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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血案(一)

作者:骑鲸南去 字数:4382 更新:2024-07-26 15:5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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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星钺吞下喉头燃起的一团火,涩声道:“……太爷,县丞,人押回来了。”

乐无涯“唔”了一声,拾级而下。

被抓回的二人重伤在身,均已动弹不得,好在伤口被干净的布条草草包扎了,小命一时半刻丢不掉。

乐无涯挨个儿检视一番,又握起他们的手,细看了看他们指尖发黄的厚茧和手臂上不止一道的刀疤,满意地点一点头:“有没有随身的东西?”

土兵立即送上了两个扁扁的包袱皮。

虽说脏污得看不出本相,但上手一捏,便知道是从一件女子的绢丝衣物上裁下来的。

里面放着一个妆匣,里面还剩下两个金元宝和一个足金项圈,目标太大,不易出手。

此外还有两张商人的身份文书,看名字是同辈兄弟,一名二十二岁,一名二十五岁。

乐无涯下令:“点灯。”

他命令刚下,就有衙役飞快提灯而来,将这二人脏污的面容照了个透彻。

年轻的那个有三十来岁,重伤的那个,看起来已年近四十了。

身份也对不上。

乐无涯微笑地一点头:“……成。叫个大夫来,别叫人死了。”

他又反手按住秦星钺的肩头:“交给你了。他死了,我找你说话。”

秦星钺:“我……”

他懒了十几年,烂了十几年,一时半会儿想挣扎出来,也难。

他还是想要回家躺着。

可太爷没有任何和他商量的意思,而是直接兜头把任务丢给了他。

……仿佛他还值得信任。

仿佛回到了他还活蹦乱跳不残废的时候。

在秦星钺出神间,乐无涯凑近了他,揪住他的领子,一抽鼻子:“爱喝酒?”

秦星钺突然觉得羞惭得抬不起头来,诺诺道:“……是。”

“戒了。”乐无涯径直下令,“世上酒囊饭袋够多了,不差你一个。”

秦星钺熄灭已久的心火骤然一明,烧得他胸口一阵滚烫。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塌了十几年的腰板猛地一直:“是!”

乐无涯望着他,咧嘴一笑。

乐无涯这个还阳的鬼魂,在遥远的边陲小镇,又一次捡回了他的旧部——另一只孤魂野鬼。

由此可见,老天待他不薄。

这让他心情大好,即使半夜被吕知州急召而去,路上也哼哼唧唧地唱着小曲。

项知节取出笛子,抵在唇边,跟着他的调子吹出应和的音符。

有笛音相伴,乐无涯愈发心旷神怡,频频看向身后。

项知节和闻人约二人都骑着高头大马,衬得自己骑着的小黄马愈发像头憨驴子。

不过他今日心情不差,一扫平日里小心眼的做派,高兴地问他们:“大晚上的,非要跟我出来干嘛?”

二人未答话,倒先齐齐笑了起来。

——乐无涯

头摇尾巴晃的,明明很是喜欢他们的陪伴,还非要嘴硬。

他从来爱热闹,不爱孤清。

他们就给他热闹。

闻人约实话实说:“有土匪,你一人上路,我怎可安心?()”

项知节就虚无缥缈一些了。

他一指天际:“来看星星。?()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乐无涯对着他们没头没脑地笑了一阵,才想到这副模样不管是在学生还是后辈面前都过于丢份,便扭过身去,老实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低声哼起小曲。

乐无涯的喜悦落在闻人约眼里,是一道最好的风景,叫人无法挪开视线。

但身旁有另一道视线,与他同在,炽热得颇有些碍眼。

闻人约侧目望去,只见身旁那人全神贯注地凝睇着顾兄背影。

眼中倒影,唯此一人。

他的心怦然一动。

——此人的星星,不在天上,而在人间。

闻人约后知后觉的,终于是明白了什么,登时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闻人约尚是闻人约时,开悟甚晚,在同辈那些爱花酒、爱狎妓的商贾公子中格格不入,一心读书,只想着光耀门楣。

一朝为官,他更是一心扑在政务上,根本无暇去想什么终身大事。

男子……怎可与男子……

因着心乱如麻,闻人约一路无话。

当月登西天时,他已经想到了“做了多大的官才能娶男子为正室而不被参奏”这一问题。

与他并缰而行的项知节不知为何,也沉默了下来。

忽然,他身子往右侧一歪,像是力不能支的样子。

闻人约担心他跌下马去,出于良善本性,立即伸手去拉扯。

乐无涯熬惯了大夜,此时正是精神健旺的时候,正活跃地想东想西,听到背后的异常动静,便回了头来:“怎么啦?”

