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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得是对的吗?
王羡的手掌仿佛是从大地中生长出的,遮蔽风雨的树木。发顶传来的温度温暖得令慕朝游感到心悸。
当一切果如她所愿,她却怔怔地,眼里流露出深切的迷茫与懊悔来。
“我……”
“朝游。”终究还是没忍住,王羡不禁轻轻问,“你可曾对仆动过真情?”
慕朝游没有吭声,最明智的做法无疑是在此刻竭力同王羡表明自己的真心。可如今的她已然面目全非,她低头望见地上明亮的积水,倒映出自己也看不清的影子。
她动了动唇,张不开嘴,她违背不了自己的本心,只能无力地垂下头,“抱歉。”
她已经做错了很多事,唯独这一点,绝不敢再有任何欺瞒。
“我爱郎君好颜色。”慕朝游定了定心神,勇敢地抬起眼对上了王羡的目光,“对郎君亦曾有过心动,只是——如今的我并不知晓可还有爱人的能力。”
慕朝游相信,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她说不定真会爱上王羡也未可知。
但此时她若再欺瞒王羡便无疑于狼心狗肺。
坦白说,慕朝游根本就没想过会在这个世界结婚生子,现代能遇上能与之厮守终生的真爱几率都小到堪比中彩票,更遑论这个时代?经历了这一切,她早就抛掷了一身情爱,如果真能摆脱王道容,她大概也就是找个地方结庐隐居,孤独终老了。
王羡闻言有些失落,仍微微笑了笑,清泉一般的漆黑眼瞳里哀,但是不怨,“仆明白了。也谢谢娘子未曾说些漂亮话来安慰我,直言相告这样就很好了。曾有过心动,仆已然无悔。”
慕朝游抿紧了唇,脊背滚滚发烫。对于他人的真情,她总有些笨拙,她很想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歉疚,可好像不论说什么也掩盖不了她利用了他的本质,“抱歉……”
王羡看了她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再多出言安慰,只说:“回去罢。朝游。你需要静养,不能再淋雨了。”
她怔了怔,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她多想他再温声细语安慰她,如此她也好过一些。
王羡的目光仍然柔和,但他内心怎可能没有失望,他收回了自己的情意,克制的表达恍若长辈严厉的小惩。
王羡亲自将她送回寝室内,他一偏头,便瞧见她拗着唇角,压着眼睫。她显得更陌生,又更鲜活。
从前的她仿佛是他一厢情愿的一个梦。梦里的她是纯洁无瑕的。
很明显,如今的她才真实,像孩子一样会做错事,有自己的私心,有幼稚的,有不光彩的一面。
王羡叹了口气,三十多岁的年纪了,竟然还会狂热的做这样一个有关情情爱爱的梦。
他又怎会因为她跟自己梦里的形象有出入而苛责她呢?他只会因为她的鲜活而多爱她一点。
“我不是怪你。”王羡想了想,开了口。
慕朝游惊讶地睁大了眼。
他笑了笑,“我只是怕
,到时候真舍不得放你离开了。但是朝游,你应该走。”他的神色倏忽严肃起来,“我不应该留你。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和那个混账。”
雨势不知不觉转小,月轮悄然露出半张脸。
王羡说完这句话,慕朝游只看进了他的双眼,那张眼里如月湖般闪烁着碎银般温和冷峻的微光。
王羡说到做到,当晚王群接到弟弟的消息冒着雨匆匆赶来。见到这父子俩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
王道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躺在床上,脖间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王羡愁眉苦脸地坐在榻前,袖口中垂落的手伤势狰狞。
“这……”王群惊愕地睁大眼,几乎说不出话来。
王羡叹了口气,有些不敢抬头去面对兄长的视线,“这事说来话长……是家中丑事,阿兄你不要再问了。”
王群见他神情颓败,默然无言。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不问。你要我替你做什么,直说吧。”
王羡:“我想让你将凤奴接到家里看管一段时日。是看管。这段时日你不要给我面子。最好派几个健仆日夜严加看守,等闲不许他出门。”
王群皱皱眉:“嗯,我知道了,还有呢?”
王羡:“麻烦不了兄长多少时日,我已经去信许仙翁。到时候我会同他一起去拜见仙翁。”
王羡踟蹰片刻,又从袖中取出了一小瓶的丹药,“你也知晓这小子不是凡人,会些仙家道术。这药是昔年仙翁赠我,当年我精神不爽,彻夜难眠,此药服下之后,会长梦不醒,昏睡上好几日,本是保养精神所用。你吩咐下人每日和水喂他服下便是。”
王群沉默地接过纳入袖中,“还有吗?”
