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9 章 悬河诡渡

旧社会的江湖人,对自家的本事，看得比什么都紧。各家各派的能耐，那都是秘而不宣的。有道是“宁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你向旧社会的人要全部家当,关系好，对方说不定咬一咬牙,就舍了。

可你若问对方要对方的手艺诀窍，哪怕有过命交情也不肯给、不能给的。

手艺法诀,这都是人家扎根立脚的倚靠，若轻易传了出去，一是显得自己轻贱了,二是有让外人瞧出自家法门缺陷的地方,有被破法祸身的风险。连正经收徒，都得好好考验察磨上几年乃至十几年才能传授。

要是把自家的法门,教给了外人，

在旧社会这就是地地道道的“背祖叛宗”！

是重得不能再重的大忌讳。

卫十道看起来是挺滑头不正经,但骨子里照样是个传统的老派江湖人。跟胡蝎女、纸马道长他们一样,这些日子，卫十道是不吝啬随口给他们讲讲一些江湖异闻、道上的奇事怪事。他嘴爱叨叨，乐得和人讲故事。

可一旦涉及东北五门的真正底细，五行卫家奇法的真正核心，这家伙口风比扎了绳的麻袋还紧。

迄今为止,就没听他说过半句五行奇门的正经诀窍。连五行六道的真正来头都没提过。

不仅他这样，其余五行六道的江湖人同样如此。

现代万法万术断绝，明知道副本的这些人物身上有帮助后来者的秘法奇术，硬是连点线索都问不出来。罗澜舟、宋月眉、陈程他们也是服了。

相处没多久，罗澜舟宋月眉他们干脆放弃了从副本人物身上打探的希望。

没想到——

今天,卫十道竟然自己主动打算把东西教给他们——还不是一般的能耐，是最为核心的心法！

篝火边的解元真、宋月眉、罗澜舟等拿碗筷的手悬在半空，一时没回过神。

“傻怔着做啥，怕老九发现不了啊？”卫十道啐骂。他做贼般地回头看了看卫九易和其他五行六道人手的位置，见他们都在排查环境，照看难民，这才松了口气。

解元真、宋月眉、罗澜舟等人快速地交换了下眼神。解元真率先出声道：“卫、卫前辈，您这……岂不是要违……”

哎呦！我的亲道长！罗澜舟差点拍自己大腿一巴掌，他知道解元真这天师府大师兄的正直。可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正直吧。副本里的心法，对玩家、对副本外的控制局、活人来说，都是救命的传承啊。

其他的都可以推，这种……这种哪里推劝得？

万一卫十道本来就犹豫，一听他提醒传外人心法的后果，真的直接劝回去咋办？

卫十道摇头叹气。

罗澜舟咬着嘴里的鸡骨头，才忍住没当场叫出声。

“……不然咋整？”卫十道嗦了口鸡骨里的残汁，满面愁容，“你们这些经商人，瞧着就不会正经的法门。”

卫十道也是愁。

瞧瞧魏少这帮子人，有本事归有本事。可

基本都是半路入行，大部分没师父教本事，手里的家伙虽然强，但一眼就能瞧出，不像是有派别传承的。

倒像是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收来的厉害物件。

魏少是“徽十一行”的典堂大少。徽商商帮实力强劲，更以“典当买卖”扬名。明典暗典，都属徽商最强。身为徽商典堂掌事大少，魏少能够给自己的人马，弄到厉害物件不足为奇。

单独从实力来说，魏少这支商行人马，已经能应付许多不干净的东西。

可谁让魏少和他的手下运气背呢？

哪哪事儿最大最危险，哪哪被他们撞上。一到这种时候，有没有家派传承，就体现出来了。凡是应付诡的物件，使用必定消耗人的阳气元气。半路入诡异领域的人，虽然也能用各种厉害物件，却没有心法养回自己的阳寿元气。

如此下去，阳寿元气很快就会被消耗一空。人的阳气元气没了，却没办法补回去，那可不就离死不远了吗？

照卫十道的观察，魏少这行人，除了解元真这天师府的年轻道士像是懂点正统的心术，其他人的都不像会的。连拿着柳派龙头剪的唐秦，都没正经入门过。

平时倒也罢了。

眼下这群后生，都伤得厉害，没个正统的心法帮忙养养气咋成？

“……你们要是不混这些浑水，拿物件对付两下，也就够了。现在蹚进来了。总得有个法子护身。放心，甭想得太美，就是教你们点心法，其他俺们卫家的看家本事，可不会乱传给你们。”卫十道一撇嘴，说得好像传心法不是啥大事一样。