项知节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点头谢过了闻人约,才说:“困了。”

乐无涯:“……”

他一阵无语。

自己居然忘了,这小孩作息向来标准,早睡早起,到点就倦。

别的不说,是个长命百岁的好苗子。

他数落项知节道:“贵人非要跟我出来,要是坠马了,摔坏了,我跟谁说理去?”

项知节眯着眼睛,困倦地笑:“抱……抱歉。”

他平日里斯文尔雅,清醒理智,可困了时便是这样,眼神散漫,惜字如金,有时还会恢复些过往小结巴的旧貌。

乐无涯看了一眼茫茫官道。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压根儿没地方安置他去。

乐无涯唉了一声,跳下马来,把小黄马交到闻人约手里,托他牵着,自己则来到项知节马边,拍一拍他的马脖子:“贵人,往后去去。”

项知节倒是乖巧,往后挪了挪,为他腾出了一片位置。

闻人约见状,喉头猛然一涩:“我……”

他咽下了那点酸

()涩,才平稳地说出整句话:“太爷,我来。”

乐无涯随意地一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他的大弟子,他自己照顾,何必麻烦旁人?

项知节大抵真的是困得迷糊了,待他坐稳,身子便不受控地往乐无涯肩窝里一栽。

他身量高,可偎在乐无涯身上,倒是严丝合缝。

偏到这时候,项知节还穷讲究,喃喃道:“不合……规矩。”

乐无涯:“在南亭县,我才是规矩。”

他们其实早离了南亭,但仗着项知节困得神思不属,乐无涯自可以胡说八道。

项知节:“不合,师徒……之……”

乐无涯用肩膀一拱他,用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贵人慎言啊。”

项知节果然听话,闭上嘴巴,一句话都不说了。

乐无涯放慢马速,单手握住缰绳,另一手将项知节横抱的双手牢牢锁在腰间。

他忽然听得耳边有人喃喃道:“我,二十三岁了。”

乐无涯抿唇一笑。

逗小六和逗小七,各有其乐。

他故意道:“……哦,是大孩子了,可以娶亲了。老师给你找个漂亮媳妇好不好?”

项知节环紧了手臂:“不要。”

乐无涯嘶了一声:“哎哎哎!轻点轻点!”

项知节软了下来:“要……老师。”

乐无涯一怔:“什么?”

他改了口,说:“要星星。”

乐无涯自是大方无比:“要哪一颗,我给你摘!”

但项知节好像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继续强调:“我,二十三岁了。”

他的脑袋随着马身的颠簸,微微向一侧滑去。

乐无涯自然地将肩膀送去,替他稳稳垫住:“好好好,我们小六是大人了,不好哄了。”

项知节:“……好哄。”

难得碰上小六褪下伪装,露出些后辈的软弱依恋,乐无涯心都要化了,语调也跟着轻快起来:“成,好哄好哄。我们六皇子今天就尽情撒娇吧,我绝不同外人说便是。”

项知节显然不相信他,吐出了一个人名:“明相照。”

“他呀。”乐无涯说,“他不是外人。”

项知节:“……他是。”

乐无涯无奈,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心,以示教训。

被性子慢的小黄马拖累,闻人约远远落在了二人后面。

他将喁喁细语、亲密无间的二人看在眼里,心口眼前俱是酸雾弥漫。

在冉丘关驿馆里曾感受过的彷徨,宛如藤萝,重新沿着闻人约的五脏攀援而上,纠缠得他喘不过气来。

……

他们赶到州府附近时,天已蒙蒙亮了。

在一夜的磋磨下,缰绳在闻人约的掌心勒出了两道红痕。

乐无涯下马时,一边活动着酸麻的肩膀,一边四处乱看,马上察觉了这点异常。

他拉过闻

人约的手看了看,很自然地打开荷包,给他派发零花钱:“药铺一会儿就开门,去买点药来。这双手将来是指点江山考状元用的,可别给我用坏了。”

项知节靠在乐无涯肩上,足睡了半夜,现今清醒了不少:“闻人县令,我随你一同去。”

乐无涯笑嘻嘻地往他面前一凑:“不困啦?”

