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守文未归,徐家宅院随着云氏的离去而空置下来,谢拾亦少了一个串门的去处。
他的日常生活逐渐趋于规律。
每天上午练字、读书、作文章,下午就四处转悠,时而兴致来了登山远眺,时而去河边垂钓一坐数个时辰,时而到镇上的商肆淘一淘有趣的小玩意,时而与家里招呼一声,便登上白云山,留宿白云观——明面上是散心,实则与玄真道人共探大道。
此事说来话长。
自从在学海中钓到一本《从点石成金开始的化学》,被揭晓了炼金术在内的众多奥秘,谢拾就惊为天人,直呼直乃“造化万物之学”,研究透彻必然直抵众妙之门。
此后,他又陆续从学海中钓出不少数理化生书籍,尽管多有残缺,他也看得似懂非懂,却不妨碍谢拾将此类曾在仙境听闻的书籍奉为记载仙界法诀的“宝书”。其中,造化万物的“化学”之道毋庸置疑地超越了其他学科,备受谢拾的推崇。
书中神奇的化学实验与现象深深震撼了他,当时的谢拾几乎脱口而出:“系统,你还说世上没有仙术!这不就是吗?”
胖狸猫顿时头大不已,绞尽脑汁向什么都不懂的宿主解释科学不等于玄学,化学并非神仙法术,而是凡人都能掌握的知识。
谢拾立时就道:“我要学!”
奈何他在化学一道的天赋虽不至于极差,却也远远及不上研读经义时的一点就通——照胖狸猫的调侃,谢拾这是“文科天才偏偏想不开要学理,事倍而功半”!
况且现阶段科举考试才是重中之重,唯有举业顺遂,他才有资格追求其他目标。
是以,谢拾的大部分精力都得投入学业,学业之外只能分出一小部分心神投入神乎其神的“造化万物之学”,本就天赋一般又无老师指点,他自学的进度可谓龟速。
谢拾却不是如此轻易放弃的人。
来自仙境的“宝书”过于高深,一个人参悟造化之道进度太慢,找同道中人一起参悟不就好了吗?众所周知,知识并不会因为分享而消失,反而还能互相促进、互相砥砺。天赋不够,找天赋高的人带一带就是了!
考虑到系统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来自仙境的“术法”亦不能轻易外泄,既是同道中人又值得他托付信任的人选思来想去惟有一人,那就是白云观观主玄真道人。
于是,玄真道人成了这世上除谢拾外唯一有幸见识仙境“造化万物之学”的人物。
出发前往府学入读前,谢拾曾特意到白云观一趟,将默出的一卷“宝书”交给了玄真道人。玄真道人翻开抄本的第一反应与谢拾一模一样,惊为天人,直呼神书也!
至于此书是如何来的?
问就是梦中得仙人传授。
同为修仙发烧友的玄真道人对谢拾这一说法深信不疑。须知他修道大半辈子,见过的道经数不胜数,从未有哪一本·道经将玄之又玄的大道至理写得如此明明白白,若说是前人所写,他一百个不信
。
“梦中仙人所授?正该如此!”一大把年纪的玄真道人当场捧书哈哈大笑,“此等神书岂是凡间所有?非天授不可!”
此后,玄真道人便宣布闭关,投入“宝书”中不可自拔,连白云观的解签事务都交给了别人,每日除进食之外一概不顾。倒是小道童们被他指挥得团团转,时不时便接到观主的任务替他采买各种材料。
转眼便是五个月过去,回归泊阳的谢拾自然要来看看他进度如何。
于是,道童们惊讶地发现,这几个月以来,动辄在静室中闭关数日,时不时灰头土脸跑出来,堂堂老神仙却将自己折腾得宛如老疯子的玄真道人,收到谢拾入观的消息后,竟然难得走出了封闭的静室。
他迫不及待地迎向谢拾,隔着老远就喊:“小友你可算是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哪怕最贪婪的守财奴看向金山的眼神也不过如此,此时的玄真道人看向谢拾的目光却犹有胜之。他这些日子确实有不少收获,也积攒了一肚子的疑问,偏偏这些疑问只有梦中见过仙人的谢拾有可能解答。
谢拾惊讶地上下扫视着须发凌乱的玄真道人:许久不见,怎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没时间深究这个疑问,一听玄真道人话风中隐隐透出研究造化之学小有所得,谢拾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人往里走——那还等什么?快快快,这就来一起探讨探讨啊!
这对忘年交顿时一拍即合,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纷纺一头扎入白云观的静室中。
没过多久,白云观的道童再次惊讶地发现,原以为能帮“老神仙”恢复正常的“小神仙”反而被“老神仙”给带歪了?罪过罪过,观主该不会被人家长辈找上门罢!
