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河也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嫂子,甭管她,待会儿她自会醒来。这次就当给她一个教训。丫头片子迟早都得放出门子嫁人,乡下家庭都一样,嫁给谁不都嫁人?哪家的闺女像她这样不懂事的?!人家都相看好了,她又哭闹着要反悔?!”
苏妍也轻轻地扯了扯刘庆华的衣袖,暗示她无须理会。
因为苏爱霞那不停颤动的眼皮,早就被苏妍看的一清二楚。
……
此时,苏爱霞哭的红肿的眼皮下,一双眼睛正在咕噜咕噜地转动着。她以为自己聪明,自以为演的很好,却怎能瞒得过熟知儿女心性的苏春江和苏白氏?更瞒不过心细如发又早就了然于胸的苏妍。
自小在苏家的夹缝中求生存,在苏家这个资源严重倾斜,阶层划分极其鲜明的家庭里讨生活,苏爱霞早就练就了一身好本事,自有一套安身立命的法则。苏家男丁都是好演员,苏爱霞的演技也不遑多让。
这晕倒,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真是因为她被勒的真的很疼,假是因为她悄悄地踮起了脚卸了苏白氏的部分力道,既能让苏春江和苏白氏解气,她也能藉此从中为自己谋些好处。
反正是逃不了的,跑也跑不掉,农村那么大,到处都是村庄,出了村子两眼一抹黑,庄家地里还不安全,胡乱跑出去,万一被歹人抓走破了身子,不一样什么也捞不着?
但是总不能白白牺牲自己给兄弟换好处,不能白白浪费掉这个能和爹娘哥哥谈好处的机会不是?
……
上一世,苏爱霞同样也晕倒了,装的很像。
苏春江和苏白氏虽然对这个女儿毫无怜惜之情,但也担心万一真出事了,就拿不出女儿与张家换亲。
他们只是想摆出凶狠的姿态,吓唬住苏爱霞,牢牢地掌控拿捏住她,让她乖乖听话去给苏长河换亲。
于是,任她在地上躺了一会,苏白氏便招呼着苏长河将她抬进了屋里的床上,还给她盖上了被子,就是这一小小的动作,却让从来没有体验到父母关爱的苏爱霞,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感动,还带着一丝窃喜。
后来苏爱霞趁机借着换亲的机会,成功牵制拿捏住了苏长河,还通过苏长河从苏白氏手里捞了一笔钱。
……
但这一切,刘庆华这个实心眼的人并没有看出来。她一旦插手,有可能会坏了苏爱霞的计划,也有可能破坏苏家人的计划,与其日后可能遭受埋怨,如今又何必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苏家人分饰数角,有唱红脸的,有唱白脸的,有威逼利诱的,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像一张网,兜住了苏爱霞,只为能哄住她,将换亲进行到底。殊不知苏爱霞也不是个傻的,她在某些事上愚钝,却也自带苏家人骨子里的那点精明。
刘庆华听了女儿的话,没再去扶。
即使扶起来了,没有其他人的帮忙,刘庆华也是抱不动苏爱霞的。
……
但是刘庆华是真的心疼这个小姑子。
生下来差点被苏白氏溺死,好容易捡了条命活了下来,长大后又缺吃少穿,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那时已经七八岁的苏爱霞,冬天还好,夏天天热又没有衣服穿,整天光着个小身体到处跑。还是嫂子刘庆华心疼她,撕了自己的衣服,给她做了一身小衣服。
苏爱霞第一次穿上属于自己的衣服,第一次在嫂子身上,感受到了母爱。自那以后苏爱霞就跟着刘庆华吃饭穿衣,才过起来了像个人样的生活。
……
后来刘庆华怀了孕,有了苏妍,苏爱霞曾经吓得要死,生怕刘庆华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再对她好了。
有好几次“不小心”撞到了刘庆华的肚子,被当时一心盼着抱孙子的苏白氏看见了,狠狠地揍过几次才算消停。
而实心眼的刘庆华还只当她是个小孩子,莽莽撞撞地到处乱跑,才一次次不小心地撞到她,更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刘庆华生了女儿苏妍,坐月子时候苏家没有一个人给她烧过一碗热水,包括她最疼护的苏爱霞。刘庆华心善又懦弱,还是一心疼着苏爱霞这个小姑子,只觉得她年龄小还不懂事,从来没怪过她。
即使后来她经常伙同苏爱云,偷吃做给苏妍的饭食,刘庆华也只当她们是小孩子嘴馋,没吃过好东西,不但不计较,还觉得她们可怜,待她们愈发好了。
……
直到这次分家,刘庆华才看清了苏爱霞的为人,她为此感到很难过,就像一心养大的孩子突然背叛了自己那样伤心,却在苏妍的一点点分析下慢慢醒悟。
如今看着小姑子苏爱霞被亲爹踢打的头破血流,被亲娘苏白氏勒的满脸血点、脖颈上一条勒痕触目惊心,刘庆华还是忍不住觉得心疼,却又很听话地没有上前插手。
……
苏妍实在不忍心告诉刘庆华,多年以后,这个被她亲手带大的苏爱霞,被她满心温柔呵护的小姑子,竟然是整个苏家最能作贱她的人。
她将她那扭曲的恨意,与无处宣泄的愤怒,尽数发泄在最疼爱她的嫂子刘庆华身上。
上一世,一直到生命的最后,刘庆华在临终前经历了种种磋磨,才终于明白她一手疼出来的人,原来竟是个狼心狗肺的杂碎!但那时已经晚了!
