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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机器人中邪(四)

作者:鳄人行山 字数:11498 更新:2024-07-15 04:1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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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达盯着唐臾,唐臾盯着爱达。

俩眼瞪多眼。

眼眼眼眼眼相觑。

唐臾很贴心地说:“Vix,我建议你现在不要抬头。”

“我已经看到了。”

Vix的声音无波无澜。

“老板见多识广,一点儿不带怕的。”唐臾有点惊讶。

Vix沉默地敲着键盘。

唐臾心中莫名一刺,Vix的态度好像突然变得冷淡了很多,什么时候开始的?

飞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在自己分享了和山鬼的生活之后。

为啥呢?他又不认识山鬼。

唐臾没法继续思考下去,因为就在Vix快要把女人体内的寄生物拔出来时,爱达突然冲了过来!

长着一堆眼珠的姑娘冲过来还是挺有视觉冲击力的,而且她目标明确,直直朝着Vix扑去。

唐臾想也没想,直接挡在了Vix面前,无奈道:“你这小姑娘怎么不听大人话呢,叫你乖乖在书房呆着,出来凑什么热闹?”

爱达现在并听不懂人话,张开大嘴,人类的嘴巴竟然变成了肉食昆虫的口器,小小的身躯比唐臾预料中更灵巧,往旁边一闪,扭身朝Vix咬去。

她想阻止Vix从女人体内清除寄生物。

这小女孩显然不正常,莫非她早就被寄生了,寄生物让她变成了这副样子?

但唐臾总觉得不大对劲。

屋里隐约的香气,两个妈妈对外人一致的抵抗态度,还有姑娘现在的模样…唐臾心中隐约有所猜测,但是尚且无法确定。

Vix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余光中瞥到面容诡异的女孩已经近在咫尺,紧急暂停敲击键盘,五指一展,一柄不起眼的刀尖从袖口探出来。

但危雁迟还没来得及挥刀,就见一道蓝色仙气划过暗色房间,女孩被猝然挡在了半尺之外。

唐臾“哟”了声:“有用呢。”

危雁迟指尖猛的一颤,把刀收了回去。

如果此前只是百分之九十把握,那么现在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了。

唐臾指尖还有一缕未散的仙气,他满脸诚恳地解释道:“从网上学的。”

Vix:“……哦。”

女孩被挡了一道,数不清的眼珠子挤在眼眶里乱转,仰头做出一个尖啸的动作,却没有发出声音。

唐臾陡然觉得机械臂末端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指尖一路噼里啪啦窜到神经中枢,麻痹感在体内扩散开来。

唐臾脸色一变,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好像半边身子都被人控制着,不属于自己了。

几乎是瞬间,Vix捏住了唐臾的金属手腕,只感觉他指腹轻轻一抹,一触即收。

Vix的手好像比义体更凉。

“刚刚那是脉冲式攻击,通过义体麻痹了你的精神系统,我帮你开启了强力保护器,可以有效抵挡入侵。”Vi

x语速飞快,却依旧冷静地解释道,“等安全之后记得关掉,比较耗体力。”()

“好的多谢但是先不说这个…”唐臾指了指Vix的浮空代码面板,“抱歉,我好像耽误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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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悬浮在空中的面板整个闪了闪,输好的代码突然变得字符混乱,经络图上被锁定的漩涡图标也闪着光,似乎要趁机逃走。

Vix反应很快,立刻启动防御程序,但还是稍晚了一步。

女人浑身像是被重组般抽搐着,双目大睁,和姑娘一样,眼眶中也挤出了许多眼球!

唐臾心道,这下可好,屋里又多了一个怪物。

女人的身子一截截直立,慢慢向唐臾走过来。

她的双眼更圆更大,挤满眼眶的小眼珠僵直地盯着唐臾,像昆虫的复眼。

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仿佛引诱着人与她对视。

像两泓幽暗的深潭,搅动着令人沉迷的漩涡。

越过女人的身影,唐臾看到窗外明亮低垂的圆月,镶嵌在灰色的高楼间。

他不由自主地往露台走去,只见几个少年少女闲散地坐在窗沿。

红衣飘飘的女孩巧笑倩兮,唇红齿白,指着月亮说:“蛋黄馅儿月饼,姐一口咬完。”

她掌心一翻,没想到真掏出一块香滋滋的月饼点心,“嘿,我还真有,谁想吃?”