道童心中担忧,不胜唏嘘。
谢拾却沉浸于“得道”之乐。
来时还是个俊秀出尘的小少年,再次出现在人前时,脸上已是灰一道白一道,就连那身干干净净的衣衫都被染得花花绿绿。
偏偏他脸上却透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仿佛在深山中挖出了金矿。
一旁的玄真道人亦兴奋不已。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矣!”他高兴之余不乏遗憾,“若是我能早二十年遇上小友,此生定能在大道上走得更远……”
从前读过的道经丹书,如今大半都可弃如敝履,半生蹉跎,他终是走上正确的道路!
与玄真老道的一番交流令谢拾大有收获,他决定继续“放置”这只特级经验包,每隔一段时间便上门交流,吸取一波经验。
满载而归的谢拾又恢复了规律的日常,再次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读书学习之中。
不知不觉,二桥村的村民们也习惯了每天清晨经过谢家时都能听到墙内传出的朗朗读书声,偶尔还能通过大开的院门看到小少年就坐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挥毫泼墨。
清风拂动他月白色的斓衫与泼墨般的发丝,他的轮廓不知不觉愈发分明。昔日一团孩子气的小家伙就要长成翩翩少年郎。
不过,近来谢拾已感觉笔下文章写来写去无甚差别,似乎遇到了瓶颈,难有多少进步。
他索性将目光从经义上移开,史书、诗集、杂谈、笔记……手边有什么读什么,抛开举业的铚锢,回归求知的初心。
这是来自胖狸猫的建议。
身为以“求知进取()”为核心的系统,旁的它或许不懂,引导宿主求知却毫无问题。
不得不说,这一建议甚好。
如此博览群书半月,谢拾下笔时立刻思如泉涌,再无此前被掏空的感觉,反而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回过神来,他再看自己作出的文章,文采进步不大,义理依旧贯通,却多出了一股从前没有的味道。
这股“味道?()?[()]『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十分熟悉。
谢拾想了又想,恍然道:“院试时我超常发挥作出的《周易》文可不正是如此?”
若说二者有何共通之处,大概都是不曾刻意雕琢文字,只凭脑中一缕灵光,胸中一腔感慨,便下笔如神,一气呵成罢?
听谢拾如此说,胖狸猫也若有所思:[这不就是直抒胸臆?毕竟科场都是命题作文,考生作文得揣测考官心意,做出来的文章难免失之天然,远不如直抒胸臆。]
“没错。”谢拾重重点头。
“白乐天有言,文章合为时而做,歌诗合为事而著。想来也是差不多的道理。”这一刻,他对下笔做文章之事已有明悟,“惟有顺乎本心而发,才能妙笔生花。刻意雕琢而成的文章,看着花团锦绣,做的多了,反而损了自身的灵性。”
正如院试时他那篇《孟子》文相较《周易》文逊色不少。当初他只以为是后者超常发挥,却未曾想过前者所述并非出自本心。
——他本就不认同孟子所表达的观点,又如何能将“代圣人言”做到尽善尽美?这就好比虚假的粉丝吹捧起偶像来肯定不如真实的粉丝更加真情实感、妙语连珠。
[科场文章写得好的人未必能成文坛宗师。文坛宗师想写好科场文章却不难。]
胖狸猫这下也彻底明白过来:[若是宿主你只打算顺利通过科举,只要每次都按照考官喜欢的风格作文就是了。若是追求文章造诣更深,看来眼前的路还长着呢。]
不必问它也知道宿主的追求必然是后者。
相伴多年,胖狸猫自问了解谢拾的秉性。别看他平日里什么都不计较,好胜心却极强。确切的说,自诩神仙转世的他总有一种“别人都不行我也要行”的执念,兴许天塌下来他都会兴冲冲地冲上去顶着。
所以,考试要拿就拿第一。
辛苦读书多年,若是下笔作文只为讨好考官以求功名,这些年修身持道又算什么?
果然,就见谢拾露出个自信的笑:“路再长也不怕,只要前方不是无路可行。”
他半真半假地打趣道:“我还担心自己之后太快登顶府学,一时失去目标呢。”
[好家伙,你这是不把顾怀璋放在眼里了?]胖狸猫倒吸一口气,它假意呵斥,[区区十四名,狂言妄语,胆大包天!]
事实证明,谢拾说话确有底气。
二月,府学再度开学,几名训导都惊讶地发现了谢拾的变化——文章别的方面看上去与从前差别不大,却少了几分匠气,又多了几分灵气,给人的感觉立刻不同。
月底的月考成绩便是佐证。
——排在前面的一连串考生被他掀得“人仰马翻”,谢拾的名字直接升上了第八名。
强烈的危机感袭卷了包括顾怀璋在内的前七名生员。他们深深看向高高悬挂的“红榜”,只觉那鲜红的文字仿佛一张“猎杀名单”,有人已经在下面磨刀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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