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弥跟女服务员确认了一遍。
新老板姓钟?
女服务员经由同事刚刚一提醒,此时跟记忆复现,全想来似的,非常确定地说:“对,姓钟,还是个女老板。”
“你怎么知道是女老板?”钟弥皱起眉,不解道,“你刚刚不是还说新老板从没来过吗?”
女服务生点头:“嗯,她是一次都没来过,负责人来通知的时候,我们问老板大概什么时候会过来,他说钟小姐平时很忙,不一定会过来,他是负责人,以后店内事务跟他联系就好了。”
钟弥呆呆站着,花时间琢磨着那句“钟小姐平时很忙”,钟小姐本人怎么不知道自己很忙?
女服务生这会儿才好奇问道:“您问这些,是跟我们老板认识吗?”
她抿了抿唇,这问题几番思索也不太好回答,最后模棱两可道:“好像……认识吧,你们家咖啡挺好喝的。”
本意是以社交性的赞美就此结束话题,没想到女服务员虽然只领一份薪水,但工作尽职尽责,立马扬起期待的笑脸问:“那您要办会员卡吗?现在在我们店办卡,还新年优惠哦,下个月就没有啦。”
钟弥快笑不出来了,到嘴边的话,要出不出,像锅温度不够的爆米花,酝酿半天,拖拖拉拉几个字几个字地炸出来。
“那个,那个先不用了,我,我……先回家,我先,我先跟人,跟人确认一下,我——”
“我待会儿再来吧?”
忽然接到问题,女服务生也一时没反应过来,机械地点点头,依然笑脸相迎着,元气满满说:“好啊,我们店的营业时间是早上十点到晚上十点,欢迎您随时光临。”
钟弥干干弯着嘴角,笑着礼貌点头,转身拖起行李火速奔回家里。
前两天人在州市,钟弥就找了家政来打扫屋子,一进门空气清新,桌柜干净得点灰不落。
她把行李箱推一边,懒得收拾衣物,人先往沙发上一躺,摸出手机,把电话拨给了沈弗峥。
本来直切主题的“你是不是把公寓楼下的咖啡店买下来了?”,在电话接通,听到他的声音后,钟弥一瞬心口酥软,到嘴边的话也变了。
山成了水,绕着迂回。
“我家楼下,那个咖啡店,好像不一样了,店牌换了……”
钟弥以为他多少也会绕圈子逗逗自己,铺垫一些好听话,讲讲自己多用心之类的,没想到一句没有。
他认得干脆。
“我叫人买下来的,店牌不太好看就让换了。”
爱情里废话含量高是有原因的。
感觉不到爱了要明知故问,感觉到爱了,也要明知故问。
爱有时候,好像就是突然降临手中,被动拥有,再去和对方确认的过程。
“你为什么好端端的要买一家咖啡店啊?”
“你之前不是说你公寓楼下就这一家能喝咖啡看书的地方吗,上个店主喜欢你,又不是你的错,总
不能因为不想你被人表白,就让你没了喝咖啡看书的地方,我没那么霸道。”
因为不想女朋友被店主表白,转头就把人家的店直接买下来,你以为这样就一点不霸道了吗?
这简直强势得离谱,还是不动声色那一挂的。
钟弥在心里嘀咕。
“我听店里的员工说,店是年前就被买下来的,这么长时间……”见过面,也一直电话微信保持联系,“怎么也没听你跟我说过啊?”
他在电话那头低声笑,声线像阳光晒过的一页纸,既透又暖,字里行间又都是条理:“你想听什么,弥弥?”
她反倒被字句困惑住。
“什么‘什么’啊?就是你买下咖啡店的事,你怎么都没提前告诉我?”
“提前告诉你,不就没有惊喜了?”说完,他声音低了一些,跟她确认,“不喜欢这种?”
钟弥脑子里豁然闪过一瞬光亮,有个声音自念着,哦,原来这是惊喜。
人生经历受限,她还没体会过这种惊喜,一时有点反应不及:“还,还好,还算有点喜欢吧。”
钟弥问他,“店里的员工说,新老板姓钟?你买下来就买下来,为什么还要送给我啊?我没有那种开一家咖啡店的小资梦想。”
“别人想请你免费喝咖啡,我总不能也只是请你免费喝咖啡,我很少跟着别人出价,我喜欢有绝对优势。”
钟弥一字一句听着,一点点咬住下唇,但没忍住嘴角眼梢的笑意。
这就是刚刚说“我没那么霸道”的男人。
“知道你大概没兴趣管,我安排了人,事情都不用你操心,过两天我助理会带你去办手续,也不麻烦的,弥弥小姐只需要安心喝咖啡看书就好了。”
钟弥抓起沙发上的方枕,朝前猛摔了一下,似情绪积沙成塔,如果不想从声音里表示出来,那必然要以其他途径发泄出来。
她得承认,她被沈弗峥撩得有点不行了。
反差感这种东西,杀人夺命,威力十足。
他身上最厉害的一点就在于瞧着像没空儿女情长,可一旦抽空儿女情长起来,次次都是绝杀,不说废话,不做多余的事。
不停刷新钟弥对成熟男人的想象。
她以前以为老男人就是仗着阅历耍花招,跟年轻的小姑娘卖弄人生经历,拿脸上的褶子当身上的魅力,花言巧语,侃侃而谈,因为年纪大,会的多,所以通通拿出来秀,总有小姑娘中招的时候。
她陷入了狭隘的认知里。
其实不全都是这样的。
他一点都不费力,所见即是,他让你感觉到自己如此特别如此幸运的时候,甚至他都不用费力讨好。
因为真正立于云端之上的人,只需要回头伸手,牵你一把,你就会有几乎晕眩的登天之感,可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又有什么难?
