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勺残存着的热水飞溅上手背,慕朝游心里咯噔一声,忙放下漏勺,快步从厨下绕了出去。
门口早已乱成了一锅滚粥!
桌凳被踹翻,人们尖叫着站起身想躲开滚烫的面汤,你一脚我一脚将地上淌了一地的面条踩了个稀巴烂。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门口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却还在抡着凳子到处打砸。
一边砸,一边扯着嗓门继续叫嚣着:“快叫你们老板给我滚出来!!”
慕朝游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一步抢到其中一人面前,抬手稳稳地架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大汉见面馆里无人出头,正横行无忌。冷不丁地被人架住胳膊,不由一愣。
低头一看,却是个文文纤瘦的姑娘,顿时就被眼前这一幕逗笑了。
“哪来的婆娘?也敢管你爷爷的事?!”言罢,将胳膊一挣,正要再砸。
却没想到这女郎看着文弱,手劲却很大,也不知捏上了他什么穴位,大汉只觉整条胳膊瞬间麻了一圈儿。
他又愣了一下,挂不住脸,面色阴沉下来,刚要开骂。
那文秀的小娘子却忽然张了口,嗓音冷冷清清的,像淬过了霜,“我就是这家店的店主,你们不闻不问,进来就砸,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没想到这面店的老板竟是个如此年轻清秀的姑娘,那大汉又是一怔,旋即怒极反笑,“王法?!我倒想问问,我兄弟前几天在你家店里用过一碗面,回去之后就喊肚子疼!上吐下泻了好几天,差点去了半条命!你倒说说,还有没有王法了?!”
二人争执的间隙,余下的三个汉子也都跟着凑上来,跟着那大汉将慕朝游团团围住。
大声起哄叫嚣:“我兄弟就因为吃了你家一碗面,人差点交代在这里!”
“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们个交代!这店,我们还就非砸不可了!”
“对!砸了你这个黑店!!”
原本缩在墙角的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不是冲他们来的,这个时候也都忍不住远远地,三五成群地站着看起了热闹。
被人团团围住,慕朝游抿紧了唇角,她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这一日,却没想到这些人胆子这么大敢光天化日之下就冲进来砸店!
“做事也要有个凭证,你凭什么说你兄弟拉肚子是我家的面害的,你有什么证据不成?”
那大汉道:“在你家吃了一碗面回去就拉了肚子,不是你家面害的那是谁家害的?”
慕朝游一双乌油油的眼,不慌不忙,直直地瞧过去:
“我家店里每天过来吃面的人这么多,怎么没听说过谁吃坏了肚子的。不定就是你兄弟早上喝了一碗不干净的水。”
“或是不小心吃冲了什么东西,发作也不是没可能的。”
她当然知道这个大汉口中的兄弟是个莫须有。
但店里还有顾客在,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
付。
那大汉说不过她,顿时涨红了一张紫红色的脸膛,“就是吃了你家的面回去之后又拉又吐!不管!你今日一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交代!!”
三五个大汉,站在一起振臂一呼,一吆喝,声浪就足以盖过慕朝游的声音。
慕朝游也没着急辩解,而是趁这个时候,托一个相熟的客人让他请市令来。
等那紫红脸膛的大汉停下声儿,慕朝游这才开了口。
面色仍是沉静的。
这几个人一看就是街上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店里明眼的客人也都能瞧出来。
客人还看着,即使莫须有,她也不能光顾着辩解不认。
不管真假,需得令客人看到自己解决问题的责任态度来。
慕朝游:“几位大哥既说是我害了你们的兄弟,不知诸位这位兄弟何在?不妨叫他出来问上一问。若正是我家店里的东西有问题,放心,一应求医问药所用的银钱花销,在下绝不会推诿。”
本来就莫须有的一个人,哪里叫得出来!
几个人心知肚明,偏不接这个话茬,不管不顾地四散开继续打砸。
双拳难敌四手,要她对付一两个人还行,这三五个大汉一起上,打是打不过的。
光看着他们这么砸下去不是办法。
慕朝游看了一眼,忽然揪住其中一个矮弱一点的汉子。
这汉子一时不察,被她揪住衣领,怔了一下,张口道:“你想干——”
噌——
一抹雪白的剑光飙起!
