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45潢川、罗山、瑞昌
东久迩宫稔彦亲王用他那纤细的手指在桌上轻扣了几下,然后沉着脸对参谋长町尻少将说:“町尻君,筱冢师团怎么还停在潢川裹足不前?”
“好像,”町尻推了下眼镜,小心地说,“筱冢师团遇到了敌人顽强的阻击。”
“我想去叶集看看,你认为如何?”
“这个,”町尻吞吞吐吐地说,“司令官阁下,恐怕现在还不是时候。”
东久迩宫稔彦亲王此时已名令攻克富金山的第13、第16师团占领商城后向南横越大别山,试图尽快与第6师团会合,共同携手分享夺取武汉的美酒鲜花。可是,地图上的本军标志显示,整个大别山北麓的作战进程大大的不尽人意。
“嗯?”东久迩宫稔彦亲王喉管里发出一种猛兽的低鸣声,“难道会有危险吗?”
“那里大战刚刚结束,我以为会有许多后事处理,忙乱之中,恐怕接待多有不便。”
“哼!”东久迩宫稔彦亲王将报纸狠狠地扔在桌子上,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虽然明知道东久迩宫稔彦亲王会不高兴,町尻少将却还是的这样说!因为此时以叶集为中心,方圆十多里的地区都已经被一种特殊的臭气笼罩四五天了。
这些臭味全都来自日军烧尸体的场地。从富金山上运来的4,000多具日军官兵尸体,全都摆在叶集火化。开始是架在木柴上淋了汽油烧,但汽油是紧缺物资,不可挥霍,改为纯用木头。将一层层木头架好,尸体放在上面摆得整整齐齐地,像一班人规规矩矩地躺在露天土炕上。后来不大负责了,把木头和尸体摞金字塔似地架得像小山一样,烧起来烟雾冲天,结成一块块黑色的云团随风翻滚,如驭着凶神恶煞的邪气妖蜃。
叶集,百十户人家的小镇,在大别山腹地,算得个不小的经济文化中心了。因为山材丰富,除山墙是砖石之外,街面内壁全是木板。叶集成了焚尸场后,远看街市虽然依旧,可近看却面目全非,如一片全砌了山墙而因资金不到位匆匆下马的废墟。没有一块木头。椽、檩、梁、柱,乃至桌、椅、板、凳,一一当了焚尸的材料。不仅仅叶集,附近十几个村庄的木料,全被洗劫一空,集中在叶集烧出一座座骨灰之山……
町尻能让东久迩宫稔彦亲王殿下看到叶集的骨灰山吗?当然不!
东久迩宫稔彦亲王对战绩不满除主要是因为他想要先进入武汉抢头功。其实此时第2军的四个主力师团正像风一样席卷大别山北麓,比冈村第11军在南线停滞不前的形势要好上太多了,特别是第10师团第8旅团冈田资少将,在町尻的日记里满是溢美之词。
“冈田君无疑将是攻占汉口之第一大功……”
冈田资在这次武汉会战中,率其第8旅团连续攻占六安、固始、潢川、信阳,接着连克湖北应山、安陆、应城,横行江汉,深受天皇赏识,荣晋中将,日后曾爬到第十三方面军司令官的高爵显位。当然,冈田资的金字塔不过是一座座日本士兵留在叶集等地的尸骨之丘,仅此刻他的第39联队跨过竹杆河进入罗山县城时,从合肥出发时的2,800余北陆地区应征青年,只剩下800人了。那2,000官兵呢?六成在医院里呻吟惨号,四成作了异国孤鬼。
冈田资也确实晦气,首战六安,牟中珩淠河作梗,硬是寸步不让;兵临固始,中央军钟松大战黎集,史水为赤;遥指潢川,张自忠立马城头,等着厮杀。
9月4日,冈田资在飞机大炮的配合下,向潢川东十五里铺张自忠第180师第26旅阵地发起攻击。军团部设在任大庄的张自忠接到前沿与日军开火的同时,接到第3兵团总司令孙连仲的命令:“胡宗南第十七军团正从信阳出发,将至罗山以东开设阵地,第59军必须坚守潢川城7天,后退一步军法从事!”
