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城新近开了间齐人的酒馆,不知公主可有兴趣一去。”
刘宿张口便想拒绝,却见薛雁随的笑容,他眼睛里盈满怡然的笑意,刘宿咽了咽口水,点头。
车夫得了令,便驾车驶出长巷。“公主可还喜欢悬音琴?”
刘宿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便也学着他装模作样的笑,说道:“那是我师父从不离身的琴,我怎敢置喙。”
薛雁随未想到她会这般回答,一时间竟有些莫名的情绪,“兄长派人送回琴时,与你师父在玉屏山,如今该出昭国国境了。”
他的话让刘宿一惊,“他,找到师父了?师父还在昭国?”
刘宿本该欢喜的,到想到长眠在络绎河畔的师公,便又觉得很难过。
薛雁随敲了敲马车里的小几,有些玩笑的说道:“你师父知道你独身在中都,托我好好照顾你,还将你许给了我。”
刘宿大惊,破口大骂道:“你这没皮没臊的满口胡言,我师父怎么可能不问我愿不愿意,就……”
她住了嘴,见到薛雁随的笑,便知自己受骗了。
薛雁随掩唇重重的一咳,脸颊上泛红,说:“我没哄你,悬音琴便是你师父送来的贺礼。”
这一下,刘宿却有些相信了。悬音琴是师祖传给师父的,师父突然送给自己,难道真如薛雁随所说,是……
刘宿脸色一白,安安静静的坐着不动。“便这般不经吓?”
薛雁随调侃道“看来思南公主的弟子也不过尔尔,”
“你说什么?我师父是我师父,你凭什么瞧不起我师父,我师父……”
刘宿低了低声,“是,我师父的弟子不该像我这样无用。”
刘宿武艺只堪中上,轻功倒是顶尖的,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样样都会,却不像是师父的徒弟。
师父的徒弟,应该像兆绎那样的。浪迹江湖,快意恩仇。
“你本事高,不如去找兆绎,我师父的绝学他都略懂,你且看看谁更厉害。”
薛雁随轻轻摇头,“我只说你,何必扯上别人。”
刘宿正欲讥讽他不敢去比,薛雁随却又说“我身体不好,自是落他一大截,你若真想看我跟他一较高下,也不是没有胜算。”
薛雁随的笑有些冷,刘宿看着觉得可怖,连忙转开了话题。
“我看你也不是不能行走,你是怎么变成这幅模样的?”
薛雁随的目光落到双腿上,复又看了看刘宿。
“少年时,有人杀了我娘,我去寻仇,受了重伤。加之后来习武,求胜心切,酿成大错。”
刘宿来中都已经有好几年,便也知道一些事,摄政王薛胤与昭惠皇后薛宝儿同是魏王薛赫的嫡子女,生母是仪陇大公主。
而薛雁随则是少年时才被薛胤接回中都的庶子。
中都贵族多看不起他,可自他掌权以来,却畏他如虎。
刘宿此时觉得有些可怜他,虽然刘宿也只是昭元帝的一个公主,但是却得到了师父和师公的照顾。
她被师父带回齐国的时候,才知道那个马车上温和的白衣男子是传说中的梁王,而师父,师父是靖国太后认下的义妹,赫赫有名的思南公主。
刘宿出生时,曾经落拓过,受过人轻视,却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可报了仇了?”
“不曾,我永远也无法报仇。”
“公子,到了。”
刘宿撩开车帷,便见到一家装饰崭新的酒馆。
——新亭会馆是鄂城内新开张不到半月的酒馆,这名字是有来历的。
大昭末年,中原经过“倾郡主之乱”和“白楼之变”后,西郡由倾郡主拥立昭元皇后所生太子刘傲为帝,裂土为靖。
自络绎河以东,殇王杨风意拥立前朝启国公主杨纭歌为女帝,建立了强悍的齐国政权。
大昭原本的国土只剩下三分之一,偏安于北,后世称之北昭。
大批的启国遗民自发的从昭国迁往齐国,这些人迁到齐国以后,每逢闲暇,便呼朋引伴到白城外络绎河边的新亭宴饮。
有人感慨:“风景不殊,举目山河有异。”
在座的启国人无不沧然而泪下,唯独当时的一个少年兆奕拔剑而起,指着络绎河对面的昭国,厉声说:“当共戮力王室,克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
众人感叹他只是一个少年,却有这样远大的志气,纷纷振作起来,齐国的政权才因此日趋完善强健。
刘宿看了一眼身旁的薛雁随,不知这位昭国的公子见到这个名字,是会做哪般反应?
刘宿当先跳下了马车,见车夫已经取来了轮椅,便也就站在一旁自己打量着酒馆。
薛雁随并非是残疾之人,片刻便下了马车,只是不知是动作太快还是如何,额上沁出了汗珠。
他站在刘宿的身侧,并没有坐上轮椅。
新亭会馆门前有高高的门槛,确实不适合坐轮椅进去。
刘宿见他这般弱不禁风,想到如他一样常年为病痛所困的师公和刘翎,便伸手去扶住他的胳膊。
酒馆中已经来了不少人,来喝酒不稀奇,可稀奇的事,这些人都是一副文人打扮,便是有几个游侠,看着也像是齐国的游侠儿。
这哪里是什么酒馆,分明就是齐国的聚集地!
刘宿有些心惊,这些人就不怕昭国的官兵吗?
她看薛雁随,那人却瞧不出什么喜怒,也是与她一样在打量这家酒馆。
齐人的酒馆,却进来了两个穿昭国贵族衣饰的男女。
在昭国的境内,却有着一间齐国人的酒馆。
这不伦不类,简直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