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2 章 建议

“互市之事,我以为可行。”谢拾开口先定基调，表示并不抵触与北虏互市，须知有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便反对与之和谈,“……操作得宜，于大齐未必没有好处。一旦将来对付虏贼,或许有所助益。”

“倘若可以,甚至不必局限于南燕王庭，北虏诸部,大齐皆可与之互通有无……”

这个提议令李岱眼前一亮。

互市已开，终归是要与北虏互通有无，至于是一方王庭还是数方王庭又有何差别？

商贾之事非他所长，但身为一个聪明人,李岱一眼就能看出只与南燕王庭一方交易的弊端,以及同时与诸部互市的好处。

其他且不说，北虏诸部本就不和,一旦诸部形成竞争关系，南燕王庭不肯拿出血统优良的战马,东燕、西燕呢？南燕王庭的货物品质不够优秀,东燕、西燕呢？大齐有了“货比三家,精挑细选”的权利，自然而然就会促进北虏诸部的疯狂内卷。

至于虏贼联手压价,针对大齐？几方王庭都快打出狗脑子了，很难说是否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共同进退，就算他们能做到如此，大齐难道不能在其中搅一搅浑水吗？

李岱暗自点头之际，谢拾已经细细说起自己如此提议的目的所在——

能让大齐在互市中获得更优质的货物，获取更多利益只是小小的一方面好处。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将北虏诸部一起拉进大齐建立的经济体系,如此才更方便拿捏他们。

当下草原上的蛮夷或许军事实力极强，但经济方面却可以说是相当原始，但连单独的货币都没有，总体处于以物易物的阶段。想从经济领域制裁他们都无从下手。

换而言之，菜鸡玩不了高端局！

故而大齐首先要做的是培养市场，一步一步让他们在经济上对大齐造成依赖。而一个市场完全依赖别国的国家，一旦别国对其施以打击制裁，其后果实在难以估量。

李岱隐约听明白了其中关窍，又感觉眼前还蒙着一层迷雾，他丝毫没有阁老与座师的架子，不耻下问：“知归此言何解？”

谢拾沉吟了一会儿。

实话说，他也不是什么经济天才，只是看过太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书，纵然其中过于深奥的他未必懂，却能自称略通皮毛。

他想了想，简单编了一个故事：“设若有甲乙两国。甲国长期向乙国收购某一花卉，据说其粉末乃是某一味奇药的配方之一，只有乙国的水土利于种植此花。”

“……此花价比米粮贵数倍，其中珍惜者贵比金银。乙国之商贾见其中有利可图，大肆收购此花与甲国通商。久而久之，乙国之民发现，种植谷物不如种植此花售于商贾，再用银钱购买谷物，或是只保留少量土地种植谷物，将大量土地都用于种植甲国所需之花卉……某一日，甲国突然宣布不再收购此花，乙国境内大量花卉无人要，昔日贵比金银，转眼贱如尘土，试问遍植此花的乙国之民又该何去何从？”

这个故事只是谢拾转念之间编出，逻辑上

或许有不少漏洞，现实中纵然发生类似的事情也不可能如此简单粗暴。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岱听懂了他表达的意思。

只是在脑海中稍稍想一想故事最后的画面，就令他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家资深厚或是投入不高者或许还有生路可走，家底浅薄的百姓定然倾家荡产绝无活路……若是一发不可收拾，此国国中必乱矣。”

——此时，还有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对外发动战争，譬如，讨伐出尔反尔的甲国。只要获胜，自然能将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此念一起，李岱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谢拾殿试所作的那篇平虏之策，他曾在策论中简单言明，针对北虏，无论是经济还是文化上的手段都是次要的，军力强大才是根本。否则的话，北虏完全可以暴力破局。

此时两相照应，实在是很有道理。

倘若军力过于落后，即便真有类似手段，欺负虏贼不够聪明，将其纳入大齐所建立的秩序之下拿捏，对方只怕当场掀桌子不玩了，然后直接长驱直入，铁骑叩边！

虽则如此，谢拾的话点醒了李岱，让他对于互市之事有了新的思路：本以为只是简单的交易，做得好完全可以让大齐受益。

见李岱并非思想保守之辈，反而相当开明，愿意接受自己的建议，谢拾受到鼓舞，有什么说什么，更加积极献言献策。

他紧接着提到的是货币。

——先定一个小目标，让大齐的货币在草原上流通起来，替代以物易物的落后模式。掌握铸币权的大齐所获好处可想而知。大胆一点想，将来或许能让全世界都以大齐的货币为本位，万国皆奉准则呢！