慕朝游唇角牵出个冷硬的直线,袖中掣出一把寸长的小剑当即便架在了那人的脖子前。
那汉子怔了一下,霎时间面色遽变!
“你、你想做什么?!”
周围“嗡”地一声陡然安静了下来。倒显出慕朝游的嗓音清洌洌的,格外突出。
“叫他们停下。”慕朝游冷静地说。
冰凉的小剑紧贴着那人的皮肉,她嗓音不高也不低,平静和缓极了。
但没有人敢质疑她平静如海的眸子下隐藏着的汹涌的风暴。
那人面色狰狞地对上她平静的视线,活像看到了个疯子,嗓音也开始打起了颤,“你、你先把刀放下!”
原本还在店里打砸的其他人,这个时候也觉出了这莫名其妙的安静,纷纷回过神来。
待看清眼前这一幕,一个个悚然一惊!
丢了手里的矮几,大喊,“老三!!”
慕朝游握剑的手很稳,一点儿没发抖,双眼也很清明。
剑刃非但没松开,反倒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贴近了那人喉口一厘。
“郎君,做人不能不讲道理。”
“我曾好言相劝几位郎君,有什么事不妨坐下来商量着,诸位不听,也莫怪我一个小女子剑走偏锋了。”
“毕竟,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慕朝游的视线一点点扫过在场神色各异
的众人,“诸位都是男子,人高马大,一拳头就能将我揍趴下,这才不得不用上这么过激的法子自保。”
胸腔里像烧着一团火,烧得慕朝游心跳如擂,脊背针刺一般的烫,但大脑却因为肾上腺素的飙升而格外清醒。
她一个年轻的,孤身的女子,开了一家面店,人又长得文静,早晚会被人欺到头上来,倒不如借这个机会立个威。
这些流氓虽不知是受了什么人的雇佣,但慕朝游清楚一点,他们是来找事的,不是来送命的。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清楚了这一点,她再作出一副被砸了饭碗,要和他们拼命的姿态,他们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她倒是不怕他们几个一起上冲上来抢她的剑。
跟王道容学了这么久的剑,慕朝游心知肚明,空手接白刃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持械与赤手空拳之间的差距太大,职业格斗选手来了都没辙。
果不其然,她作出这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姿态,面前这几人顿时齐刷刷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目视着她手里的短剑,再也不敢造次。
对上众人的视线,慕朝游心平气和地继续道:“周围的街坊或多或少也知道我的家世,在下无父无母,光秃秃的也就这一条贱命,侥幸渡过了江,没想大富大贵,只想有个容身之处,忙忙碌碌一整日也就求个温饱。
“若是这点活路诸位都不肯给的话,那我舍了这条贱命下去陪陪亲朋好友倒也无妨。”
“只是郎君。”慕朝游看了一眼短剑下抖成了筛糠的汉子,“郎君恐怕和我不一样,是父母俱在,兄弟姐妹儿女双全的吧?”
她每说一句,眼前这几个人的面色就难看上一分。
慕朝游又和缓了语气说:“我知道诸位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今日此举对事不对人。生命诚可贵,对面到底给了多少钱值得诸位如此卖命?”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遥遥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大喊:“市令来了!”
在市令前脚跨进大门之际,慕朝游不动声色收了剑,将眼前这矮瘦的汉子往前一推。
市令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进门,瞧见这满地狼藉,又看到隔空对峙的两拨人,一双眉头立刻狠狠地皱紧了,“怎么回事?!”
翻倒的桌几被人陆陆续续又扶起来。
市令所坐的那一张更是被特地擦拭过,案几前还多呈了一碗清茶。
慕朝游跟那几个汉子都乖乖地拜在下首,听候市令的斥责。
市令的嗓音高高在上的从脑门上落下来,“怎么回事?闹成这样,成何体统!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解释清楚!”
“你!”他目光一扫,准确地就落在了那紫红脸膛的大汉身上,伸手一指,“你先说。”
紫红脸膛的大汉闻言却是不慌不忙,大摇大摆的直起了身子。
慕朝游正处于最戒备的时候,自然没放过任何细小的动静。
大汉姿态古怪,她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忽然涌生起一股不安来。悄悄抬起头,借着眼角的余光匆匆瞥了一眼。
只见他与市令四目相对间,各自打了个眼色。
慕朝游大脑嗡地一声,一颗心霎时间直坠入谷底!
这伙人竟然跟市令是认识的!
