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王道容伤在腿上,王家的疡医不准他到处走动。王道容又是个十分注重容姿的人,知晓轻重缓急,不会为沉溺一时的浓情蜜意,而跑来见她。
慕朝游不会喜欢一个瘸子。王道容也绝不准许自己在慕朝游面前变成一个瘸子。只是方才哄得慕朝游接纳他的情意,又被勒令不得相见,他心中煎熬也可想而知。
一日的思念胜过一日,如今方知,“思之如狂”是何等感受。
他心中思念与不满无处发作,如此一来,只得日日将自己关在炼丹房内,专心炼化那只被收降在灵葫内的鬼孽。
“郎君?”
穿过曲折的廊庑,阿笪小心翼翼来到大门紧闭的一间丹阁内。
这些时日也不知道郎君把自己关在丹阁内又在研制什么古怪的东西。
合香的馥郁与血腥、腐臭混杂成一团古怪的味道。哪怕站在门口,都能听得到丹阁里隐约传来的鬼物凄惨的哀嚎和哭啸。
阿笪硬着头皮叩响了门板,“郎君?”
过了一会儿,门被人从里拉开,王道容从丹阁内缓步而出,少年眉眼澄静,旷远如月,风姿秀彻,只是如果忽略他略显无神的目光,一身鲜血淋漓的道袍,与雪白颊侧零星的血迹,便真如谪仙人物了。
王道容拭去颊侧的血痕,温言:“请他入内罢。”
疡医诊治过后,便道这些时日下地走一走是没什么问题了,但只能缓步,不能疾行。
王道容谢过了疡医,转头便听到阿笪嗫嚅着开口。
阿笪:“郎君受伤的事当真不用告诉郎主吗?”
王道容:“不必。”
这段时日王羡在会稽外地,他不命人通传,自然无人知晓。
王氏府上上下下都感慨郎君孝顺,不忍令老父担忧。
王道容却思忖着,非但没有必要,他好不容易才与朝游通了心意,王羡必定不会同意他与朝游之间的事。
倒不如再想法设法再令他在会稽多呆些时日。
一来,他也能与慕朝游多接触一些时日。
二来,在他确保稳住慕朝游之后,再同王羡说明他二人的情况也不迟。
思及,王道容便吩咐阿笪将何杲招来,立刻安排下去,
叫他找一些人去给会稽的产业添一些堵。
想了想,又温声细语补充说,“稍后,我书信一封,你点检几个人去会稽一趟,就说是我不放心父亲的安危,令你们随侍他身边,郎主若是准备返程了,想方设法拖延一些时日。”
何杲为他的纯孝所惊愕了一瞬,但他是王道容个人亲信,并不归属王羡管辖,“郎君的拖延是指?”
王道容淡说:“药马,毁船,只要不伤及他性命,任何手段都无妨。”
何杲心里有了数,领命下去了。
王道容这才又吩咐阿笪备水备马,他要去见慕朝游。
慕朝游是不会主动来看他的,他这些时
日思她如狂,早已迫不及待。
想到这里,少年清冷的眉眼又一点点柔和下来,如月生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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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馆迎来送往,日日忙得热火朝天。
建康入了夏,空气愈发潮热,不大的厨房闷得像一只蒸笼。
还没在厨房里待上一炷香的功夫,浑身上下的衣裳都是要湿透的。
这样的情况下,慕朝游和老吕便将阿雉打发去大堂里跑堂,厨房里少了个帮手,慕朝游忙得正团团转之际,阿笪忽然穿过前厅来到了后厨,跟慕朝游递了个信。
“娘子,我家郎君在外等候。”
慕朝游心里一紧,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但我这时实在抽不开身。”
阿笪笑道:“郎君早已料到娘子会有此说,特地嘱咐娘子不必心急,他会一直在外面等候的,等到娘子打烊。”
慕朝游一怔。
……这人当真心如冰雪,剔透灵慧,她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个人在王道容面前是不是就一览无遗,被他轻而易举拿捏得死死的。
倘若当真如此,想必他也猜得出她这些时日的逃避心理吧。
王道容是受了腿伤不能走动,但她一别之后再没往他府上多探视一眼,只托人送了些伤药礼品。
而今人都找到门前来了,她自然不可能再装鸵鸟,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慕朝游自不可能让王道容真的等到打烊,忙过眼前这一阵之后,她便解下了襻膊,走出了食肆。
不远处门前果然停着一辆绣兰草纹的马车。
她犹豫一下,掀帘入内。
王道容此刻正端坐在车内,侧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听到她的动静,王道容转过脸儿来,语气微不可察地柔软了几分:“朝游,你来了?”
窗外,当然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他双眼见不得强光,为遵医嘱,少年今日白纱覆眼,乌发如滟滟的春江,直坠腰后,他双目虽然失明,但夕阳照落在他身上,显得尤为文秀温和。
“你还好吗?”
