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真的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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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春雨悄然而至。

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包裹了还未苏醒的咚锵镇，为原有的安宁平添一份自然的助眠声。

青石路上飘着一层水雾，石缝间的小草小花为之雀跃，却苦了不得已在下雨天出门的行人。

晴云便是受难的一份子。

青年快步走在街上，时不时甩甩脚，试图抖掉毛发上湿答答的感觉。

变成猫后更讨厌水了啊……他想道。

从街尾的病人家走出来，转个头，便可以看到远处那扇沉重的大门。

那是连接咚锵镇和外界的唯一的出入口。

它在十年前突然被关闭，猫民们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法打开它。

好在镇子有地势优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即便无法与外界联系，镇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便没有多少猫还会在意这扇被封闭的大门了。

冷寂，是这里的常态。

晴云得空了就会过来看看。

他会站在原地，默默地凝望这扇厚重的大门。

从九年前能够下地走的那天，直至现在，一贯如常。

只不过，这一次碰巧遇上了另一对常客。

“哎呀，看来有猫到得比咱们早啊。”

晴云回身望去，唐明和金婆婆共撑一伞，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好久不见。”晴云颔首致意。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唐明回道。

“偶尔会来这里看看。”晴云低下头，“如果没什么事……”

“没事的话，可以陪我在这儿待会吗？”

金婆婆从唐明的伞下走了出来，踏步靠近大门，后者也没有阻拦，默默地站在原地。

晴云见状，只好接替了撑伞猫的位置。

门前来了新的猫，这里热闹了一瞬，又在细雨斜风中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抖了抖发麻的脚，最终还是将目光移向了身旁的佝偻身影。

金婆婆似乎感受到了身旁猫的欲言又止，于是便开口道：

“晴云，你想离开这吗？”

晴云愣了愣，沉吟了一声，开了口，语气中却带着些无奈：

“想……虽然想离开，但医馆还需要我。”

“你也等了很多年吧……忍了这么久，会恨吗？”

金婆婆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扇大门，好似询问的猫不是晴云一样。

“恨……恨吗？”

晴云又问了一遍自己。

你真的恨吗？

藏进内心最里层的情绪突然倾泻而出，痛苦、恐惧、不甘、羞愧……这些复杂的情感猛地灌入胸腔，涌上了喉咙，扼制了呼吸。

青年冷不丁地回过神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恨什么？恨这个世道，还是他？又或是，恨自己？

“……什么情绪都会被时间淡了去，只留下一根刺在心里。直到自己真正面对了，才会知道最终留在心里的是什么感情吧。”

年轻的猫陷入了过往的故事中。

他看到了瓦砾下残破的肢体，听到了最后一次的争吵声，闻到了身上的血腥味，而后，所有的一切都啪地一下碎成了泡沫，消散在黑暗里。

身旁的老猫拍了拍他的手臂，淅淅沥沥的声响再次包裹了他。

“孩子，该回去啦。”

……

疼。

头疼。

青年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

A-055从未想过，在自己真正代入角色的经历后，猛烈爆发的情感差点要把他淹没了。理性压抑着情绪，副作用反而直接体现在了脑袋上。

好在这份疼痛处于能够忍受的范围，不然今天的工作是完全做不完了。

“恨吗？”

他看着自己毛茸茸的爪子，陷入沉默。

窗外的雨仍旧下着，淅淅飒飒，绵绵密密，钻入房里的微风吹散了床头的烛火，呼地一下，一切沉进了昏暗里。

青年转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想这么多干嘛，明天还要去见白糖呢。

一夜无眠。

从恍惚中挣脱出来的时候，晴云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那扇大门前。

他摸着粗糙的石门，抬头往上望。

这门扉，被风打过，被雨淋过，坑坑洼洼，孑然一身。岁月磨损了它的外壳，却依然挺立着。

它用自己隔离了混沌和魔物，守护着这个城镇。

只可惜这是门，不是猫。

晴云用头抵着门，闭上眼，将那些情绪沉淀在心里。

不多时，他睁开双眼，后撤了几步，在雨中撑起了伞。

如期而至的小白猫噗地撞上了撑伞猫，白糖定睛一看，转过来的那张脸万分熟悉。

“晴、晴云哥呜呜呜啊！”

委屈至极的小猫抓着晴云的衣服就往猫怀里蹭，好似把所有的情绪在他的好大哥身上蹭干净了，他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晴云只是蹲了下来，熟练地将啼啼哭哭的孩子抱起，任其在衣领上蹭鼻涕。

