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知止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讲完《大学》开篇第一节，徐夫子开始讲第二节。依旧是先反复诵读再讲解文义。

“此节论述为何‘明德’、‘新民’便可‘止于至善’。”

“何以明己德、明天下人之德便可抵达至善之境？——知道要抵达至善之所在，有了目标则志有定向，志有定向则心不妄动,心不妄动则随处皆安，随处皆安故而虑事周详,终将抵达至善之所在。”

讲完上述两节,徐夫子继续道：

“故而,《大学》又曰：【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疯狂燃烧学习热情的谢拾跟着徐夫子一字一句诵读,他的目光亦随之转移到书卷上的第三节。

一个个简单的文字，在他眼中却蕴含天地之至理,俨然是通往修行大道的门扉。

“本，根本也；末，末梢也。”

极度专注中,世界寂静无声,一切喧嚣皆已远去，唯有徐夫子的声音在回响。

“此节总结上述两节：‘明德’为本,‘新民’为末。始于‘知止’，终于‘能得’。——本与始在先，末与终在后,知晓这顺序且照着去做，则于大学之道不远矣。”

——先明己之德，再明天下人之德；先立目标，随即定志、静心、随处而安、思虑周详，终能抵达至善，接近大学之道。

“嗯！嗯嗯嗯嗯！”

第一排右侧靠窗的位置上，谢拾竖起了耳朵，一个字都不曾遗漏，他下意识连连点头。惹得坐在他后面的方朋目光情不自禁随着这颗圆润的小脑袋瓜上下移动。

多日苦练书法的成果在他笔下显露出来，快速而不凌乱的字迹密密麻麻连成一片。

谢拾婴儿L肥的小脸上满是郑重。

短短三节交代完“三纲”，徐夫子开始讲述“八目”，他继续带领学生们诵读：“【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物格而后知至……国治而后天下平。】”

一口气读完两节，徐夫子方才一起讲解：“……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这是‘明明德’的条目；齐家、治国、明明德于天下，这是‘新民’的条目。”

“知所先后，循序为功，则己德可明，民德可新，至善可止，大学之道亦近矣。”

伴随着徐夫子戎长枯燥的讲解，学生们摇头晃脑的频率越来越低，逐渐变成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浓浓的困意笼罩了学堂。

徐守文双眼几乎眯成一条缝。

赵自新记笔记的动作逐渐凌乱，笔下的文字不知何时向着鬼画符的方向发展。

王临全凭毅力在坚持。

方朋、吴跃二人忍不住以书遮面，掩饰住打呵欠的小动作，眼中泪光点点。

春天到了，万物生长的季节。受到倦意源源不断的浇灌，瞌睡虫嚣张地大肆扩散。

唯有一人与大家格格不入。

第一排右手边，一个圆润的小脑袋瓜正充满节奏地连连点动，着实引人注目。

“嗯！嗯嗯嗯嗯！”小脑袋瓜的主人不断从鼻子里发出附和的哼哼声，充满求知欲的目光落在徐夫子身上，几乎将人点燃。

谢拾目露兴奋之色。

头好痒，长脑子、不，长知识了！

新的知识宛如得到浇灌的种子，在脑海中疯狂生长，眼看就要结出丰硕果实。

全神贯注汲取知识的同时，小家伙在心底熟练地进行二次理解：《大学》果然是无上之法，这不连修行步骤都道明白了？

——修身明德始于格物致知，先从自己开始格物致知；紧接着，是教全家人格物致知；最后，一步步将目标扩散到全天下。

终有一日，天下人都能做到格物致知、修身明德。如此便能抵达那神秘的“至善”之境，将人间化为堪比仙境的王道乐世。

好耶，学会了学会了！

谢拾小脸激动得通红，只想对徐夫子大喊一声：

“……夫子，学生悟了！”

宛如被菩提祖师半夜三更传授长生不老术的美猴王，此时的他醍醐灌顶，仿佛已经看到将来他修成大道，挥一挥手化人间为仙境的美好画面，嘴角情不自禁上扬。

徐夫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刻，他点了谢拾的名，问他：“如此，谢拾你来说说，悟出了什么道理？”

沉浸于幻想之中不可自拔的谢拾猛然回过神，意识到方才竟然不小心喊出了声。

不过，他倒也不怯场，正处于兴奋状态中的他很乐意向夫子分享自己的感悟。

正要开口，却有“咚”“咚”几声接连响起，原是方朋、吴跃与徐守文三人在似睡非睡间突然被惊动，齐刷刷将头磕到了桌子上。谢拾入学第一天犯的错在此重演。

起身领罚的三人心中暗叫倒霉，见小师弟似乎要回答提问，不由将期盼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恨不得夫子将他们统统忽略。