张自忠心里明白,即将到达的胡宗南中央第1军,“国之利器,不可示人”。委员长将这支部队都拿出来决战了,此战岂可小觑?他当即脱颖挥毫,写手令传檄各部。
“……当此国家民族存亡之紧要关头我等官兵须齐心协力与敌决一死战……”
敌机从房顶上飞过,瓦片为之风动。张自忠就像没有感觉一样,笔走龙蛇,“为国家为民族与阵地共存亡……”
指挥部设在春河的冈田资恼羞成怒了,将一参谋刚在地图上往后移的小红旗用力地掐下来,狠狠地甩在地上,命令施放毒气弹。“给我毒!给我通通地毒死这些支那秽多!”
一阵嘶嘶怪叫的沉响中,潢川城中国军队阵地全部埋在乳白色的云霭里。
毒气消散,是日军进攻的时候了。刘振三两眼通红,鼓励官兵英勇杀敌,“弟兄们……”他正挥舞着手臂慷慨激昂,阵地上又是一片“卟卟”的爆炸,又弥漫起可怕的白烟……
冈田资清眉秀目,神情却冷酷阴残。所罗门小胡子下的嘴唇歪咧着,笑吟吟地对着电话筒说:“太田君,现在就看你的啦!”
第39联队长太田米雄大佐在那头高声吼道:“哈依!”
太田米雄联队在20余架飞机的空中掩护下,倾巢出动,成三路围攻潢川城。其中一部来势凶狠,猛插张自忠军团部后路。敌群狼奔豺突,已历历在目,蜂拥着向城墙残缺的潢川城内跃进。
“很危险了!”有幕僚提醒说:“军团长,移动军团部吧!”
“扯蛋!”张自忠一恼,脏话就出来了。他看看地图,食指一戳,说:“命令,着26旅张宗衡旅长亲率第678团将该敌击退!”
罗山一带,胡宗南第十七军团之第1、第45军,邱清泉的装甲部队,彭孟缉的炮兵旅……中国军队装备最精良的部队,已在竹杆河畔威严列阵,等着一展雄图……
第678团在张宗衡的率领下,与敌经过逐墙逐屋的肉搏巷战,将日军击垮了。
从9月4日开始阻击日军,到如今的9月14日,整整10天过去,张自忠终于接到了孙连仲令该部撤出潢川的指示和对其超额完成任务的嘉勉电。武汉会战以来,如期完成阻击任务的部队从来就不多,何况还超过3天!张自忠自此一洗留守北平的污垢,朱红紫贵起来,不久被蒋介石重用为集团军总司令,冯治安、曹福林等西北军宿老名将,尽归其麾下调遣。
然而,此际张部已三面受敌,与日军扣连锁接,胶着一团。稍有不慎作溃退势,必被日军横截封杀,全军覆灭。
他一点也不着急。自己带着手枪营和每战都有出色表现的第715团来到城东南十八里铺,命令部队占领阵地,掩护撤退。他自个儿往一个稻草堆上一躺,顿时鼾声如雷。
这未免太危险。冈田资发现当面中国军队开始沉寂,怀疑已在撤退,派一个大队向十八里铺左翼试探性地迂回过来。心想如果撤退,必无心恋战,拉网似地可兜住最后的鱼群。当然,他不知道有一条特大的鱼;如果未撤退,其抵抗精神一定还可以。
“奶奶的!”张自忠被枪声惊醒,爬起来下令,“弟兄们,给我将鬼子打下去!”
“弟兄们,”代团长陈芳芝抬手一挥,“跟我上啊!”
第715团个个小老虎似地,手枪队更是张自忠的保底王牌,轻易不拿出来的。三个小时猛冲猛打,鬼子抵挡不住,退了回去,给冈田资吃了一颗定心丸。
冈田资这回铆足了劲,发誓要拿下潢川。派去轰炸的空军向他报告,说潢川已是一座空城。冈田资一听真要气炸肺了。他进入潢川后余怒难消,不作休整,气势汹汹地命令乘胜追击,直捣信阳。
胡宗南的罗山防线可不是纸糊的啊!