项知节面上微微一红,不做声了。

“贵人,找个地方等我吧。”乐无涯看了一眼知州府方向,“这般着急地叫我们前来,八成要说兴台县遭匪的事情。你暂时不便现身,我先去查探查探情况,再议其他。”

……

自从上次乐无涯无视了他的敲打,且反过来敲打了自己一顿后,吕知州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暂时搁置一下这个刺儿头。

吕知州想要一个能逗他开心、给他搞钱的弄臣。

初见时,以他多年为官的经验来看,乐无涯很有这方面的潜质。

可这半年观察下来,他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人了。

他时而圆滑,时而愚直,时而装腔作势,时而胸有成竹,正像是那戏台上的优伶,叫人猜不透他演的到底是个什么角儿。

吕知州猜不透,索性不猜了。

况且,这场紧急集会,也不是专程为了乐无涯开的。

见人员一一到齐,吕知州清了清喉咙,准备发出一篇朗声的宏论。

但此举甚是徒劳。

他一开口,仍是软绵绵的山羊叫:“诸位,这些日子,心可都悬着呢吧?”

“也是,有杀人越货的匪徒,跑到咱们境内来搅乱,谁不害怕?”

“咱们害怕,老百姓更害怕。”

“不过,自今日起,各位就用不着再提心吊胆了。”

“文赋!”吕知州唤起兴台县县令邵鸿祯,态度甚是亲昵,“来,讲讲看。”

邵鸿祯身在首位,抬手扶一扶金丝镶制的叆叇镜框,开门见山道:“劫掠富户、杀人灭门的凶手,共计一十二人,连带同伙十四人,共有二十人伏诛,六人被缉拿到案。”

吕知州一脸满意,揭起茶杯盖碗,悠然道:“跟大家说说,这案子是怎么个情况,你又是怎么办的?”

“是。”邵鸿祯仍是往常模样,四平八稳、宠辱不惊,“卑职连夜审案,派遣县中土兵入山查探,抓住受伤落单的匪徒一名。”

“据到堂匪徒招供,他们原本盘踞在兴台东南的小嘉坨山,平日以打劫行商、杀人越货为生,将行路客的货物、衣物、身份文书一并留下待用。近来,他们山中缺粮,便起了歹念,分小股装作行旅商人,持身份文书,假称误了时辰,没能在城门落锁前进城,分两拨借住在了富户殷钧、杭宜春家中。”

“在殷钧家,他们不慎露了行藏,便动了手。”

“殷家四男三女,共计七口人遭屠,只活了一个长工,也是身受重伤,昨日已不治去了。”

“杭宜春家则被他们在饭菜里下了迷药,只是失了财物,好歹躲过一劫。”

“犯事后,他们打点好金珠宝贝,躲回了山中,打算龟缩半年,待风声过后,再将劫掠之物换成银钱。”

“卑职根据落网匪徒的指控,率土兵围了山寨,趁他们未做好准备,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他一一陈述而来,有条有理,听得吕知州连连点头,称道不已:“好,好!文赋,你破案辛苦,短短几日便能有如此建树,不容易!”

“我并没什么建树。”邵鸿祯面孔冷峻,“若有建树,百姓就不该枉死。百姓命止有一损,皆我之过也。”

吕知州宽慰他道:“县情如此,如之奈何?谁坐在兴台县令的位置上,都怕是要头疼的啊!”

官员们纷纷点头,或是真心,或是假意,不住口地称颂邵县令的为民之心,认可他的为官之难。

唯有与他相邻的三县县令,再次被他比到了泥里,表情不是很好看。

乐无涯没说话,只是含着笑意,盯住了邵鸿祯。

有意思。

如邵县令所说,兴台灭门案涉案匪徒死的死,收押的收押,已得其所,无一漏网。

那拿了赃物去天金当铺换钱、如今又在南亭县大牢里关着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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