所以,无论苏爱霞此时有多么可怜,只要一想起后来她对刘庆华干的各种缺德事,苏妍还是觉得她是那么的可憎可恨!
……
苏妍拉住刘庆华的手,毫不犹豫地将她带离了苏家老宅。
毕竟,苏家的这一堆烂摊子,是他们自家内部的事情,他们爱怎么斗就怎么斗吧,反正她和刘庆华不会插手,把自己重新拉进泥淖。娘俩过来,也不过是来看看好戏罢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也充满了期待。
……
感觉到被抬到了床上,还盖上了被子,苏爱霞躺了一会,才悠悠“醒转”。她强忍着疼痛,想坐起来,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喉咙处疼的像包了把刀片,让她咳一下就疼的翻江倒海,就连喘一口气也都疼的倒吸凉气。
按捺住着火气,特意守在一边的苏长河见她醒了,赶紧扶着她坐起身来,还拿大枕头垫在她身后,不耐地劝她:“霞丫头,你这是闹啥呢?你是个丫头,早晚都得嫁人,嫁谁都是嫁,不如嫁个对咱们都有好处的!你乖乖听话,这次嫁了,你成了家,我也成了家,咱两家四口人的大事都能成了。”
苏爱霞心里顿时又气又苦,忍着疼说道:“你娶的媳妇是全乎人,我嫁的瘸子是个残废!咱俩能一样吗?我不想嫁瘸子!人家都说瘸子瞎子不是全乎人,心理还变态,还会打媳妇……呜呜……我可不想挨打!……”
她知道她逃脱不了,跑也跑不到哪里去。长这么大,她连乡里的大集都没去过,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收公粮的粮站。出了村子两眼一抹黑,哪里还知道东南西北。
而且她大字不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往哪里跑?这附近除了村子就是村子,去了陌生的地方就只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与其自己跑出去不知道落到那个狼窝,还不如认了命,利用这个机会,多为自己争取些好处。
……
苏长河按捺住火气,耐心地劝她:“瞎说!张家哥哥虽然瘸腿了,但是他年龄大啊,年龄大的会疼人,比年轻的疼人。你看他今天多喜欢你,眼都不舍得挪开。”
“他那眼就跟刀子一样!哪有那样看人的?我害怕!”
“傻妹妹,你不懂,男人看女人都是那样看的。你哥我是男人,我懂。他那是看上你了,以后肯定会很疼你!”
“真的?”
“真的,你亲哥我还会骗你不成?”
苏爱霞眼珠子转了转:“那你跟娘说说,我有几个要求。”
苏长河一喜:“那你同意了?行,有啥要求,说来听听。”
苏爱霞说了一堆话,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生疼,她强忍着痛意说道:“我出嫁前,你吃什么,就得给我吃什么!我受伤了,得吃点好的补补。”
“中,这个没问题!从明天起,我就让娘给你打鸡蛋茶喝!”
“除了家具,你得说服娘给我五百块钱的嫁妆钱。”
苏长河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这个蠢妹妹!你知道五百块钱有多少不?都能给老子盖套房子了!
“……嘶……这个不行,太多了!爹娘不会给的!二百行不行?我可以给爹娘说说。”
“那就二百,少一分也不行!少了我就不嫁了,大不了我就去喝药,我就去跳井!我不同意嫁,你们也成不了!娘要勒死我就勒死我吧!”
苏爱霞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行!那就说定了!我去找爹娘说说!你安心地嫁,我安心地娶,你要是再闹幺蛾子,耽误了老子娶媳妇,我不会饶你!不用你喝药跳井,也不用娘动手,我就亲自打死你!”
最后一句话,苏长河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
成了!
苏爱霞重新躺下去,说了这么大会话,喉咙里火烧火燎地,像有一把刀在刮着嫩肉,绵绵密密地痛……嘶……真疼啊……妈个隔壁的!娘下手可真够狠的!
心里却长舒了一口气,一阵阵的窃喜:原本打算要个100块体己钱就算到顶了。没想到临时在嘴里一打转,随口说出了500块,二哥竟然还到了200块!二哥出面,爹娘基本就会同意,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这200块钱,将来就是她的私房钱,省点花足够她花大半年,吃上大半边好吃的犒劳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