中国军队将领中,胡宗南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物,据说他的脑袋是长在蒋介石的肩膀上的,是个连亲生父亲都不认的家伙。蒋介石叫他“剿共”,他坚决“剿共”;蒋介石命他抗日,他坚决抗日吗?
对战场上的军人来说,仗打好了一好百好,仗没打好再好也没好。冈村宁次下令整饬军、风纪,在第101、第106师团很当回事的,将第106师团一个来自浅草的老兵油子关了禁闭,原因是他揍了他的上司。至于第9、第27、波田支队,每占领一地后发往大本营的战报,都“军纪严明、秋毫无犯”的一大堆套话、屁话。
对这三支劲旅,气可鼓不可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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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师团9月12日才到达了瑞昌以西。按照既定方针,冈村令第27师团沿瑞(昌)武(宁)路、第9师团沿瑞(昌)阳(新)路、波田支队沿江南江岸,分别攻取修水、咸宁、大冶。冈村隐隐感到,布防瑞昌以西的中国军队,从装备到士气似乎都不大一般。
不错,这一线中国军队张发奎第2兵团汤恩伯第31集团军之第18、第13、第54、第92、第98等军,全是所谓的“中央嫡系”,军、师将领清一色的一、二、三期“黄埔。
接战第27师团的第18军军长黄维,黄埔一期生。他的军指挥部设在离黄港战场仅1.5公里的一座小山后面,趴在山顶上的灌木丛里,望远镜中日军进攻的队形和我第11师战士投弹的身影,看得清清楚楚。
1938年4月底,黄维由第67师师长升任第18军军长,从皖北经武汉赴赣途中,蒋介石特地单独召见了他。武昌珞珈山别墅会客室里,蒋介石笑微微地颤抖着如刷的唇髭,嘱咐黄维带好部队,英勇杀敌。握别之际,蒋从抽屉拿出一张6寸的大照片,当即亲笔签题“培我将军留念”六个字。黄维本号“悟我”,蒋却以“培我”书赠,黄维敬受照片,虽如获至宝,小心珍藏,但又颇不得要领。他知道,校长对学生都是以字号相称的,还听说校长有一个小本本,记着各种人际关系,如生辰、家庭成员情况等小档案。每接见某某时就先翻那个小本本。他相信校长不是无意错写,其中定有深意。对,“培我者,培养我也!”黄维顿时醍醐灌顶,大悟因缘,改号“培我”,受用终身。
下得珞珈山,又参加陈诚在武昌东厂口军政部设的欢送便宴。说是饯行,倒不如说是听陈诚的政治报告。陈诚本来好为人师,又因荣膺卫戍武汉的重任,且大战在即,便借小饮一泼胸中块垒,猛侃抗战决心和形势任务。黄维等停箸恭听,一顿饭足足吃了三个小时。
9月初黄维听说老同学俞济时第74军苦战岷山急需支援,他立即亲率第11师越过王陵基第30集团军防地,直出樟树岭,拦腰截杀丸山旅团,顶住了丸山的凌厉攻势,使俞部终于在马回岭站住了阵脚。不两天,老同学吴绍周——第13军第110师师长——带着一个年轻的大胡子上校找上门来,说想要点反坦克武器。
大胡子上校廖运周,时任第110师第328旅656团团长,龙眉虎眼,英风逼人。黄维听说廖是黄埔五期炮科毕业的,算得个不可多得的技术人才,一本正经地面试了廖的专业指挥能力后,摆起高年级的谱儿,大大咧咧地说:“好!好同学!我看你对炮兵指挥精得很呐,几门炮算什么?我给一个反坦克炮连归你指挥!”