唰——

徐夫子却不动声色地抽出戒尺，示意三人乖乖伸手，别想逃避上课睡觉的惩罚。

他还不忘对谢拾说：“你继续说。”

“是，夫子。”

谢拾乖乖起身。

仙境自是不能提，他想了想开口道：“学生是这样想的……”

“学生跟随夫子读书明理，可以谓之修身。若是教全家人读书明理，可以谓之齐家。将来若令一国百姓皆读书明理，一国可治……假使有朝一日能令天下之人皆读书明理，则民德可新，是谓之平天下。”

只有衣食温饱才会读书，就像梦中仙境那般，既能人人读书，衣食自然无忧。

人人皆可读书、衣食无忧的人间，纵使没有仙境里上天入海的法宝，想必也将无限接近于仙境罢？

这般想着，小家伙神情憧憬。

结合新学的知识，他昂起小脑袋：“…

…天下既平，人人明其明德，至善可及！”

学堂不知不觉鸦雀无声。

徐夫子举在半空中的戒尺停住了。他直接忽视了逃过一劫的徐守文，转身郑重看向满脸期待与憧憬的谢拾，心头大震。

“知止而后有定，此天授乎？”

——知道至善之所在，而后志向有定。小小年纪便能如此，莫非当真天授？

不，世上哪有天授之人！小弟子只不过是天资过人，才能一点就通，举一反三。

一时的震惊过后，徐夫子便将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他欣然道：

“读书将以穷理，将以致用也＊。你能学以致用，很好！”

他并没有批评谢拾空口大话、不切实际，反而对小弟子的语出惊人颇为赞赏。

弟子们惊讶地看到徐夫子脸上头一回露出如此明显的欣赏之色，只见他神色大悦：“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吾辈读书人当有此志！得此佳徒，夫复何求？”

·

这一日的学习令谢拾大有收获。

不能飞升仙境，只能困在这个贫瘠的人间，对于去过仙境的人而言，无异于将见识过太阳的人永远封锁于黑夜。

《大学》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门。

黑夜没有太阳，不代表他不能点灯。飞升仙境若是遥遥无期，何妨将人间化为仙境？

吃晚饭时，谢拾便兴致勃勃地提出建议：“如今两位姐姐已经识得字，是时候让咱们全家都学会识字了。但凡有闲暇，无论是我还是两位姐姐，都可以当先生。”

一番话令全家人陷入沉默。

犹记得谢拾初上学堂的那一日，回家便语出惊人，要教全家人念书认字。万幸刘氏灵机一动，将两个女儿L推出来顶了锅。

几个月过去，本以为谢拾早该忘记这回事，哪里想到他居然还一直心心念念着？

这一回，就连顶锅的都没了。

一想到认字，一家子就头疼不已。

谢梅、谢兰姐妹俩的辛苦他们可是都看在眼中，老徐氏第一个推拒道：“我老婆子都当了半辈子睁眼瞎，一大把年纪了还识什么字？可别耽误了拾哥儿L你正经念书。”

其他人也是各找各的理由。总之就是，他们又不考科举，一群地里刨食的泥腿子，而且已经有儿L有女有孙辈，实在没必要认字。

谢拾却不是容易放弃的人。

他眼珠转了转，开口道：“是这样的，前日我在梦中见到一位自号农神的白发老爷爷，他赐我一本农书。上面有图有字，据说有好些土壤增肥、粮食丰收的法子呢！”

此言一出，全家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自是不会怀疑谢拾的话有假：“农神赐下的书，岂不是神书？这书上的法子得有多厉害！”

“这我却不晓得。”谢拾摊摊手，一脸迷茫，“我又不通农事，看得糊里糊涂。便是将那书抄出来，也要有人看得懂啊。”

他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唉！大伯种地那般厉害，要是大伯能看懂这书，咱家日后定能年年丰收。”()

谢家老大谢木脸上不由现出犹豫之色，旁边他媳妇刘氏已是二话不说就替他应承下来：

?本作者嬴天尘提醒您《修不成仙的我只好考科举》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能能能！你大伯他定能看得懂！拾哥儿L放心，他当年也上过社学识得几个字，再让兰姐儿L她们教一教，可不就好了？”

