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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是大喜事,但太后与老爷子山崩则是国丧。
一时之间,民间嫁娶都要偷摸摸的,新娘坐的红轿子上头的布都要换成蓝色,迎亲队伍也不敢敲锣打鼓,大家都悄悄的,这就叫偷婚。
戏园子也暂时关了,别说唱京戏昆曲的,连天桥卖艺的都没了生意,吃开口饭的都进入了困窘时期。
郎家和安家披麻戴孝,互相斗得不可开交,虽然他们医术和手腕最厉害的家主安道能被郎善彦死前一波带走,但郎善贤貌似还是斗不过,这可以理解,因为觊觎济德堂的不光是安平堂,还有安平堂背后的权贵,甚至连郎世才攀附的锦王府,如今也没有对他们伸手援助。
锦王府可是借着太后死前的懿旨,才将自己的大阿哥送去做了嗣皇帝,如果他们去帮郎家,那宗室岂不是要指着他们的脊梁骨骂“郎家没能治好太后,你还护着他们,当真不知感恩,不配龙椅。”
综合各方面考量,已经拿到了皇位,忙于接手各种新势力的锦王府自然而然地抛弃了郎家。
郎追不闻外事,只是在郎善彦的尸首被送回来时,在灵堂里守了七天。
他还抱着一点奢望,希望自己的傻阿玛像朱丽叶一样服下假|死|药,等过几天就会拍着棺材板让郎追把他放出来。
可惜,假死药并不存在,若非郎追做了几个药包放在棺材里,他的傻阿玛就要臭了。
郎追跪坐在灵堂中,一时有些怔然。
真死了啊……
他深呼吸,缓了很久,才抬起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开始给他阿玛烧纸钱。
按照郎追自己的死亡经历,人死以后双眼一闭,一生的记忆会和跑马灯一样在脑子里回放,如果过往没什么愉快记忆的话,那这个跑马灯还挺讨嫌的,在跑马灯走完以后,身体会变得轻盈起来,整个人越来越接近天空,然后,郎追就陷入了长眠,直到新生将他唤醒,他的灵魂抵达了另一个时空。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喝的孟婆汤可能过期了,所以他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郎善彦的灵魂会去另一个时空吗?郎追希望会。
他将纸钱放火盆里放,小声说道:“去一个比这里更好的时代吧,在那里,医生不会被权贵随随便便杀死,虽然肯定也有别的烦恼,但我想你能搞定的。”
他如此祝愿着,在心里祈祷奇迹为郎善彦而发生,傻阿玛的灵魂能去一个好时代,过上天天点外卖玩手机的生活,最好是生在高考大省,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时被考试狠狠折磨,长大后在医学界大放光彩,对于清朝人来说,这一定就是好日子了。
越想越悲伤,郎追在心里把祝愿念到一半,又掏出手帕抹眼泪。
停灵七天结束,郎追请郎善佑陪他把郎善彦送去廊坊葬入祖坟。
郎善佑犹豫着:“不让他进郎家祖地吗?”
郎追回道:“他不稀罕,我们家有自己的祖坟。”
早在郎追出生前,郎善彦就和郎家分道扬
镳,把自己在族谱上的名字也抹了,按照此时的宗族法规,郎善彦不算郎家的人,那进人家的坟里去干什么?等着到地府被围殴吗?
