂错,哪有想当舞者的人,只能躲着人跳的。
她突然的,就想再试一次。
就当,是和过去,和季临告别。
“那次我其实很紧张的,我怕自己上台又出岔子,或者准备的舞蹈服又坏了,或者悬的稠纱中间又是割断的……”
“那时候为了给我自己壮胆,不东想西想的,上台前的半小时我都还在六百楼下买东西,各种买,那天我花了好多钱,把三哥给我的,妈妈给的,还有大嫂她们给的还有我自己的工资都花光了,买了个痛快,然后我上
()台脑袋里只想到我先前买的那些宝贝,竟然顺顺利利的表演下来了!()”
“那次表演我还得了头奖,一百块的六百购物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很厉害。”
陆训看着黎菁说到最后唇边绽出来的梨涡,晶亮起来的眸子,跟着弯唇笑起来。
真的很厉害,她靠自己,挣扎着摆脱了过去。只是,更让人心疼。
“那你现在,还有想过重新走回跳舞这条路吗?”
黎菁脸上的笑微微凝,很快,她摇头:“不想了。”
“我克服了上台的困难以后,妈妈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她说如果我想的话,可以给我安排,这回她退休了,可以天天陪着我,照看我。”
“但是我想了想,我是爱跳舞的,我可以在人前表演跳,也可以人后自娱自乐跳,怎么都能跳,在哪儿都可以跳,我为什么还局限于那个舞台呢?”
“而且我现在虽然能够和人把关系处理得不错了,但想到要和团队接触,队友相处,我还是有些怵的……”
“还有,我虽然很烦会计这个工作,但是我又挺喜欢盘账,盘那些数字的。”
她其实,更乐意和数字打交道,因为数字不会欺骗她,不会因为嫉恨把她锁在厕所,不会在她舞鞋里放刀片和图钉。
当初她不能跳舞以后,她有很多条路可以选择,最后选择了学会计,一个是,会计工作确实好协调安排,她回来容易,二个也是因为,这份工作,这个专业比较适合当初的她。
她其实,还是怕的。
先前在二百的时候,他听卖衣服的大姐提起过,她以前跳舞受过委屈,却没想到,是超乎他想象,葬送掉她舞蹈事业的委屈。
能想到的,他小时候因为刚从乡下来,穿了好衣服,吃得好了,都被嫉妒欺负。
她那个时候,耳朵听不见,结巴,还受老师偏爱,家境的关系可能还让同学误会了老师偏爱背后有利益纠葛,所以,都欺负她……
而她,因为真的爱跳舞,因为老师总让她团结队友,受了委屈都不敢回家给家里讲,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承受的极限。
“这样也好,把跳舞当爱好,你更自由,你喜欢跳舞的话,可以家里准备一个舞蹈间,想跳的时候就跳,或者有机会还可以收几个孩子,教她们跳……”许久,陆训声音微哑一句。
“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在哪里都是跳舞,只要我自己喜欢就好了,当然了,以后要有上台单独跳舞的机会,我也不会拒绝。”
黎菁轻松一声,把所有的事情说完,她心里的大石头整个卸掉,她禁不住又弯眸笑起来,这次比先前更真切明艳。
陆训黑眸不转眼凝着她,“菁菁,昨晚你回家和黎叔婶子提了下周末的事了吗?”
黎菁愣了愣,须臾,她轻点了点头:“嗯,说了。”
陆训猜到她应该提了,昨晚她上楼的时间不算早,应该在楼下和黎万山他们谈过话,可能有关于那个男人的话题,但她今天还来见他,还告诉了他这一切,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有决断,他们先前说的事,她怎么也会提一提。
“那他们怎么说的?有空吗?”
他什么都不在意,那当然是有空的了。
黎菁手指扣了扣包包带子,抬眼觑一眼他,声音变小:“有空吧。”
陆训看一眼她扣包包带子的手指尖:“那下周末,我让爷爷和他们商量一下我们定下来的事宜,再把婚期定下来,你说怎么样?”
“把婚期定下来?”黎菁愕然抬头看他。
“是,婚期。”陆训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错愕神色,笑了下。
“你不是说,只有夫妻才有共同财产吗?”
“我们早些领证结婚,我把家里所有钱都交给你,你随心所欲的花,想花多少花多少,想买什么买什么,我不过问,只负责在你身后拿东西,你觉得可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