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肆五章 万福玛利亚

“您到底……在说什么？是我听错了？”李静云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玛利亚，他从未想到对方会跟自己说出来这种话。

“你没听错，我就是让你放弃参加这次行动。”然而玛利亚不想让李静云有半点误会，她表情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这、这怎么可能！我是绝对不会临阵退缩的，就算是老师你亲自来说也一样，再说了……”此时李静云感受到的是一种被人蔑视了的愤怒，玛利亚的所言所行无疑是拿起自己的决心和意志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上了几脚。

“我知道！”玛利亚强硬地打断了李静云的话，“这次计划是我制定的，我当然知道你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完全破坏希望环运作的能力者，可我不让你参加也有我的理由。”

没有错，李静云之所以坚持参加这次自杀行动既不完全因为他和不列颠大公一党的新仇旧恨更不是出于所谓拯救世人的觉悟，而是现今愿意参加行动的能力者中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彻底停止希望环的运行，只有他可以像当初将整个侧城隔离区夷为平地那样完全摧毁希望环的一个区段让环形结构的希望环无法继续维持运作。

并非我愿，只因我能，这就是李静云最真实的想法。

“说说你的理由……”李静云勉强决定让玛利亚继续说下去，但他知道玛利亚没有半点说服自己的可能性。

“理由吗？大概是我们所做的一切可能都在对方掌握中吧。”玛利亚挫败地叹了口气，“从成立白兵队的时候我就开始这么觉得了，后来这种感觉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好像我带领大家所做的一切全部都在不列颠大公的预期之中，我的胜利、我的失败，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最终的结果只是为了他人作嫁衣裳，就连这次对希望环的突击行动也是一样。他故意放走了你可能就是拿准了你肯定会回到希望环去，到时候你就会像预想的那样为他所用，而我们所做的努力反而只是加速了世界的毁灭而已。”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让作为计划核心的我离开只是因为我肯定还会回去，而现在他所摆出来的姿态泄露出的情报都只是引诱我过去的诱饵，是在这种决定世间生死的重大抉择面前摆空城计？”李静云狠命地摇了摇头表示难以接受，“不可能的，这些只是你的无妄猜测，就算我不是个擅长决断大事的人我也判断得出来。老师，我知道你最近太累了，这只是你一时消沉产生的错觉，抛去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单就我来说，就算死我也不会帮助他们发动那种毁灭世界的机关，你所担心的一切根本没有理由。”

“呵，你这个人啊，还真是迟钝的可以。”面对面容决绝的李静云，玛利亚忽然摇头苦笑起来，“你死了，对我来说一切就都结束了，这你还不明白吗？”

“额？”李静云听得一愣，“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懂么？那好，我说给你听。”玛利亚沉静地抬头看了李静云一眼，“如你所知的，我是个双能力者，我的第一代价是恐高，你知道我的第二代价是什么吗？”

“不知道。”李静云老实地摇头，似乎玛利亚和她身边的人从来也没跟自己提起过这件事，而能力者之间询问代价几乎就是在互揭疮疤，以李静云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做的。

“我的第二代价是我永远都无法生育，不管是试管婴儿、人造孕床还是其他什么科学手段，我的遗传基因都会在开始接触的刹那强行溶解掉配对者的遗传基因，医生告诉我这种侵略性的基因根本无法传承下去。”尽管面容很平淡，李静云却能在玛利亚眼中看到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

“……”忽然话题变得如此沉重，李静云发觉自己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母亲呢，是个非常重视家庭的人，她给我起名为玛利亚就是希望我在未来能成为一名贤明慈爱的母亲，我从小都是在她这样的教诲中长大的，可想而知当我得知自己是这样一个注定无法成为母亲的人时当时的我有多么绝望。”玛利亚凄惨地笑了笑，“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让自己忘记，我加入了中都学院，又报名参加了联邦军的特战军官培训计划，希望艰苦的训练可以让我忙得没有工夫去想那些，后来我当了老师，让我自己和自己的学生都投入狂热的训练中，理由想必不用跟你多说了吧？”