郎善佑又问:“我派几个人陪你去行不行?你二叔现在需要人帮衬。”
郎追道:“你留下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和我走,你信我,你只要和他说这件事,他肯定会答应,说不定还会给你钱,让你和我走了以后就别回来了。”
郎善佑将信将疑,还是去和二哥报备一声,要扶大哥的灵去廊坊。
郎善贤把私房钱掏了一半出来,共五千两银票,叮嘱二人:“去吧,去了就别回来了。”
郎善佑一听,就知道郎追说得没错,二哥快扛不住京城药业和权贵的多方撕咬了,他心中有点小震撼,寅寅今年才多大啊,就精明敏锐到这个地步。
但正因家中艰难,他才更不能走。
郎善佑说:“我让五福送寅哥儿去廊坊,我留在京城,咱们兄弟俩齐心协力,天大的事也扛得下来。”
五福是郎善佑亲近的长随,是个面相憨厚的小伙子,十六岁不到,做事勤快利索。
郎善贤看着郎追,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让五福直接护送他去东北吧。”
郎追点点头,收拾行李跟五福走了,五千两的银票他也收着,打算葬完郎善彦后就去呼玛尔投奔赛音察浑,往后好好吃饭好好长大,磨炼医术和武功,等什么时候年满十六了,他就下南洋去。
出发这一天,格里沙恰好跟着妈妈、波波下山,去附近最大的城市——第比利斯卖麻花,不用去打猎喂羊,比较闲,就在下山的路上和郎追说:“寅寅,等咱们再长大点,我就去接你,你的国家太乱了。”
不仅是菲尼克斯,连格里沙这个深山小野人都觉得大清要完,要带郎追跑,郎追心中竟对清廷生出点佩服,身为一个朝代,混到这份上真是够丢人现眼的。
他嘴上应着:“我们先保证自己好好长大再说吧。”六岁小孩子,不管是接小伙伴,还是下南洋去找妈妈,明显都是做不到的,随便来个拐子都能把他们卖到大山里。
而且郎追很清楚格里沙真的长大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事情,他会念书,会有自己想要为之努力的事业,还要照顾家里的妈妈舅舅,甚至会恋爱结婚。
所以郎追并不觉得格里沙以后真的会横穿西伯利亚来接自己,而且他自己也是个有手有脚有大脑的爷们,想到哪儿的话,郎追会自己努力朝目标前进。
马车摇摇晃晃向廊坊而去,郎追只穿白衣,头戴白麻,也不剃头发,看到的人都知道他重孝在身。
都说守孝期间要清汤寡水,不沾荤腥,郎追也没彻底素食,还是会吃鸡蛋牛奶,尽可能保证营养充足,又每日都要习练秦简教授的拳法。
他必须保证自己的健康,不然以后怎么去救秦简?
等到廊坊,郎追直奔郎家坟地,那是荒郊野外的一个小山包,整座山的用途就是埋人,附近有几个农户,郎善彦生前和他们说好了,他
们可以在山脚下一块平地耕种,不用交租子,只要看好山包不被人盗墓就好。
郎追拿着地契过来,和农户里主事的聊了一阵,谈好往后每年也会过来祭拜父亲,并继续免他们的租子。
山脚下有座荒了许久的院子,几个农妇过来帮忙收拾一下,郎追就进去住了一晚。
第二日,郎追带着五福去找当地做白事的店家,找了一长串人,吹着唢呐撒着纸钱,体体面面地送郎善彦、三蹦、三喜入土。
郎善彦东边是曲老爷子,西边是三蹦和三喜,正好四个人,郎追还烧了副麻将下去。
一路折腾下来,郎追的脸看着更小更瘦,个头却窜了点。
他休整几日,买好车票,和五福说好:“你把我送到东北就可以了,之后我会买车票让你回来,也会给你封银子。”
五福憨憨一笑:“少爷不用给我钱,二爷已经给过了。”
二爷就是郎善贤。
郎追认真道:“要给的,你这一路辛苦,我得谢谢你。”
他们说好明日早上出发,下午到车站坐车,只是不想夜晚,有人敲响了院门。
郎追警惕地坐起来,推醒五福,让他拿好锣鼓,一旦不对劲就敲锣,住附近的农户家里有壮丁,可以威慑贼人。
若是做贼的就是那几家农户也不要紧,郎追带了药,往他们面前一撒,冲出去骑着马去县里报官。
五福身体紧绷,已做好和人厮杀的准备,不想门外传来一把清而润的声音。
“开门,我知道你们醒了,寅哥儿,我是柳如珑。”
郎追一惊,让五福去开门,他自己点亮了蜡烛。
吱嘎一声,木门打开,京戏名旦柳如珑、武生金子来师兄弟都站在门口,他们身穿短打,身形挺拔,但满面风尘,眉目间带着疲惫。
郎追请二人进来,为他们倒了清水:“舍下寒酸,只有清水可招待二位,还请见谅。”
柳如珑调节着呼吸:“无妨,你正在孝期,家中理当俭朴。只是我来此,只为问一件事。”
郎追抬手:“请。”
柳如珑定定望着郎追,一字一顿:“你母亲是不是没有去东北?”
