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皇室中,和他年龄相差不超过三岁,又叫罗文遥父母都震惊,断言秦国不会答应的人。
其实挺好猜的。
真荒谬啊。施溪心想,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未成的缘分。
可是要说出来吗?
姬玦耐心地等了他好一会儿,无奈笑说:“施溪,你还要看我看到什么时候。”
施溪默默又看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千金楼他请徐平乐吃馄饨那一晚。燥热的夏天,袅袅升起的雾气。还有坐他对面那个沉默的,心事很多的少年。
“你是出生后就被带到了婴宁峰吗?”施溪问。
“嗯?”姬玦抬眸,平静问:“不是要说罗文遥的秘密吗,你怎么打探起我来了。”
施溪:“就是好奇。”
姬玦有些好笑,却还是回答了他,淡淡道:“好像是吧,一岁那年回双璧住了段时间。五岁之前一年会回几次秦国,后面就再也没下过山了。”
施溪说:“从观气境修到序四时境,挺难的吧。”
姬玦:“还好。”
施溪:“那你后面是又修了一遍阴阳家的功法吗。”
姬玦盯着他:“嗯。”
施溪没有再说话了。
……不然怎么说,天赋惊艳整个六州呢。未来的婴宁峰主人,现在的阴阳家家主,早就在一个又一个传闻里,被神化成一道高不可攀的云端虚影。越了解姬玦的生平,就越会觉得千金楼的岁月像是一场错误的梦。
徐平乐跟他初见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那霜雪似的长剑,和冰冷摇曳的血红玉坠,或许就是他前半生真实的写照。他第一眼见到的,原来是秦国七殿下。
施溪突然声音很低,问:“你刚到千金楼的时候,是不是很难过。”
姬玦想说没有,可他见施溪的表情,又觉得这个问题可能要认真回答。
于是,姬玦看着他,轻声问:“你是想问我修为尽毁后的心情吗?”
施溪:“……”怎么还有人自揭伤疤的啊!他都有意无意去避开这个话题了!
施溪:“差不多吧。”
姬玦忍不住笑,调侃:“施溪,你今天怎么了啊,在我面前还那么别扭。”
施溪恼羞成怒:“算了,你不想回答就当我没问吧。”
“我不是不想回答。”姬玦不逗人,笑着安抚,他将桌上的灯点燃,认真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当时的心情。”
“难过有一点吧,但我当时在想别的事。”
姬玦说起这事的语气,轻而冷淡。
因为他也确实早就忘记当初的心情了。
破【五蕴炽盛】失败、修为尽毁那次带给他的痛苦,其实远没有破【五蕴炽盛】成功那次,来得要深刻。
因为一次是观众、一次是主角。
游离世外,冷眼旁观,和彻底入戏,欲念丛生,情感截然不
同。
“你想心疼我,也可以。”姬玦笑了一下,不以为意说:“因为我当时确实挺惨的。秦王室对我惧大于畏,阴阳主家希望我跌下来。我身负祸国的预言,被放逐南诏,修为散尽、形如废人,还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姬玦说完,抬头看他,眼含笑意:“听起来,是不是很倒霉啊,我当时觉得老天爷都在针对我。”
施溪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他能感觉到,姬玦是故意用这种轻松的语气来讲述的。他一出生就被天下人捧上神坛,然后又在无数人幸灾乐祸的眼神里,从云端跌落。多少人心怀恶意,等着看天之骄子的笑话。
可姬玦向他剖白这段压抑血腥的过往时,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似乎是打算他表情一不对,就及时收住。
施溪微微张了下嘴,却欲言又止,有些出神。
——你连自揭伤疤,都会担心怕吓到我吗?
这样细腻的温柔,让施溪莫名心惊,又莫名感觉到惶恐。
姬玦说:“我当时失意,难过,茫然都有一点,但特别伤心倒不至于。”
他想了想,垂眸,淡淡道:“我一直把姬玦当做我在这个异世扮演的第一个角色。失去一切后,只不过是要换个身份继续活下去罢了,没你想的那么可怜。”
施溪还是沉默,手指一点一点握紧。
是啊,你没我想的那么可怜。
突破【元婴】时,他漂浮在自己丹田之上。一个人发呆,想起了在机关城的很多个日日夜夜,他其实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为什么千金楼时会那么在意徐平乐的喜怒哀乐。
为什么分离那天会难过到心脏都在绞痛。
“小施,你真的想明白了,你为什么恨他吗?”
