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章 万寿

唐朝以前,为帝王庆生并非固定仪式，将天子诞辰定为节日，由唐玄宗而始,当时称为千秋节,宋徽宗时为天宁节……历朝历代历任皇帝都取过不同的名称,本朝则习惯称之为万寿节。

“万寿节”一说起初来自后唐庄宗，取万寿无疆之意,直至本朝，万寿节与元旦、冬至已并列为普天同庆的三大节。

十月末,万寿节前夕。

朝廷近日禁止杀生,衙门亦不审理案件,而本就清闲的翰林院这几日是愈发清闲。

谢拾按时打卡下班,时间尚早。

最近他又发掘了一间茶馆,不仅茶泡得好，几样独门点心做得一绝，连说书先生讲的评书都往往是时下最新鲜最有趣的。

下值后在这里消磨时光甚是不赖。

毕竟如今的谢拾孤身独居,身边既没有家人,也不像寄宿府学时一般有同舍相伴。唯一能说上几句话的只有相识多年、渐渐开智的石头。这些年谢拾坚持不懈,闲暇时总会抽空教石头读书识字，又带着他见过不少世面，石头如今已非吴下阿蒙。

只是,作为一个更爱热闹的人，没有一个亲朋好友陪伴的住所，于他而言未免空旷。日常读书时这份幽静自然是得他欢心,不读书时谢拾便忍不住要出门走走。

要说他在京中倒不是全无串门的去处。无论是湖广会馆还是徐家都对他敞开大门。

只是考虑到师兄徐守文已经不是单身汉，有妻有子，自己倘若总是去串门或者将师兄拉出来散心,那就太不识趣了；而张宥留京以来一心苦读、奋战科举，已经上岸的谢拾自然也不好拉着他成日不务正业。

至于同在翰林院的严元浩几人，不问不知道，一问才知几人都已经娶妻，有家有口，成天没事在外闲逛的竟只剩他一人。

换而言之，只有他是孤家寡人。

“……”

下值后约大家一起上馆子，十次最多约成五次的谢拾，终于在得知事实后沉默了。

这算是另类的“孤立”了吗？

好在谢拾虽喜欢热闹，却也耐得住寂寞，甚至偶尔也愿意享受一个人独处的时光。他闲来无事走遍京师大街小巷，每天换一家饭馆，不知不觉已制成京师美食鉴赏。

只可惜致知社尚且不曾发展到京城来，谢拾品尝美食之余顺便做的文章无处刊登。

白日在翰林院修史，下值后在京师闲逛，晚间归家练练五禽戏，而后伴猫夜读书。

这般神仙日子，红袖添香亦不换！

这一日，谢拾捧着一本从书肆中淘来的古棋谱，不知不觉看得入迷，拿出一副棋便在棋盘上比划起来，不曾发觉天色已暗。

街上的声音渐渐熄了。

等谢拾回过神来，吹灭灯火准备上床，被月光映照的窗扉上却是明亮尤甚熄灯前。

门外街头，打更人敲响了更鼓。

谢拾在鼓声中推开窗扉，但见冷气扑面，片片飞雪在夜色中绽放，每一缕

雪花都好似折射着皎洁月辉，地上已是一片霜白。

于是满地月光映入他眼中。

“沉沉更鼓急，渐渐人声绝。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一首诗悄然在脑海中浮现，谢拾轻吟一遍，只觉恰到好处。

他不由自主回想起多年前的某个雪天，徐夫子以雪为引子，引领他步入诗歌之门。岁月流逝，当年的师兄弟已经天各一方，每个人都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奋力前进。

“希望这场雪不要继续罢……”

入睡前，谢拾在心中默默祈祷。

倒不是他讨厌下雪，其实这场雪来的不太是时候。过两日就是万寿节，文武百官都要入宫为天子贺寿，倘若当日依旧大雪飘飘，谢拾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当场冻成狗。挨冻也就罢了，大不了穿得厚实点。可宫殿上的菜品到时候还能吃吗？

顶着北风飘雪为天子贺寿，面对一堆冷菜，这场面谢拾稍稍一想就忍不住叹气。

……出生即天降系统，谢拾自认运气举世无双，只能希望老天爷再一次宠宠他罢？

不知是好运发挥了作用，还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祷，决定给最宠爱的崽一个面子。次日天光一早便已放晴，冰消雪融。

及至万寿节当日，更是难得大晴天。

谢拾早早起身，一番隆重装扮，赶到午门时，天尚未亮，却已聚集黑压压的一群人。他暗暗啧舌：“……这也太拼了。”