郎追心中惊疑,面上不动,只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柳如珑和金子来对视一眼,金子来苦笑一声。
柳如珑抹了把脸:“我们当然要问了,本来寅哥儿你才遭逢大变,我们不该来扰你,可有些事也实在要给你个交代。”
金子来出声道:“寅哥儿,说事前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我,金子来,这位是我师弟,柳如珑,我们兄弟俩师从冀北沧州的黄友凤习练二郎拳,为了混口饭吃,也唱京戏,你母亲可有提过我们?”
郎追眨着眼睛,缓缓点头:“她和我提过国内参与义和团的武林同道,和他们的各门派。”
秦简要教儿子习武,肯定要告诉儿子他们是哪流哪派,出门见了同道要如何打交道,其中沧州算是重点介绍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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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是武术之州,自明代以来,就有“镖不喊沧”的说法,指许多镖局的队伍经过沧州时都不能喊镖,且要将镖旗收好,这是对沧州各位武术大家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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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郎追晓得他们的来头,金子来继续说道:“就在前些日子,一名自称闵福省秦家棍传人的黑皮汉子在北方四处寻人,说是和妹妹走丢了,这一找就找到了沧州,因他妹妹是在八国联军那会儿失踪,师傅就让他到京城找我们。”
说到这,金子来面露惭愧:“那会儿郎大夫困在宫里,我们本以为那汉子找到妹妹,会帮衬你们一家,就告诉他,郎大夫的妻子姓秦。”
柳如珑低下头:“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关注你们家,郎大夫去了,可扶灵送他回乡下葬的的只有你,秦夫人却不见了,秦夫人与郎大夫情谊甚笃,怎么也不会在这要紧的时候莫名消失,因而我们特来问一句,是不是出事了?”
说这话时,柳如珑双手紧紧抓着裤子,不敢抬头看郎追的神情。
金子来小心打量着郎追的表情,却也只看到这孩子满面平静。
半晌,郎追舒了口气:“他恨我父亲满人的身份,不赞成母亲和父亲的姻缘,因此杀了郑掌柜、三蹦、三喜三人,又劫走我,以我威胁母亲,让母亲和他走。”
郎善贤和郎善佑对外说嫂子和侄子都去了东北,大哥的尸身由嫂子娘家的侄子带走,为的是遮掩郎追的行踪,免得有人为了济和堂的秘方来找小孩的麻烦。
但柳如珑和金子来是知情人,郎追也没什么好瞒的,便将过往事情细细一说。
柳如珑面上愧色更重,金子来也面露苦涩。
他们师兄弟是出于好心,才帮秦筑找到妹妹,谁料竟害得郎追没了母亲,真是造孽!
柳如珑猛地站起:“我去帮你把母亲找回来!”
金子来摇头叹气:“唉,是该找,寅哥儿,你可还记得你母亲被带哪儿去了?”
郎追:“南洋。”
柳如珑和金子来面露茫然,他们这辈子去的最南边的地方是钱塘,南洋是哪儿啊?
郎追打量着他们,问道:“总有一日,我会去南洋找我妈妈,只是秦筑的武功很高,我妈妈在他手下也过不了几招,你们能打吗?”
金子来:“我不能打,师傅说我是花架子。”
柳如珑:“我还行,只要让我吃饱饭,打三个男人不成问题。”
郎追:“我妈只要手里有棍子,能打死十个壮年汉子,她可以一拳就把人脑浆子打出来。”
柳如珑一惊,金子来失声:“她的武功这么高?”
金子来是十来岁习武,这已经算晚的了,加上他资质不高,因而成就有限,但柳如珑是黄友凤最疼爱的小徒弟,他习武刻苦,资质也不差,如今成绩也算得上不错。
但如果要把武功练到秦简那个地步,则必须是自幼修行且本身根骨顶尖才成,而把秦简那样的高手都压着打的秦筑,就必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郎追心中无奈,想要指望两个不识路的战五渣帮他去南洋寻亲?别开玩笑了。
夜已深,郎追白天在郎善彦坟前哭了许久,也没力气计较这对师兄弟发善心把秦筑招来的事,端起水杯送客:“二位,我该休息了,你们可以去旁边的厢房住一晚,明天大家就各归各路吧。”
柳如珑看着郎追,见瘦瘦小小的孩子一身孝,眼睛在烛光中沉静无波,心里莫名难受。
他往门口走了几步,回身道:“寅哥儿,我们师兄弟的武艺不行,但是有一个人,许是能和秦筑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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