王道容:“如朝游所见。”
少年偏了偏头,又轻轻地说,“身上倒是无恙,只是朝游你都不来见我,心上伤痛更甚。”
慕朝游闻言有几分心虚,抿了抿唇瓣,说,“最近店里比较忙……”
好吧,这话说出去她自己都不信。
王道容当然也是不信的。
但他也不在乎这个。
他伸手去拉她的手,慕朝游犹豫了一下,没有反抗。
任由王道容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少年秀美的脸近在咫尺,美颜冲击不可不谓震撼,慕朝游眨眨眼,见王道容皮肤白皙光洁,忍不住腹诽道,这人难道都没有毛孔的吗?
今日王道容换的是栀子味道的熏香,浓烈的香气萦绕在她鼻尖,少年摸摸她的手,又想要伸手去摸她的头。
慕朝游往后缩了一下:“我出了一
身的汗。”()
王道容握着她掌心紧了紧,嗓音淡柔:“不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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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为了证明自己的确不嫌弃,王道容低垂着眉睫,抬起手,轻轻为她梳拢鬓角被汗湿的凌乱碎发。
指尖下毛茸茸的,汗津津的,王道容素来好洁,此时非但没觉得恶心,反倒感到几分可爱,竟有些不舍松手,他如玉微凉的指尖,像安抚小动物一样,摸摸她,顿了顿,又摸了摸。
另一只手将她牵得紧紧的。
交握的掌心,汗水溽热,可王道容神情坦然,安之若素,一副乐在其中,全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慕朝游:“……”你不是洁癖吗??你的原则这么灵活多变吗?
光这样牵着手,傻傻地坐在车里也不是个事儿,尤其是天气越来越热了,车厢狭小,没一会儿功夫,慕朝游就热得坐立不安。
正当她准备说点什么的时候,王道容忽温言问:“朝游曾说你的家乡,男女要交往一段时日才可谈婚论嫁。”
“容这些时日,一直在思索这‘交往’到底是何意,可要做些什么?不知朝游可否为容解惑?”
这话算是问对人了。
因为她没谈过恋爱,没有一点经验。
没吃过猪肉好歹见过猪跑。
慕朝游想想,说,“一般男女确定交往关系后,会先约会?”
“约会?”王道容认真聆听着,白嫩的脸上没任何轻鄙之色,只是说,“听上去倒有些上古之风。”
他面上一派镇定,心却不由加快了几分。
慕朝游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人绝对想歪了。
少年虽看上去神情十分正经,牵着她手的指尖却动了一动,若有所思,低声轻吟“溱与洧,方涣涣兮……”
慕朝游迷惘:“你在说什么?”
王道容蓦然回过神来,轻轻摇首,“只是往古时的一些诗歌,你若喜欢我念予你听。”
他当真轻轻吟诵起来,“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于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这是《诗》中《国风·郑风·溱洧》一首。
表面上描写的是上巳节时,青年男女幽会的美好场景。实际上却是女子大胆邀请男子快乐野-合。
前朝大儒郑玄曾云:“男女相弃,各无匹偶,感春气并出,托采芳香之草而为淫泆之行”。
诗中的女子大胆,热情,勇于在情-爱中占据主导地位,反倒是男子成了被动。
“至于朝游所说的约会,如今民风毕竟不比往古,”王道容淡抿薄唇,心跳如擂,期待之中又生出几分迟疑来,“是否对朝游你之名节……颇多不便。”
奈何王道容这一番作态,注定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他面前坐着慕朝游这样一个“文盲”。
她对于《诗》的全部了解也仅限于义务教育阶段诸如《关雎》《蒹葭》《硕鼠》几首。
“文盲”慕朝游纳罕:“出去吃个饭逛逛街,有什么不便的?”
魏晋时期不是很开放吗?
她不解地睁着一双大而黑的眼,古怪地将他瞧着。
王道容微妙地安静了下来:“……”直到此时,方才知晓自己到底误会了什么。
慕朝游:“……”
她忽然想到,先秦时民风开放,男女幽会,经常手拉手就走进了小树林里野-合。
王道容理解的“约会”可能和她理解的不太一样。
那一瞬间她真的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这小子脑子里到底填充的是什么黄色废料。
她的脸一下子就烧红了起来,偏生王道容的指尖还动了动,清楚地感觉到了从四肢百骸一路蔓延到指尖的热意。
两相无话之下,还是王道容再度出言打破了沉默。
少年也只自己会错了意,偏过头,轻笑了一下,握了握她的指尖。另一只手缓缓抚摸着她的发梢,容色清冷中透出股坦荡的妖冶与放-荡,他嫣红的唇瓣附耳在侧,如麝如兰的暧昧吐息喷洒在耳畔。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心之所至,情之所钟,自然想与朝游你多加亲近。”
轰地一声,慕朝游大脑懵了半秒,这话她实在没法接。
王道容却只是携着她的手,阖眸虔诚地亲吻了一下她的指尖。
“但也正因情之所钟,是故珍而重之,不敢贸动,唯恐冒犯了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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