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文篇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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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北岸，一座雄城矗立于此，这便是周王畿所在的洛邑。

六百余年之前，周武王在牧野一战中击败了商王帝辛的奴隶大军，周王朝由此奠定了自己此后八百年的基业。

周王朝建立之后，为了巩固自己对于东方之地的统治，周武王任命自己的弟弟周公旦前往洛水北岸营造一座城邑。

这便是如今洛邑的前身，王城。

周武王死后，年幼的周成王因为无法处理朝政，所以周室大权也就落在了武王的弟弟周公旦的手中。

对于这种现象，被封在殷商故地用以监视商王帝辛之子武庚的周室三监，心中却是颇为不满。

于是，他们索性联合了武庚发起了一场反抗周公旦的叛乱，史称“三监之乱。”

这场叛乱整整持续了三年，最终的结果则是周公旦率领的周王室军队击败了对手，周王室的东部领土恢复了之前的稳定。

此后深感周王室对于东方领土控制力不足的周公旦，选择在原本王城的东方再次修筑新城用以安置并监视迁居至此的殷商移民，这就是成周城。

自此之后，先前修筑的王城和后来修筑的成周城一起构成了周王室在东方的核心之地——洛邑。

为了能够拥有足够的实力去压制东方及南方的反抗势力，周王室更是在洛邑之中屯驻了一支在当时看来人数众多的大军——成周八师。

匆匆六百载一晃而过，如今的周王室已经日渐衰微，那曾经强大的成周八师也已经不复存在，但是洛水北岸这座雄伟的洛邑城还是傲然矗立。

此刻，洛邑城内一处专门为秦国众人准备的驻地之中，秦王嬴驷正站在高处凝望着这座当今天下第一大城的风貌。

良久之后，秦王嬴驷缓缓收回视线，幽幽话语从他嘴中缓缓吐出，“虽然只是一窥其风貌，但从中也足以看出曾经周王室的无上权威。原本的天下共主，如今却只能在这洛邑之中苟延残喘，此中经历实在令人不禁唏嘘感慨啊！”

“王上可是触景生情了？”就在秦王嬴驷话音落下之际，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的秦国大良造孙伯灵却是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王上可知，这天下大势就像那围棋对弈一般。”

“强弱之势不过覆手之间，一步落下或许绝处逢生，也可能满盘皆输。为王者，自当俯瞰天下大势、洞悉其中变化，如此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哦！”

惊疑一声过后，秦王嬴驷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神情。

“寡人早就听闻先生在对弈之道上颇有造诣，当年更有陈都即墨以棋论战之局。不知先生可有兴趣与寡人手谈一局？”

听到秦王嬴驷的邀请，大良造孙伯灵面色一肃，向着面前的秦王嬴驷躬身一礼：“臣孙伯灵谨奉王命。”

对弈之约已下，秦王嬴驷与大良造孙伯灵两人也不回返房间，而是命内侍将所需一应器具搬到此地。

以远处那一片洛邑风貌为衬，秦王嬴驷执黑棋，大良造孙伯灵执白棋，两人开始了一场黑白棋子的对弈。

“啪。”

伴随着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之上的声音在耳畔回响，望着那颗占据棋盘边角处的白子，秦王嬴驷脸上一抹笑意闪过。

从身旁棋篓之中取过一枚黑子，一道与刚刚一般无二的声响过后，秦王嬴驷向着对面的大良造孙伯灵沉声问道：“如今天下诸侯，除了楚国之外，已经抵达洛邑的有几家了？”

听到秦王嬴驷的这一番询问，大良造孙伯灵面色不变，平静地从身前的棋篓之中取过了一枚白子。

落子之后，就听大良造孙伯灵沉声说道：“启禀君上，靠近洛邑的魏国、韩国、梁国三国君主早已经抵达洛邑，宋国、卫国、郑国三国君主也已经于昨日抵达了洛邑。”

“还没有抵达洛邑但距离已经不远的诸侯还有赵国、中山国、鲁国、鲁国以及陈国。”

话到这里大良造孙伯灵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话语，丝毫了片刻之后只听他继续说道：“启禀王上，北方诸侯之中只有燕国未曾响应我秦国此番会盟的倡议，不知王上以为如何？”