习惯如此的青年像以往那样沉默着，等着小猫自己开口。

哭了好半会，白糖才呜咽地说道：

“呜呜，星罗班的大家，都不相信我……

“他们宁愿、宁愿相信一只外来猫！那只猫分明是想害我，他想偷我的种子，我看得很清楚……为什么，为什么都不相信我啊，明明我才是与他们更亲密的猫！”

晴云蹭了蹭白糖哭花了的脸，缓缓开口道：

“所以，那只想害猫的坏家伙还待在星罗班吗？”

白糖愣了愣，很快反应了过来：

“对，那只坏猫！星罗班有危险，我要回去救他们！”

他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被抱得更紧了。

“抱紧我。”

……

不走寻常路，回到星罗班的速度便快了非常多。

第一次被带着飞檐走壁的小猫落了地，眼中仍旧是金光闪闪：

“晴云哥，原来你会功夫啊！教教我呗！”

“现在是这事重要吗？”

晴云给了白糖一个脑瓜崩，在后者的哎呀声中率先掀开了大堂的门帘。

金婆婆、唐明以及四只小猫齐聚一堂，在听到声响后转头望了过来。

“晴云哥！……您身上淋着雨了？俺去拿毛巾。”

大飞见晴云的衣服湿了不少，便急忙去隔壁房间拿了手巾过来。

“谢谢。”

晴云接过，顺手把伞立在门边。

他用毛巾擦了擦脑袋，又抬头再次打量了一下除了阿晴的另外五只猫，抽了抽嘴角：

“你们怎么带着……有点奇怪的面膜啊？”

“这是客人送的。”唐明点了点头，“据说有美白养颜的功效。”

“是呀，敷了几天好像确实白了很多呢！”小青道。

“晴云哥想要吗？我可以问问面具猫！”憨厚的大飞询问道。

“……不，我就算了吧。”

被问话者按下了身上的鸡皮疙瘩，婉拒了。

“奇怪，面具猫不是说，要在这里和俺们商量事情吗，怎么还没有过来？”

武崧扶正了脸上的面膜，疑惑地看了看门口的动静。

“大家没事吧？！”

白糖冲了进来，在看到安然无恙的大伙后，又愣住了，

“危、危险呢？”

“白糖！”阿晴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事……”

正当大伙疑惑面具猫的去向时，一阵悠扬的笛音从门外扬起，笛声时而悠游柔转，时而高昂激荡，像是悲愤地述说着谁的伶俜往事。

“来了！”

晴云戒备地转向门口，白糖和阿晴则手足无措地看向一个个倒下的猫。

被百般称赞的面膜迎合着笛声，由白转黑，又瞬然破碎，溢出了几丝混沌的气息。

唐明等猫无力地瘫成一团，头脑发昏，韵力被抽空，那股本该出现的怀疑和不安也便终于涌了上来：

“……糟了，中计了！”

“师父！你们……”

笛声由远而近，白糖和阿晴再也无暇顾及身旁猫的情况，只能绷紧身体，做好战斗的准备。

罪魁祸首从门帘后走了出来。

他戴着奇怪的面具，意气扬扬地昂起了头。

“哦，是你？真是、好久不见了。”

面具猫颔首看向晴云，但后者只是眯了眯眼，并没有打招呼的意愿。

那猫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

“你我倒是十分相像，被亲密的猫抛弃，又抱有恨意，孑然一身的你……不如，加入我的队伍吧？”

晴云还未开口，白糖就率先作了表示：

“做你的美梦去吧！晴云哥才不会与魔物为伍呢！”

面具猫见晴云也是默认了，便故作遗憾地摇了摇脑袋：

“唉，真是可惜……不过，你不是我的目标。念及以前相处的日子，不如请你先离开吧？”

他向身后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目光依旧紧紧钉在晴云身上。

“好。”

出乎意料的是，晴云答应了。

他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往门口走去，视线一点都没分给有些惊讶的面具猫，好似真的就要这么离去一样。

在走到面具猫身旁的时候，晴云忽的向他伸出了手，却被对方戒备地躲了过去。

闪躲者本为自己的聪明得意了一瞬，却发现那只猫并没有做出攻击的姿势。他的手还愣在半空，似乎只是想拍一拍他而已。

“还挺警觉。”晴云摊了摊手，“只是想和你说句话而已。”

悄无声息的凌霜箭射中靶心，面具猫看着自己被冻了半截的身体，幡然醒悟：

“你这个……啊！”

白糖的偷袭大丸子也成功命中，小猫得意洋洋地笑着，还没开口说话就被面具猫踹得远远的。

面具猫用混沌驱散了身上的冰霜，他狠狠地瞪向晴云，咬牙道：

“你……！”