这一刹的念头,是红纸包裹的惊喜里,突生的黑色尖刺,小小短短,摸起来稍稍硌手,但不伤人。
钟弥的心还是软的,还是很想他。
甚至更想他。
云遮雾罩时,最念真身。
“沈弗峥。”
“怎么了?”
她喊他名字时大概有两种情况,要么在生气,要么想撒娇,这两者也很好分辨。
她被家里人教得很好,既聪慧细腻,又坦率可爱,沈弗峥跟人说及她时,没有合适的形容。
他没见过她这样的小姑娘。
前几天,去看望章载年,有个中年阿姨在打扫,多宝架上老相框积灰,她将相片都拆出来,细细擦玻璃缝隙里的灰印。
门上春联横批题着“四季长安”,风穿堂,红纸墨字被猎猎吹动,也倏然卷起桌角的照片,纷飞散落。
沈弗峥捡起落在脚边的一张,翻开空白面。
那位中年阿姨拾起其他照片,走到沈弗峥面前讨最后一张,见他低头看照片看得认真,便笑着介绍说:“这是我们弥弥七八岁照的吧,她爸爸就是武生。”
照片里小姑娘,面如白瓷,眼如清玉,一身蓝白小戏袍,点缀缨红,长靠加身像模像样英姿飒飒。
她那双眼,除了轮廓长开,神态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变,干净好看这类词拿来形容都单薄了,似愁非愁的清傲之感,只让人觉得这样的女孩儿,这一生不该皱眉。
叫她不快乐,是种罪过。
钟弥在电话里说想见他。
“可以吗?”
沈弗峥没立即应,但语气特别纵容:“你回京市都不告诉我一声,说见就要见,你面子好大啊。”
钟弥厚颜:“对啊。”
应完自己先笑起来,很享受他这样的全然包容的宠爱。
沈弗峥听到她的笑声,人也更加放松,打开的烟盒还没动,冷落一旁,金属打火机倒是活泼地开开合合,被反复拨动。
“我现在人在城南,忙点事,晚上还有一个推不了的宴会,带你去,你大概也不会喜欢。”
钟弥太想见他了,嘀咕说:“万一我喜欢呢?”
他也没什么不能跟钟弥说的:“我爷爷以前的部下,上年纪了,今晚请的也大多是些附庸风雅的老男人,年轻人不多,你喜欢?”
钟弥如实说:“喜不喜欢说不准,不过,附庸风雅嘛,我很会的啊!”
“是。”沈弗峥声音带笑,相当肯定她,“弥弥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应付这点风雅不过是信手拈来,那我就邀请弥弥小姐,今晚赏脸去洒洒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她故意吹牛,他还把她往更高处抬!
笑过之后,钟弥也有担心。
沈弗峥的人脉关系复杂到他就是愿意跟她细讲,她一时半会都不一定能听得清、理得顺,州市和京市不能比,州市宴会和京市宴会也不能相提并论。
“我真的可以去吗?我不想去了之后会给你添麻烦,毕竟我又不是想见那些人。”
只是想见你。
忽的,沈弗峥那边传来一道女人声音。
“要不是你车子还在门口,我以为你已经走了,这是改好的合同。旁巍和彭家闹成这样,你还愿意给彭家搭桥,果然你们这个圈子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钟弥以为他要分心去应付,趴沙发上静心等着,没想到等对方说完话,他并没有理会的意思,而是对着电话,先跟她说:“晚上七点,我叫人去接你。”
“好,那你忙,我先去收拾一下。”
电话结束,沈弗峥手指随意挑起旁边的合同,薄纸如锋,力一松,落回去,利来利往的方块字便又不见天日。
他视线往旁边看了一眼,带来的律师立马察觉,起身走过来。
沈弗峥将一叠纸递给他。
动作间,他看向旁边穿干练套裙的女人,表情平淡,出口的话却有点突兀:“你跟着彭东瑞,他连这份合同怎么来的都不告诉你吗?”
那话听着,像细微的怜悯,像隐晦的讥讽,更像什么都没有,只是听者多思,空想一场。
律师这时再度走过来:“沈先生,合同没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