然而，只要是个人，有双眼，瞧见他这心虚着慌的模样，

就知道卫十道私底下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的“违祖背训”。

“卫前辈……”陈程对这位平时不着调，还有点喜欢占小便宜的卫家奇人多了几分敬意，连称呼都改了。

瞅见另外一头的卫九易像是快巡逻回来了，卫十道赶紧转换话头，催促大家：“吃，都吃，愣着干啥，不吃咋养伤。”

卫九易向来严肃古板，比卫十道还重规矩。

偷传心法这事要是让卫九易知道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

外传心法这件事，卫十道像是琢磨了有段时间。卫九易、铁哥儿、胡蝎女他们都被卫十道不着痕迹地支派走了，自己专门领了个留在驻扎地中心，照看魏少一行的活。太原城的难民虽然不是全信“巡河总督”，跟着走的却有好些人，满散在荒野里逃难。

这么多难民，光劝难民互相照顾，都够卫九易他们忙活。

眼见着卫十道将人调开，

卫厄、解元真、罗澜舟、唐秦等玩家已经聚到篝火边，控制局紧急调来的三组分析组都全神贯注盯着卫十道的一举一动。

副本正道人物——而且是厉害的正道人物——传授成体系的心法，这在整个诡话副本是头一回！！！

而这，也是现实最需要，最想得到的东西。

可以说，接

下来，卫十道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至关重要。()

“一定要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分析组的领头人物严厉下令，“我们绝对不能放过任何一丝保护群众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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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组成员齐声应是，每个人都显出士兵执行任务般的专注。篝火边，卫十道捡起了一根前端烧成黑炭的木柴，在黄土地面写下一个小篆的卫字。分析组成员神经紧绷地听着从耳机里传来的任何一丝声响。

篝火边的卫十道张口说话了。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屏幕同时模糊，卫十道和篝火边的玩家被扭曲成难以分辨的影像。

【系统公告：当前副本区域内容触发“？？？？”，已做模糊处理！】

【系统公告：太原外四十里，触发未知传承事件！】

【系统公告：区域玩家五行六道好感度低于80，自动排除出该特殊事件】

“滋啦——滋啦——”

系统公告弹出的瞬间，龙门基地中，所有分析组的成员耳机里同时充斥满未知的杂音。尖锐得他们纷纷将耳机拽下来。

龙门基地的分析组成员一面痛苦地捂着耳朵，一面吃惊地看着副本公告。

“唉！”分析组组长失望的一手捶在桌上，他们就知道，“诡话”不会给人类这么大漏洞钻。

副本人物传递心法，果然没办法，直接来个全民广播学习。

太原外四十里的荒野中，

“……俺们卫家，起源于关外松江，世代守石头关的。俺们卫家的心法，也跟‘石’有关。石属金，刀戈盾都从金行出。所以俺们卫家，能守能攻。一身本领，都在石术的变化上，这刻石成兵术，俺不能教你们——你们不是卫家人，也学不了！”卫十道手里的木棍点在小篆的“卫”字上。

小篆的“卫”，写法复杂，像有人持武器分立城墙两边，又像极了一个符箓。

卫十道的木棍点上去的瞬间，一丝暖红的火光，呼的从篆卫上烧起，一闪而没。

“五行六道，五行五种手艺，手艺得搭配心法使用。其中属我们卫家的心法，最能克正己身，固本培元。”卫十道的语气充满自豪，大有要将卫家的能耐推为五种术法之首的意思。

他对卫家能耐的吹嘘，几分真几分假，解元真他们是考证不了。

但卫十道一点篆体卫字，烧起来的那一点火光，却是能让人真真切切感受到，那一刻，卫十道身上的气息，确实是在缓慢流动的。

“丑话说在前头，”卫十道脸色严厉起来，目光从解元真、罗澜舟、陈程、宋月眉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俺们卫家，既然是以石行事，那俺们的心法也是最坚刻要求最高的——作奸犯科的、心术不正的，甭想着来学俺们卫家的心法！学了也是白学，就算今天能勉强入门，以后也早晚会被‘石祖大尊身’给吞吃了！”

“你们要是谁有歪主意，坏心思，趁现在赶紧走。否则那就是自找死路！”