他想不明白谣夫人那哀伤沉默的目光。
更想不明白今天晚上,为什么见姬玦是跑过来的。
以前是因为墨家【化械期】,不能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可现在,施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警觉危险。如幼兽般开始后退、逃避,不敢去想。
他低头,盯着眼前安宁侯府上好紫檀木做成的桌子,像失了魂。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碗一碗,不断冒热气的馄饨汤面。
他胡吃海塞,嘴巴鼓成仓鼠,小心翼翼抬头去看对面徐平乐。
徐平乐除了一开始敷衍他,拿筷子拨了拨葱花后,就再也没动过面前的馄饨了。
油腻的苍蝇小馆,闷热的夏夜,少年微长的黑发、贴着脖颈。徐平乐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向冰冷锐利的黑眸会有点放空。
回千金楼的路上,因为他的那一句极轻的“安静点吧”。施溪也一路没说话。他那一晚都没睡,又自责又难受,生怕徐平乐想不开。徐平乐本性并不是个温柔的人,至少施溪和他相处的前期最能感受到他那种客气的疏离,可就是这么个冷淡的人,为了修法家,接过了治安官这个职位。
如果连法家都修不了的话,前功尽弃。诸子百家,他还有哪一条路可以走呢?
夜半,楼上的医馆又骂了起来,隐约响起了哭声。
施溪一吃多就撑,一撑就抵不住想睡。
他听到哭声,半梦半醒,去抓徐平乐的手,迷迷糊糊说:“对不起,徐平乐,你别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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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溪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他跳下床,走过去,本来是想坐徐平乐旁边,陪他一起聊天的。
谁料他吃撑了,冷的热的一起下肚,恶果就是半夜撑得痛。
施溪脸色苍白,不得不捂着肚子蹲下。
徐平乐:“……”
徐平乐没什么情绪轻声说:“施溪,原来你半夜醒来,不是担心我,是折磨我啊。”他无奈叹息,伸出手,想扶起施溪去找谣娘拿药。可施溪拒绝了:“不用,这种小病我自己能治。”
他和徐平乐,一蹲一站。
千金楼的夏夜,藤蔓疯长,月明星稀。
施溪捂住肚子,痛得龇牙咧嘴,仰头说:“你坐吧。现在我也不好受,可以和你感同身受了。”他后悔了,他不该贪冰喝那汽水的。
徐平乐盯着他浮上水雾黑白分明的眼,道了声“好”。
施溪问:“你说,这世上有没有一种邪术,能够过渡人和人间的天赋。”
徐平乐一愣,看了他好久,笑说:“施溪,你在可怜我啊。”
施溪盯着他:“嗯。我要是想可怜你,你接受吗?”
徐平乐:“不接受。”
他俯下身,手指扶去施溪眼角的泪,白色衬衫被月色渡上一层淡霜,眼中浮起笑意,打趣:“一点痛都哭成这样,真有过渡天赋的邪术,我怕你眼睛都要哭瞎。”
他第一次想变得很厉害,因为愧疚和自责,想让徐平乐开心一点。
后面刚到墨家机关城,最恨他的第一年,也没想让姬玦在婴宁峰过得惨过。
云歌重逢后,由最开始的心烦意乱,到后面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关系好像变的和以前一样亲密。
但施溪知道,千金楼再也回不去了。
——【小溪,你就别回去耽误人家成圣了。】
他或许会怀念千金楼那巨大的楼城,漫长的雨季,和望不尽的昏暗梯道。
可他更希望看到,现在这个风华绝代的阴阳家家主。
阴阳五阶【五蕴炽盛】,姬玦破了两次,才成的圣啊。
——爱恨别离,诸苦炽盛,不破不立。
施溪身体一点一点放松,他重新抬起头来,心思也逐渐明晰。
那块玦玉、那个婚约的事要说吗?
……还是算了吧。
如果他只把姬玦当朋友,那么这个荒唐约定,可以是他们之间拿来互相调侃的话。
可偏偏,他直觉敏锐,【化械期】过后,已经窥见了那不正常的情绪一角。
他心想:施溪,你是有多自作多情,才会觉得姬玦会因为你道心动摇?
施溪想到这,自己先被逗笑了。
其实他没有很自作多情——
双月同天,分离那日,施溪就从姬玦眼中读出过那种似笑非笑的冷淡。
甚至在云歌一开始,姬玦也没想和他有过多交集。
那么他在担忧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性情冷淡的姬玦,对他太好了吧。
好到,他甚至想象不出,姬玦拒绝他的样子。
真的很匪夷所思,姬玦有时候温柔到,施溪怀疑自己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施溪微微出神,想:
云歌的事结束后,他们还是分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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