其他人连忙跟着附和。

反正不是让他们都跟着认字，既然如此，这个重任就交给老大了！

被全家人安排的谢木：“……”

好吧，他也对那农书好奇得紧。

明知道这是小侄儿L抛出的香饵，在全家人的期望下，谢木依旧一口咬上了钩。

谢拾顿时眉开眼笑：“如此我每日抄一些，大伯正可与两位姐姐边认字边看。”

——好耶，计划通！

这天夜里，当谢拾在梦中见到胖狸猫，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宿主，你要怎么变出农书来？哪有什么农神赐下的农书？］

“没有农神，却有学海。”谢拾早就胸有成竹，他仰着头得意洋洋，“你不是说，可以花费学分在学海定向钓取知识吗？”

他钓一本农书上来不就是了？

如此完备的计划，明显不是一时兴起。想到宿主在学堂中说的话，系统若有所思：

……宿主不会当真将《大学》视为直指修行大道的无上法门，立下“化人间为仙境”的目标，便摩拳擦掌开始努力了吧？

果不其然，小家伙已经叉腰发出了反派的笑声：“桀桀桀，大伯只是一个开始！”

“……等着瞧，爷爷奶奶大娘三婶爹爹娘亲，迟早有一日，全家人都得乖乖落入我的陷阱中！”

这样说着，他伸出白白嫩嫩的小爪子，舒展手指虚空抓了抓，做出一个拿捏的动作来。

系统：［……］

令天下人皆读书明理，简直是理想主义者的妄想啊……系统已经看到宿主受挫的未来，难免不忍。

它不由提醒道：［宿主或许不知道，封建古代社会，这个目标恐怕很难实现。纵使是更加发达的未来，扫盲也非易事。］

谢拾不以为然：“我当然知道，难才要做。修行大道若是这般容易，那才奇怪。”

尽管他只是肉体凡胎，并无神通变出梦中仙境上天入海的法宝，可那是久远的将来才考虑的事。

如今，谢拾只需依照《大学》所传授之道努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步一步实现目标，并不需要什么神通。

目前他的目标只有修身齐家。

果然，修成大道要从全家扫盲开始！

谢拾想起之前那个“举家飞升”的计划，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深感骄傲——哪怕失了前世记忆，他依旧能凭过人的机智找到修行无上法门、塑造人间仙境的光辉大道。

本以为小家伙只是兴奋上头一时口嗨，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开始付诸行动……

()系统不能淡定了。

［……宿主，你来真的？］

谢拾头上缓缓浮现一个问号：“这还能有假？”

系统的质疑简直是对他人品的冒犯。放眼周遭，哪个小伙伴不赞他一声言出必行？

［……］

系统陷入卡机一般的沉默。

谢拾意识深处，通体银白的胖狸猫猛地抬起头，灰蓝色的瞳孔中光焰明灭不定。

银色的闪电在它蓬松的毛发上跳跃，逐渐充沛的能量彰显着宿主勤学苦读的成果——尽管只是个五岁的幼崽，他远胜常人的毅力与执着却逐渐赢得系统的信任。

从前，每每听见谢拾“重归仙班、举家飞升”的豪言壮语，系统首先涌出的念头便是无语和好笑，就像是大人听见小朋友信誓旦旦宣称将来要上天一样忍俊不禁。

而今，依旧是不切实际的豪言壮语，看着斗志昂扬的小家伙，系统却不由自主被他打动，希望的小火苗悄悄燃烧起来。

……万一呢？

……万一宿主真的能做到呢？

恰在此时，谢拾自信满满的声音如雷鸣般响起：“放心！我是仙人转世，你是仙人法宝，咱们双剑合璧，天下有何难事？”

小家伙双手叉腰，看上去简直不知何为对手，眉眼间的自信似能扫平一切顾虑。

胖狸猫目光发直。

假使真能令天下人步入学海，反馈给它的将会是何等庞大的能量？即便带宿主一起离开此界，“飞升”到仙界都没问题吧？

这一刻，系统狠狠心动了。

——尽管降临此界只是意外，可这个世界或许真的会因它而改变？毕竟，他们一人一统的相遇，本就是独一无二的奇迹。

……是了，再如何遥不可及的目标，只要一人一统齐心协力，终有一日能够实现！

在谢拾的动员下，胖狸猫亦忍不住斗志昂扬地挥起爪子，醉酒一般打起了喵喵拳。

［……好叭，干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