“我能理解。”以前李静云还因为玛利亚对萧梦羽的斯巴达式教育颇有微词，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对方为何这么做。

“本来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当我遇上了萧梦羽，看见那个自我封闭的、心灵如同碎掉的镜子般脆弱却又能力无比强悍的小女孩，我就仿佛好像看见了十几年前的自己，我根本无法抑止自己想要去保护照顾她的冲动。虽然她和我之间没有任何血亲，我却是一直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看待，看着她一点点从她父母强加于她身上的痛苦中解放出来，我的内心得到了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实话跟你说吧，世界对我并不公平，所以对我来说世界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但如果谁再让萧梦羽回到当年的那种状态我会毫不犹豫地跟他拼命，哪怕……那个人是你也一样。我知道她是爱你的，对她来说你死了会比她自己死掉更加残酷，这种残酷连我都无法挽救，最糟糕的是你虽然说不清爱不爱她，你也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性命去保护她，我已经失去了她一次，不会再留有第二份侥幸。”再次看向李静云时，玛利亚眼中已经充满了决意。

李静云知道那是属于一个母亲的决意。

“……你这样，真的好么？”相对沉默了许久，李静云问道。

“没什么好不好的，送死这种工作本来就该是我们这些成年人去做。”玛利亚无所谓地摇摇头，“你不参加行动萧梦羽就不会参加，同样依存着你的天子也不会参加，就算你们的灵魂现在已经分离开了，命运还是把你和她们两个连接在了一起，你才是让她们两个能够维持正常的那个支点，而我只是个替代品，哪怕我们失败了太阳消失了你们也会找到方法好好活下去吧，这对于我来说就够了。”

“我不是在问你好不好，我是在问对于萧梦羽来说，这样真的好么？”李静云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哪怕是在当年的侧城隔离区大战之前玛利亚都没看过李静云会露出这样冷若冰霜的表情，“你满足了自己的自我满足，丢给萧梦羽一个终生的遗憾，真的好么？如果你们失败了，萧梦羽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故乡变成黑暗冰冷的死地，看着喜爱的一切事物在无秩序中破灭，看着曾经的朋友们在饥寒交迫中相继死去，她会永远痛恨自己没能参加那次行动扭转整个局势，这样真的好么？也许以她的能力可以活在那样的世界，但她会一辈子都背负着遗憾和悔恨活下去，对她来说这样真的好么？！”

“至少她能活下去……”面对李静云的连番质问，玛利亚低下了头轻声道。

“那你去自己跟她说啊，你看看她会不会同意你的想法！”李静云的双手啪地拍在玛利亚的轮椅扶手上，愤怒的双眼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来这里跟我提出这样的请求，你是想让我替你背负起这些罪孽吗？！你这么做简直……卑鄙！”

“我就是卑鄙怎么样了！一个母亲想让女儿活下来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想让她幸福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被李静云逼得急了，玛利亚扬起手拽住李静云的脖领嘶嚎道。

“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留给她的绝对不会是幸福，你说得没错我都不知道自己对她算不算是爱，但至少我绝对不会允许你用自己那些狭隘的自我满足去玷污她的人生和真正的幸福！”李静云扬起巴掌狠狠将对方拽住自己的手打落，直起身伸手指向门口，“你给我滚出我的房间，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放弃参与这次的行动，如果你还想像以前一样耍什么手段我会把现在你跟我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跟萧梦羽原话重复一遍，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最清楚，她是你的女儿！”

“……”玛利亚没再出声，她最后用乞求的目光看了李静云一眼，得到的是决绝的回应，终于那眼神中的乞求变成了混着悲哀与失望的微咸苦酒，她抹去眼泪沉默地转身离去了，留给李静云一个可怜而略显沧桑的背影。

自动门关上隔绝了李静云目送她离开的视线，就这么伫立了一会儿，李静云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囊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抱歉。”靠着床边把头埋在膝盖里面，李静云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