这一目标尚且过于遥远。目前更靠谱的果然还是推动草原诸部加入互市大家庭。李岱依旧对草原上的优质战马念念不忘，幻想着南燕王庭因为诸多竞争对手的加入而让步，或者草原诸部因内卷而贩售战马。

谢拾对此不太看好。

战马是草原上最重要的战略资源，王庭之所以实力强大全赖麾下彪悍的铁骑。当下大齐尽管在火器上领先一筹，但火器质量不行，炸膛之事都不罕见，面对草原上来去如风灵活机动的铁骑，优势并不突出。

北虏纵然再傻，也不会将自家命根子掘了。故而流入大齐的优质战马绝对有限，倒是质量普通的马匹不会有什么限制。毕竟牛羊马匹本就是草原上能拿出的资源。

不过包括李岱在内的大齐君臣对草原上的优质战马如此念念不忘谢拾完全能理解。昔日大齐开国之时，太祖太宗开疆拓土，北驱虏贼，南逐土夷，拓土数百上千里，连通西域的河套之地亦在大齐疆域之内。

奈何子孙不孝，到永昌年间，河套之地已为虏贼所据，丢失了这么一大片优质的养马地，无怪乎大齐君臣对优质战马垂涎欲滴。

谢拾的心态就平和许多。

或许是因为在他看来火器才是未来战争的主旋律，火器上的优势足以弥补其他方面的不足，故而对战马的看重远远及不上其他人。

因此，他直

接另辟蹊径，建议道：“学生以为，开马市不若开羊市？”

李岱：“？？？”

其实他也知道，想通过互市的方式从草原上弄来大量优质战马，纯属天方夜谭。兴许草部诸部内部消化都嫌数目不足呢。但也不至于直接放弃，用羊市来替代罢？

不过他知道谢拾不会无的放矢，因此只是示意对方继续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谢拾于是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

——优质的战马当然还是要收，只是中低端交易市场，他觉得可以用羊市代替马市。与其用大齐的绸缎交易来不能上战场的马匹，倒不如用来交易优质的肉羊。

无论绵羊与山羊，肉类都堪称营养丰富。且羊毛还能用来织成各类毛纺品，从衣物、手套、帽子、袜子，到披风、地毯……羊骨更不用说，可以补肾、补血、壮骨。一只羊可以说里里外外都有用处。

此外，绵羊也就罢了。山羊啃食草根与树皮，一旦大量养殖，必然破坏草场植被。

试想，若是朝廷特意推动“山羊肉补肾温血”的功效，天下间又有多少男人抵抗得了？但凡手里有些闲钱的都愿意多吃山羊肉罢？如此山羊肉的价格必然攀升，一旦贩卖山羊肉所获之利高于其他牲畜，草原诸部岂会放眼白花花的银子流走？说不定某些草原贵族都会因“山羊肉补肾温血”而主动让牧民放牧更多山羊肉以上供呢！

李岱听到此处，看谢拾的眼神都变了。此策与方才所讲的故事竟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不得不在心中刷新了对谢拾的印象。

——本以为是个清风朗月的翩翩君子，想不到你这小子也不是什么老实人啊！

谢拾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这样一句话。

谢拾不由沉默了。

有没有可能他只是书读得多了亿点？

况且炒作山羊肉之事，谢拾虽然提了出来，却只是作为备选中的备选，能不伤害草原水土还是不伤害草原水土的好，故而谢拾又补充道：“此策有伤天和，学生以为如非万不得已不必如此。如今夏夷势不两立，焉知将来不能变夷为夏？河套之地肥美丰沃，不过暂时寄于虏手罢了！”

北边偌大的草原迟早是他们自家的地盘，现在搞破坏，将来受损的就成了大齐。

这个理由顺利说服了李岱。

不过谢拾提出的这个建议并非不可施行，只是不必特意针对山羊肉，只炒作羊肉的种种好处，抬高羊肉价格而打压马价，用种种手段让草原诸部牧养更多羊群而已。

草原只有那么大，部落人力更是有限，养羊的多了，养马的就少了。而马匹总量下降，其中出现的优质战马数量自然降低。或许王庭有专门养殖的优良战马，血统代代相传，但不可否认普通马匹的后代同样会出现好马，此举却是遏制了这个变量。

更何况，谢拾列举出羊市的诸多好处亦令人心动。只是其中一条，李岱很是疑惑：“……羊毛也能如丝麻一般织就衣物？”

他自认并非不通俗务，此刻在脑海中穷搜一通，竟是对此毫无印象。最多只在同僚府中见过自番邦而来的羊毛毯。用羊毛编织衣物，以李岱的眼界见识，闻所未闻。

谢拾的回答却很肯定：“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