听到谢拾感叹的胖狸猫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说啊，不就是给皇帝过个寿吗？］自家宿主都不曾有机会享受这种排面呢！

世人眼中承奉天命的天子，在神通广大的系统眼中只是凡人，与贩夫走卒无异。倘若说谁的生日在它看来值得大肆庆祝，毫无疑问是宿主——谢拾出生之日亦是系统绑定宿主，双方因此结下命运羁绊的日子。不客气的说，这看似平凡而普通的一天，甚至已经影响整个世界的命运走向。

天光渐亮，午门逐渐打开。

乱糟糟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排成了队伍。按照官品高低，由先到后。而谢拾也找到翰林院的队伍，低调地混迹在队伍之中。

万寿宴在奉天殿举行。天子将在金兰殿上接受群臣朝贺，款待各国使节。

而文武百官中，唯有二品级以上大员有资格入殿，与皇亲国戚一起。其余官员依照评级依次坐在廊下，丹陛上，乃至丹陛下的奉天殿广场，数百张桌案早已排开。与参宴资格都没有的人相比他们已是荣幸。

装点的无比喜庆的广场周围一列列军卫肃然而立。教坊乐的乐师团队在一旁待命。

谢拾随一众翰林院同僚坐在广场东侧，此时席面上已经摆好了看盘，一眼看去是一叠叠精美的环饼与枣塔，而招待各国使臣的席面更是丰富，左岸上摆着由猪肉、羊肉、鸡肉、鹅肉、兔肉组成的五道看盘。

谢拾看得食指大动，却偏偏不能吃。他忍不住同胖狸猫吐槽道：“只能看不能吃，难怪要叫‘看盘’呢，名字真是绝了！”

从资料库中火速搜索出看盘新知识的胖狸猫只能安慰宿主：［看盘只是为了让桌面上好看点嘛！宿主饿了吗？只能等正菜上了——话说宫宴上的正菜真的好吃吗？］

胖狸猫对此次怀疑态度。

谢拾其实对此同样保持怀疑。但谁让他今日起的太早，实在没有时间享用早餐呢。因此他也只能指望在宫宴上填填肚子了。

然而宫宴仪式之繁琐非他所能预料。

不知过去多久，但听几声鸣鞭声响，于圣上驾到的高呼声中，教坊司乐师先动了。

中和韶乐奏响，众人纷纷正色。

《飞龙引之曲》于广场上空飘荡：

“千载中华生圣主，王气成龙虎……次第静风尘，除暴安民，功业如汤武！”

乐声中，天子銮驾到来。

百官行礼恭迎，天子踏上御阶，登临奉天殿。《飞龙引之曲》便在此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大作的《风云会之曲》：

“玉垒瞰江城，风云绕帝营……从此华夷归一统，开帝业，庆升平！”

曲罢，首辅何万年上前致词，以百官之首的身份，代表文武百官向天子奉上祝贺。

他的声音从奉天殿一路传到广场。

《庆皇都之曲》恰到好处响了起来：

“虎踞龙蟠佳丽地，真主开基，千载风云会……王业弘开千万世，黎民咸仰雍熙治！”

待得天子收下朝贺，何万年重新归位。又一首庄严的中和韶乐《喜升平之曲》于朝坊司一众乐师的手下奏响，如风雷激荡：

“持黄钺，削平荆楚清吴越……人心悦，车书一统，万方同辙！”

谢拾一面吐槽礼仪繁琐，一面却又情不自禁被这肃穆的气氛所感染。四首中和韶乐，可谓极尽恢宏，昔日齐太祖披荆斩棘以得天下，统四海、安万民的故事都在这曲乐声中，令人听着便不由得豪情万丈。

谢拾心头不由浮现出昔日骆宾王所作之诗“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此时换一换主语，这份震撼之情竟然相差无几。他亲眼见到好几位小国使者在这一曲又一曲的韵乐声中愈发神色震动，似心旌动摇。

他顿时对看似华而不实的礼乐制度有了更深的理解：礼乐者，定秩序，正人心！

心情激荡间，万寿宴正式开始。

皇亲贵戚文武百官纷纷献上贺礼。当然，只有珍稀之物才有机会出现在天子面前。

像是谢拾的贺礼顶多只在礼单上留名，直到收入库中，恐怕天子都不曾见过一眼。

万寿节乃是普天同庆的节日。非但京官，各州县的官员都早早将贺礼送入了京师。

譬如此时便有泰州奉上的祥瑞灵芝。据说此灵芝乃是一夜之间而诞。

——如此，岂非为圣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