听到大良造孙伯灵提到燕国之时，秦王嬴驷脸上神情先是一滞，然后便有一丝笑容浮现。

作为周室初立之时便被分封的诸侯，北方的燕国与东方的齐鲁一般都是周王室维持天下的基石。

不过相比较于东方的齐鲁来说，这北方燕国的存在感可谓弱了不止一分。

春秋之时，好歹有燕国与齐国一道共同抗击北方戎族入侵的记载；战国之际，却是越发闭塞自守，似乎对天下局势变动毫无兴趣。

谷</span>此番秦国于东都洛邑会盟，自然是向除了楚国之外的天下诸侯都发出了邀请。只不过别的诸侯都有了回应，只有这燕国还是没有参与其中的兴致。

想到这里秦王嬴驷不禁为这座洛邑的主人周王室感到悲哀了起来，原本引以为柱石的国家如今却都不能成事，这周室之衰微可见一斑。

念及此处，秦王嬴驷索性长叹一声，从面前棋篓之中取过一枚黑子然后落在了棋盘之上。

“也罢，既然燕国无意此番会盟，那就随他去吧。”话到这里秦王嬴驷的目光之中一道寒光闪过，“不知先生对于此番会盟伐楚可有筹谋？”

一颗白子落下，面前秦王嬴驷的询问，大良造孙伯灵淡然说道：“臣以为王上该当发挥联军的优势，兵分多路同时向楚国腹地发动进攻，至于具体如何应对还要在会盟之上与诸位诸侯共同商议。”

“先生此言颇为有理。”听罢大良造孙伯灵的答复，秦王嬴驷缓缓落下一子，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

秦王嬴驷与大良造孙伯灵的这局对弈终究没有下完，也就是在棋盘之上黑白流转之间，一名侍者却来禀报昭文君来访。

听到这个消息，秦王嬴驷与大良造孙伯灵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双方的嘴角之上都不禁浮现了一丝笑意。

两人心中都很清楚，此番昭文君来访，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整个周王室。

其实这也难怪，秦国以诸侯盟主的身份在周王畿所在地洛邑会盟天下诸侯，作为此地主人的周天子如何能够作壁上观。

虽然此前秦国早已派出使臣前往洛邑一行，但是如今秦王嬴驷亲至，这周王室怎么会放弃这一探听秦国态度的好机会呢？

一刻钟之后，被那名秦国内侍引领到会客厅之中的昭文君，忽然听到了门外的一句报号之声。

“王上到。”

听罢这句报号声，看着一袭墨色服饰缓缓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秦王嬴驷，昭文君连忙向其躬身行礼。

“姬杰拜见秦王。”

“昭文君不必多礼。”眼见身前昭文君如此，秦王嬴驷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扶起了他，“昭文君，快请入座吧。”

“多谢秦王。”听到秦王嬴驷的话语，昭文君拱手还礼。

落座之后两人之间又是一阵寒暄，等到感觉气氛合适，昭文君的目光之中忽然闪过了一丝精光。

“楚国侵暴，天下共知。此番秦国能够以盟主之姿会盟天下诸侯一同伐楚，天子闻之亦是欢欣不已。不过……”

说到这里昭文君的目光忽然变得凝重，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沉重，“不过秦王为何会选择洛邑作为此番诸侯会盟的地点呢？”

听到昭文君问出的这句话，秦王嬴驷嘴角一丝笑意轻轻浮现，“此前，我秦国已经派出了使臣向天子阐明我秦国在洛邑会盟的缘由。如今昭文君既然再次问起，那么寡人便再说一次。”

话说到这里秦王嬴驷忽然从身前几案之上站起，然后几步之间便来到了会客厅的大门处。

目光看向门外那满眼的洛邑风貌，秦王嬴驷平静说道：“洛邑乃天下之正中，天子乃天下之共主。数百年前，天子赐我先祖襄公以岐山以西的土地，我秦国始为诸侯；数十年前，天子赐我祖父烈王以文武胙，我秦国始登王位。”

“天子对我秦国的这份情谊，我秦国不敢忘。秦国虽然历经数代君主励精图治，如今国力有所提升，但是却也没有藐视天子的野心。此番之所以在天子所在，天下正中的洛邑会盟诸侯，便是想借天子声名，讨伐那南方的楚国。”

秦王嬴驷的话语刚刚落下，一直坐在几案之后默默倾听着的昭文君当即站起身来激动地道：“秦王对于我周室之情，我周室必不会忘。姬杰会立刻进宫，将秦王这番话语告知天子，让天子与天下都知道秦王之心。”

“昭文君莫要如此急切，寡人已命内侍设下宴席，还请昭文君暂留片刻。”听到身后的昭文君如此话语，秦王嬴驷缓缓隐去嘴角的那一分笑意，转身向其诚恳邀请道。

“既如此，姬杰便叨扰秦王了。”

……

夜半，宴会过后将昭文君一行人送出驻地的秦王嬴驷借助着几案之上的灯火，静静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一份文书。

许久之后，秦王嬴驷眼中精光一现，缓缓放下手中文书淡淡自语道：“时机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