卫十道的恐吓落下，篝火边，没人动

()。

“娄二”和钵仔社的社员，虽然也是和“魏少”认识，但卫十道是个小心眼的人。小心眼得明明白白。

这些他瞅不中的家伙，明显的，没在偷传心法的行列…………

见没人动，卫十道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又放下几个不知道什么用处的石子，

低低的、腔调古怪如同跳大神在发癫唱诵的浑浊杂音从卫十道快速嗡动的嘴里传出。在这一刻，卫十道的身上，仿佛覆盖了一层淡淡的、诡异的力量。

卫十道嘴里传出的字词，一半像方言，一半不像人话。

怪不得是能调动诡异力量，控制石头和诡物对抗的心法！

【叮咚！恭喜玩家“宋月眉”触发‘卫家石匠’心法传承，请问是否接受？（提示：心法传承度，受传承者保留度、受传者意志力、天赋等影响）】

【叮咚！恭喜玩家“罗澜舟”触发‘卫家石匠’心法传承，请问是否接受……】

这一刻，上到解元真、下到陈程落罗澜舟，背后冒汗，同时涌起了一丝强烈的庆幸——幸好，幸好这到底还是副本，是“副本特殊事件”，触发传承后，不用玩家自己真的辛辛苦苦去学习心法的内容。

否则，光卫十道的教的这个古怪调调，他们这群人里，没一个能学会的。

【——恭喜玩家“陈程”触发‘卫家石匠’心法传承，请问是否接受？】

系统提示弹在面前，顾不上看后半截特殊事件说明，陈程已经快速地选择了确认。

诡异复苏，“诡话”出现，副本里公认最有价值的，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传承。他们这些人里，也就唐秦、宋月眉曾经在副本中获得过传承——还都是残缺得不能再残缺的版本。这种生存的大助力出现在面前，没有哪个玩家敢犹豫。

确认的一瞬间，一种冰冷的感觉扫过陈程全身。

那一刻，陈程有种被“定”在原地的感觉。

下一个呼吸，又长又拗口的怪异心法口诀，突然“灌”进了陈程的脑子里——是货真价实的“灌”！

跟有人扒开你的脑子，把‘知识’往下硬倒一样。

倒下来的‘知识’，极其有分量，又沉又重，跟石头浆差不多。还硬生生往脑袋里‘挤’。

清楚的，知道这是触发了“传承”特殊事件，不清楚的，还以为这是旧社会什么扒人皮灌水银的酷刑。

陈程上学时成绩就不怎么样，最擅长的不是学东西，而是让东西从自己光滑的大脑皮层上溜走。自从捡了根笔起来就听不懂老师讲啥后，他算是彻底摆烂。只想混吃等死，再花家里的钱出国去镀个假金，回流回国继续啃老。

眼下，‘心法知识’灌输进他脑子里的阻力，似乎比其他人大了亿点点。

系统面板明明暗暗，一根传承进度条以龟速向前移。

陈程脑袋剧痛，鼻涕眼泪都差点下来了，他这才想起系统提示的“受传者意志力”影响接受的传承完整度——“诡话”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提供了一个捷径给玩家，让玩家能够无障碍获得传承，却也给玩家带来了考验。

……坚持、坚持，一定要坚持住。

队里就他能力最鸡肋，遇到事情最派不上用场。他不能连眼下的传承事件都抗不过去。

牙关紧咬，陈程死死地抗住

在石头浆硬塞进脑皮层的剧痛中，陈程面容扭曲地认识到一件事——

老师说的什么“非要我拿漏斗，把重点往你们脑子里灌才轻松是吧”全他姥爷的都是屁话！！！

真正的‘知识’，就算是硬灌进你脑子，你脑子都不好受！

大概这就是，硬学遭雷劈。该你学不会的，就是学不会…………

【叮咚！恭喜玩家“陈程”获得关外五行脉心法：“卫家石匠”心法！传承领悟等级：初级。】

机械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原先的那种脑子里被强行硬塞石头渣子的剧痛突然消失。陈程的脑子，虽然还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型高数考试般，转速缓慢。整个人的四肢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气流。

面板在面前剧烈地闪烁片刻。

突然的，面板整个的变暗，变得阴森，一行陈程极少见过的血色文字，烧出在他面前。

【——玩家“陈程”心法点已激活！玩家个人控诡面板提升】

【控诡者：陈程】

【收容物：‘桃花人皮诡’】

【可控次数：1（已提升）】

点点血迹般的红点溅在面板上，整个面板，仿佛不知道多少张重叠在一起的人皮。陈程的脖子下方，自己的皮肤底下，仿佛有一层层皮革似的的东西，在这一瞬间飞快地蠕动了一下。

顾不上惊恐和害怕，陈程牛一眼瞪大双眼，盯住面前的控诡面板信息。

0到1！！

那个打收容起就没见变过的数字，居然变了，居然出现了次数！！！

·

【叮咚！恭喜玩家“唐秦”获得关外五行脉心法：“卫家石匠”心法！传承领悟等级：初级。检测到玩家“唐秦”未拥有原传承奇术心法，是否将“卫家石匠”心法转为诡器龙头剪临时心法？】