这也难怪,若不是有后台罩着,谁敢光天化日之下横行无忌?
大汉磕了两个头,这才挺起胸脯,大声说:“回禀明公,日前我弟弟在她家面馆用了一碗面,回去之后就一连上吐下泻了三日不止!好险丢了一条性命!您说,我是不是要来给弟弟讨个说法?!()”
市令:“嗯……倒也情有可原。?()『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又将目光转向慕朝游,冷喝道,“我问你他说得可都是真的?老实交代!”
慕朝游纳首便拜,态度极为恭谨,便又将刚刚对着其他客人说过的话又解释了一遍,复又道:“倘若吃食当真不干净,发作起来也定当是一群一群的发作,怎么独独就发作了他兄弟一个人?”
大汉:“那是我家兄弟本就体弱,其他人身强力壮吃点不干净的东西也就罢了。”
慕朝游:“郎君这话好没道理。明公刚才也都瞧见了,来我店里用饭的老弱妇孺都是有的。”
慕朝游说到这里,又朝市令拜了几拜,“口说无凭,依在下之见,不如将他那位兄弟请来,问清他何时来的店里,一天下来除了我家的面又曾用过什么吃喝。”
大汉一瞪眼:“毒妇!我兄弟如今还卧病在床不能走动,你岂不是要了他的性命?”
慕朝游摇摇头:“明公也瞧见了,我行的端立得正,不怕当面对峙,是这位郎君不愿配合在前。”
“凡事都要讲道理,古往今来办案也要讲个真凭实据,空口无凭的,我相信明公定能秉公执法,明断是非,给民女一个交代。”
大汉急急道:“明公!”
慕朝游也不遑多让:“明公!”
一时之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吵得市令不胜其烦,捻着胡须冷喝了一声,“肃静!”
“这样吵!要吵到什么时候!”
他目光朝下首一看,见慕朝游容色沉静,举手投足间不慌不忙,言辞也极为有条理的。
他本存心偏袒那紫红脸膛的大汉,但四周早已被好事者团团围住,众目睽睽之下,孰是孰非,谁的道理更站不住脚,也可谓一目了然。
既不好当面指黑为白,便只好和起了稀泥。
先对那大汉道:“我看你们说得都很有道理,你关心兄弟,是孝悌之道。”
“我晓得你是关心则乱,但你也不能一上来就砸了人家的店!今日给人家店里造成了多少损失需全数配给人家,一分也不能少!”
“至于你。”市令转向慕朝游,沉吟说,“到底不能证明你店里的东西到底干不干净,且停业整改上三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慕朝游心里清楚。南
()国以孝立道(),市令搬出孝悌大义摆明着是偏袒紫红脸膛的大汉无疑了。她再强行争执下去也是无用。
伏在地上的指尖紧了紧▉()▉[()]『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慕朝游纳首道了声是。
大汉犹有不满,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只得在市令的见证下赔付了一些银钱。望着慕朝游的目光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至此,一场闹剧方才散场。
市令刚走出面馆,紫红脸膛的大汉一挥手,带着一帮小弟呼啦啦忙跟了上去。
两拨人先后脚退出面馆。一个从刚才起便一直围观着的老妇人,这才走到慕朝游身边叹着气说。
“娘子怎地惹上了他们!”
慕朝游认出来这是店里的常客,“大娘赐教。”
老妇人方道:“这邓浑和他那帮兄弟是附近有名的泼皮无赖,娘子今日招惹了他们,叫他们吃了这个大亏,我看他们日后早晚要想辙报复回来。”
慕朝游:“我未有惹是生非之心,偏偏别人不放过我,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又有何办法呢?”
眼看大汉离去前的神情,慕朝游就知道她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要再找王道容求助吗?
她知道,她若是因此事去寻他,王道容绝不会不见。
本来,她有意维持着和王道容的联系,就是想着衙门有人好办事。
可到了真需要求助的时候,慕朝游却又迟疑了。
这个忙一帮,从此之后便又欠下个天大的人情。
便是不去找王道容,去找王羡、乃至刘俭也是一样的道理。
穿越到这个世界,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尊贵卑贱,硬撑着现代人可笑的自尊心,想要与人平等相交,到头来还是要自矮一头。
拎起门口的扫帚,慢慢清扫着这一地的狼藉,慕朝游心底缓缓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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