以教书先生不满军阀统治黑暗而投考黄埔的黄维,是和共产党的著名人物方志敏同车离开家乡的。此人书卷气重,略无城府,孤僻古板,薄情寡恩,不大拍肩膀施小惠,为一般军人所恶,却很被陈诚赏识。黄维听廖运周说要反坦克炮打鬼子,抗日的大好事嘛,于是大慷其慨,倾囊相帮。
廖运周借来反坦克炮连第三天,就于瑞(昌)阳(新)路上立下一大功。
赣西幕阜山区,全是弯弯曲曲的“S”形山路。廖团受命在一个叫小坳的地方配合主力侧击西进的日军第9师团。廖来到小坳,发现守军转进时,连小高地后面的一座弹药库都忘了上锁。廖命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迫击炮弹,弹箱一撂一撂的,足有上万发。“我的娘啊,这下发财了!”廖运周高兴地捏着胡子下巴牙疼似地直哼哼。
随团行动的黄埔三期生、少将旅长辛少亭看到这么多炮弹,也动了心,说:“廖团长,想不想在这里打一仗?”
“咋不想咧!”
“可惜是迫击炮。”辛少亭有些遗憾。
敌第9师团坦克厉害,吴绍周才为廖团找黄维要反坦克炮的。廖团有两个迫击炮连,这么多炮弹真叫老炮兵廖运周舍不得丢。“旅长,这个地形好极了,我决心就在这里摆开炮兵阵地,”廖运周敞大嗓门,举起拳头,是向在场每一个官兵说的了,“给鬼子一个沉重的打击!”
廖运周的想法是,这地方山高路窄,只要前面的坦克被打趴了,后面的就无法通过,然后就是迫击炮出风头的时候了。
辛少亭一听有理,又将第655团的一个迫击炮连调过来,由廖指挥。
廖运周命令反坦克炮连在公路两旁占领阵地,专打敌坦克的两侧,必须将日军的第一二辆坦克击毁,堵塞通路;十几门迫击炮依次向敌纵深占领阵地。
战斗的情势果如廖运周所设计的。这天黄昏时,敌七八辆坦克耀武扬威地进入小坳,反坦克炮连一阵炮响,前头的两三辆坦克当即被打得冒起浓烟。
这是敌第9师团由第6旅团长丸山政男少将指挥的一支装甲摩托化先遣部队。听说前部受阻,丸山命令后面的坦克及车载部队迅速跟进。曲折的山道上一时间笛鸣嘈喧,兵车辚辚,云推潮涌地急驰而来。当丸山的机械化塞满小坳的时候,十几门迫击炮开火了。
廖运周从军十多年,第一回领略炮兵指挥官的威风。乱炮排炮隆隆轰击,炮手们不需瞄准,对着公路就中。从黄昏炸到皓月凌空,一气不停地轰下去。炮管打烫了,轮流解开裤子尿尿。从来以炮火自雄的日军,终于得到了炮火的报应。他们原想炮击停止后发起进攻的,可这炮打得太“八格牙鲁”了,四五个小时也停不下来。蜿蜿蜒蜒两三里的山谷,如一条硕大无朋的闪电,躺在这大山深处弧光迸烁,雷霆轰鸣……
丸山政男对前面炮火如此之强大久久地困惑不解,急令后撤。有按战术要领趴在路边或车下以为万无一失的,悉数葬身火海。
剩下的炮弹已可携带了,廖运周才下令停止射击。他知道这一阵炮战后日军是不敢轻动的了,指示部队下半夜放心大胆地睡一觉。第二天一早,廖运周派人统计战果,除20余辆坦克还有个模样,两三里长的山沟里,覆盖了一层被炸得尸解的汽车部件,根本数不清多少辆。极讲数字准确的廖运周,上报的战绩里,也只能含而糊之地说“炸毁汽车无数辆”。
这一仗打得有胆有识。每天都要听日本电台广播的何应钦,从日广播里听说其装甲部队在瑞阳路上遭到支那军一炮兵集团强大火力的围击,很是奇怪。中国军队最大的炮兵编制是旅,何来“集团”?待弄清真相后,给廖运周发来了热情洋溢的嘉奖电。(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