这一次，他还是没能说出完整的话。

出拳！踢腿！

晴云的动作迅速而精准，朝着他的要害攻去。

应接不暇的面具猫试图找出对方的破绽，却发觉那猫的攻击竟毫无章法。

这到底是哪来的野路子打法！

笛子被晴云狠狠踢飞，而面具猫却无心顾及，全身心地抵抗对方的拳打脚踢。

可惜他所会的招式并不适合近战。

面具猫便急忙拉开了距离，想去捡摄魂笛，却发现笛子不知所踪。

“嘿嘿，你在找这个吗？”

白糖得意地把玩着黑色的笛子，试图在面具猫袭来之前破坏掉它，却发现无论是用牙咬还是用脚踹，它都丝毫不受影响。

若不是摸上去确确实实是竹子的触感，说这笛子是铁打铜铸的他都信。

“白糖小心！”

阿晴急忙向面具猫的方向射出几支冰箭，却都被对方敏捷地躲了过去。

反应过来的白糖见状，立刻转头看向金婆婆的方向，佯装高兴道：

“班主婆婆！”

面具猫下意识停了手，他警惕地转头一看，他的师父依旧坐在扶椅上紧闭双目，并未醒来。

而下一秒招呼他的依旧是老朋友凌霜箭和大丸子攻击。

遭受打击的笑脸猫最终破了功：

“你们……都给我去死吧！”

大量的混沌扑面而来，首先受难的便是距离最近的白糖。

他被紫黑色的雾气呛了一下，面具猫的攻击紧跟着袭来。白糖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掌拍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上，昏了过去。

面具猫重新捡起摄魂笛，又把目标对准了试图放箭的阿晴。

后知后觉的女孩被这股不安感吓得炸毛，冰箭还未放出就在面前炸成了碎末。

阿晴眼睁睁看着面具猫召着念剑冲了过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架起双臂，又突然感知到有谁扣住了她的腰，猛地被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们明明是【同类】，又为何要拦住我？！”

面具猫愤怒地看向晴云，而后者只是慢悠悠地把阿晴放下，摇了摇脑袋：

“伤及无辜，为何不拦？”

“呵，”

听到这话的猫得意地伸开双臂，昂着头看向晴云：

“我倒要看看，没有韵力的你要如何阻止我！”

晴云谨慎地看着信步走来的敌人，却突然被猫拍了拍后背，他往后一看，是金婆婆。

“让我来吧。”

面具猫见状，急忙后撤了几步，戒备地看着他“朝思暮想”的师父。

混沌随着他流露出来的情绪喷涌而出，紫黑色的雾气聚集起来，形成一张巨大的渔网朝金婆婆笼罩而去。

金婆婆不慌不忙地甩出了她的银针，三道金色韵力很轻易地破开了混沌的防御，钉在了那支笛子上。

强大的韵力在摄魂笛上炸开，痛得面具猫撒了手，又被逼退了几步。

苏醒过来的白糖看到面具猫落于下风，便激动地跳了出来：

“吃瘪了吧！劝你快快投降，被我们净化！班主婆婆可厉害了，你打不过我们的！”

旁边的阿晴无奈地摇了摇脑袋，小声道：

“白糖，我总感觉你现在好像某种人。”

“什么什么，是不是像修那样勇敢无畏的京剧猫呀？哼哼，我就知道我天才少年白糖……”

“呃，不是。我觉得你像是那种得了志的反派角色……”

晴云在一边笑出了声。

那落败的敌人半跪着，不甘地看向他的师父：

“为什么你没有被我操纵？”

“是啊，为什么呢……”

金婆婆向前几步，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起了手，温柔地看向他的徒弟，

“荣光，快回来吧。”

但她的挽回却只得到了一句讥嘲：

“呵，十年前，为了这几只小崽子，你将我抛弃在那扇门后，现在却想我回来？

“你可知那冷清孤寂是什么感受？十年来的孤立无援，被折磨被侵蚀，这种痛苦你不可能知道，也永远不可能知道！”

面具猫站起身，大量的混沌从他的身体里溢了出来，凝成了十二把锋利的剑。剑身在他的身后旋转，构筑了防御自身的锋芒，

“我恨啊！！”

锐利的剑刃齐齐对向了曾经最尊敬的猫。

晴云在两团光碰撞之前便把耳塞戴上，好心地背过身替两只小猫堵住了一边的耳朵。

白糖和阿晴则因为没来得及防御而遭受到了【精神攻击】，捂着脑袋缩在猫怀里瑟瑟发抖。

差距过大的力量对碰，胜负早已是定局。

混沌随着情绪爆发而喷溢出来，却被强大的韵力一扫而空。

那张遮掩脸庞的面具被爆发出来的力量弹开，落了下来。

它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又在地面聒噪地晃了几下，最终没了声。

“师父，徒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