系统提示出现在唐秦面前，唐秦的面板上浮出一把剪刀的剪影。

剪刀的剪影向外散发出源源不断的黑气，隐约还能看到扭曲的文字在剪柄上钻动。

唐秦毫不犹豫地选择确认。

她的“龙头剪”是一件特殊的可成长道具。但是，它是唐秦在恐怖星级不高的副本里获得的，相关传承残缺到有没有原来的5%都不知道。在此之前，唐秦只知道，提升剪纸术，能够对应提升龙头剪的等级。

因为这个，唐秦最初在闽南副本，才会公开购买剪纸谱。她纯粹是被逼无奈。

唐秦没想过——龙头剪，本身竟然是需要绑定心法的！

要不是这一次，卫十道对他们好感够高，愿意将卫家的心法偷传给他们。唐秦可能再过三个副本，都不一定能弄清楚这点

。

心法临时绑定，唐秦的面板上陡然飞出无数古怪的人形、兽形剪纸轮廓。大大小小的剪纸，刀法充满怪诞奇诡的气息——仿佛一张张被高度抽象化的人、兽，从面板深处钻出来，扑向唐秦的脸。

见过传统剪纸样的都知道，民间剪纸，有些极其骇人。

看似孩子般幼稚的抽象纸样，看久了，会莫名让人后背冒凉气。

这么多剪纸轮廓，从面板深处飞出来，唐秦下意识一惊，身体猛地向后一扬。

所有怪异画面同时消失。

面板上弹出了从未见过的新界面：

【继承者：唐秦】

【继承内容：卫家心法（无对应奇术）】

【传承领悟等级：初级！】

【是否有资格传承与他人：否】

·

【恭喜玩家“罗澜舟”获得关外五行脉心法“卫家石匠”心法，传承领悟等级：初级！恭喜玩家获得“继承者”身份！】

【恭喜玩家“宋月眉”获得关外五行脉心法“卫家石匠”心法。传承领悟等级：初级！恭喜玩家获得“继承者”身份！】

【……恭喜玩家“解元真”获得‘卫家石匠’心法——该心法与玩家已有道术相冲突，是否吸收可学习部分，提升已学“%@#￥”心法？】

一道道系统提示，在篝火边的年轻玩家眼前闪过。

一个又一个不同的继承面板在虚空激活。

仿佛一枚又一枚种子，在一个违背祖训的草莽奇人手里洒出，落种到未来的时间空间。

卫十道偏心眼是真的偏心眼，没有保留也是真的没有保留。他嫌弃娄二，不认识新到的钵仔社社员，就干脆利落把他们踹一边。但他打算将心法偷传给魏少这群人他看着顺眼，又一路救百姓的人，就连解元真已经有师门了也不计较。

确认提升已学心法后，解元真眉心的那缕火焰闪了一下，身上的七星剑同步出现一丝流光。

“——哎呦喂，可累死我了。”

直播间的屏蔽状态突然解除。

篝火边的火焰似乎恢复了流动。刚刚笼罩在卫十道身上的那一层不可追踪的诡异力量也悄然消失。

解元真、罗澜舟、唐秦、陈程、宋月眉等人一下回神，个个脸上都带着惊诧。

他们没想到，卫十道一给，给了这么重的一个惊喜。对应的——卫十道，到底为他们违背了多重的宗族法规，也可想而知！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眼光去看连难民便宜都占过的卫十道。

“……哎呦，嘴巴都念干了，”卫十道长长伸了个腰，活动筋骨。他一张口，好不容易高大起来的形象，瞬间碎了个七七八八。这家伙得意地自吹自擂，“我当年自己学，可是自己听一遍，就会了。整个卫家小辈，没谁比俺更快。”

“连老九老二，都比不过我。”

“也就胡家阿妹学心法的速度比我快。”

“咋样，都学成了不？”

卫十道话是对所有人说的，眼睛是只瞅着魏少爷——明显，这位卫私塾先生，教师品德极其不过关，一群学生里，只关心个别学生。

教师反面例子偏心到没边。

卫厄却没说话。

【继承者：卫厄】

【继承内容：卫家心法（暂无对应奇术）】

【是否有资格传与他人：是】

卫厄的视线缓慢地落在面板提示的最后几行：

【——你是卫家最后的名正言顺的传人】

【你有权将心法传授给你审查通过的人】

【传授要求：传授者心法层次三层以上。被传授者意志力超过“有所坚持”！】

【恭喜玩家解锁新庇护“先人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