王羡摇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暂时只这些了,其余的——若真出了什么变故,再说罢。”
当晚,王群便悄然带着王道容快马加鞭地又赶回了建康。
这时已将风停雨静,天光大亮。
王羡等了一会儿,等到午后慕朝游起身之后,这才找到她,又细问了一遍个中详情。
慕朝游不假思索,俱都一五一十,如实相告。
王羡想了想,“你走之后,你那些朋友他们若愿意离京的,我会帮他们寻一处僻静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不愿离京的我会将他们暂且保护起来。”
“我已经为你准备了行囊过所,另有十几个健仆护卫,尽快送你离京。北边在打仗,西边——估计不久也不太平。你往南走。先去丹阳罢——我在会稽经营多年。怕那小子狡诈,会先寻过去。你且先在丹阳藏一藏。”
慕朝游有些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些天里一直困扰她的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一是放心不下魏家、阿雉、老吕等人,二是她没有“过所”,而王道容也预料到此着,对“过所”盯得很紧,南国虽然战乱频仍,她不可能送死北上进入赵国地盘。而在南国范围内,行旅过关仍需过所。
“王公不计
前嫌,仍愿鼎力相助。”慕朝游抿了抿唇角,哑声说,“我实在不知晓要如何报答公之恩情。”
王羡摇摇头,眼神很凉很沉静,“这也不全是为了你。”他静了半秒,眼里藏着深深的失望,“凤奴毕竟是我的骨血,他做出这样的丑事,我不能置身事外,是我做这父亲没教好,是子债父偿。是我们王家欠你的,我父子二人欠你的还也还不来,不过尽我所能描补一二罢了。”
慕朝游走的那一天,王羡亲自去江边为她践行。
建康连日大雨,江畔林木经雨水洗过,倒呈现一段清秀明秀来,两岸青山云遮雾绕,江上烟波渺渺。
航船正停靠在江畔,十几个健仆都是王羡精挑细选的好手,正在帮忙将那几箱箱箧抬进船舱。
慕朝游跟王羡下马走了一段距离,临到江畔,江风吹动杨柳依依,也吹动王羡宽袍博带在风中飞舞,他稍一犹豫,抬手攀折了一根杨柳枝递给她,说,“当日江畔初见,未曾想今日又是仆送娘子发一叶轻舟,渺入江湖。”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王羡冲船头的她莞尔笑了笑,澄明的碧波在他眼底一晃而过,“朝游。你走罢,不要回来了。至少这几年都不要再回来了。
“‘朝游沧海暮苍梧’,你曾说过你名字由来,这是个好名字。望你日后的岁月里亦能自由翱翔这天地之间。”
慕朝游也想说些应景的适宜的告别语,但思来想去都不合适。
在王羡的宽容仁善之下,言语的力量显得如此苍白,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一般压着她的口舌。最终她什么也没多说,干脆撩了裙摆,郑重地朝王羡俯身行了个大礼,“多谢郎君连日守望相助,郎君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郎君。”慕朝游轻声望向江风中的王羡,“朝游走了。保重。”
王羡朝她微微颔首。
船夫俯身解开了船缆,小舟逐水而去,随着奔流不息的江水,转眼便消失在了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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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容从长梦中惊醒,汗湿了枕巾。
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棂,他眼睫一颤,扶着昏昏沉沉的头颅,心底无端一震,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苍茫,迷茫令他扶着衾枕,短暂地怔忪了一秒,明秀的脸润着濛濛的夏光。
下人们见他苏醒,忙回身去叫主人。
王道容微讶地瞧向来人:“伯父?容怎会——”
王群皱了一下眉,近到他身前,“我不知晓你们父子之间又闹了什么矛盾,你父亲这几日为你心力交瘁,将你送到我这里来调养。你且安心在这里待着,伤没好之前不要随意走动。”
王道容心里猛地一沉,他摸上脖颈,颈前的伤口已经缠绕了一层层厚厚的细麻布。
王道容收回手,定了定心神,问道:“敢问伯父,父亲可曾交代过一个叫阿酥的女婢?”
闻言,王群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胡闹!什么女婢?!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关心你爹反倒还关心什么女婢?”
“事已至此,我就跟你明说了,这段时日除了家里你哪儿都不许去!”
王道容垂下眼帘,摊开手掌,瞥了眼疏疏日光下修长如玉的指尖,眼波如静水。
他幼时常来王群家中,王群家近司空,左邻右舍都为王氏族人。王羡将他送到王群处,明显是想靠宗族的力量掣肘他的行动。
他心里不祥的预感终于成真。他了解王羡,除了这样的事之后,他不会再留她。
慕朝游或已经摆脱了他的掌控,说不准已经天高路远,离开了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