眯眯眼少年本来跟个老头似的,唱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戏,一下下在腿上打拍子,一听有吃的,立刻生龙活虎地蹿起来,嘴里喊着“我要”,伸长手去抢月饼。

旁边,束着马尾的女孩专心致志地鼓捣着手里的小玩意儿,对笑闹充耳不闻,猝不及防被人塞了块月饼到嘴里,只见红衣少女摆着臭脸道,“你不是说想吃月饼吗?我给你弄来了,你又不吃。”

露台的角落里,一位黑发少年安静地坐着看月亮,红衣少女把剩下一半月饼递到他面前,问他:“喏,月饼,吃吗?”

黑发少年说了声“多谢”,恭敬地收下月饼,又小心翼翼地切成两半。

红衣少女问:“你分什么分,一口不就吃完了?”

黑发少年答:“我留一块给师尊。”

“他今天又不一定回家,诶,师尊回来了——!”少女雀跃道。

四个少年少女一齐回头,看向唐臾,纷纷朝他跑过来。

黑发少年把剩下那块月饼呈给唐臾,指着远处天边:“师尊,你看今天的月亮。”

唐臾被他牵着衣角,走向嶙峋的山石,脚边溪水淙淙,汇聚到前方飞瀑而下。

“幺儿,你今天心情挺不错,话这么多。”

黑发少年转过头来,眼眸如墨,乖乖的一张脸,露出右眼上方的断眉。

“这边更好看。”说着,少年往旁边挪了一步,把崖石上另一块区域空了出来。

唐臾没往前走,只淡笑着望着他,点了点他的眉毛:“断眉,应该在左边。”

少年脸色骤变,竟然纵身一跃,从山崖

()往下跳。

唐臾皱起眉,下意识地揽住他:“危——”

眼前一闪,哪有什么山崖飞瀑,他分明仍站在钢筋水泥砌成的高楼阳台扶栏上。

而Vix就在他身边,木偶般地踏在露台边缘,只差半步就会跌下高楼!

唐臾紧急改口:“Vix!”

他让高大的机械师环住自己的肩,自己搭着对方的背,轻轻一跃,半抱半托着把人带回了安全的室内。

这是唐臾头一次用机械臂抱人,还挺好使的,一点儿不费劲。

刚回来,便冷不丁地对上了怪物母女两人密密麻麻的眼珠子,特瘆人。

见唐臾和Vix没死,两只怪物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张开口器朝唐臾扑来!

然而唐臾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潇洒地笑了:“这下我就懂了!”

他随手甩出去两张驱妖符,母女俩惊恐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唐臾眯起眼:“果然。”

此前他只用了镇静符和探魂符,下意识觉得母女俩都是被入侵了的普通人,没往这个方向上想。

如果她们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呢?

Vix帮他开了保护器,所以方才的幻境应该不是通过电子渠道产生的,而是更古老、更直接的方法——幻术。

“电子入侵什么的我不擅长,但幻术我可太熟了。”

自古以来,最精幻术者,便是——

“姑娘,夫人,你们是妖吧?”唐臾笑着问。

整个房间滴滴滴地闪起红光,屏幕上的女人面目狰狞,似乎很不想听唐臾说出这句话。

怪物母女俩倒没什么反应,恐怕已经失去自我意识了。

早知道她们是妖就好了……莫非最开始两个妈妈都不欢迎他们,是因为怕自己妖的身份被发现?

唐臾对现在的局面,心中差不多有个猜测。

“夫人姑娘受累,被不知什么路子来的电子货给寄生了。稍等我们把它弄出来。”

唐臾道,“但这涉及到高科技,我一个人恐怕搞不定。”

“Vix,Vix老板!起来上工!”

唐臾肩上还沉甸甸地压着个男人,此人可是高科技的关键。

机械师仍没醒,微垂着头,金属面具冷冰冰地贴着唐臾,Vix的皮肤也是冷冰冰的。

“老板你是不是气血不足阳亏肾虚啊,回头你醒了去开几副中药补补吧。”唐臾趁Vix没醒,一个劲儿地打趣他。

唐臾扶着Vix坐到沙发上,心头稍有纳闷。

妖的幻术不过那么几种,基本都是让人看到自己内心最恐惧,或是最渴望的东西,最终目的都是让人在心魔幻境中无知无觉地死掉。

按理说,唐臾扰乱了幻术,Vix这会儿已经应该醒过来了,但他还陷在幻境里,这是有多重的心魔?

若是掀开Vix的面具,看他此时的表情是痛苦抑或享受,便大致能推测一二分其中缘由。

唐臾这点尊重人的底线还是有的,绝不随意窥探他人隐私。

当面八卦是另一码事。

在幻境中失陷越久越危险,没那么多时间让唐臾磨蹭,两指利落地点上Vix胸膛,想着赶紧把他唤醒得了。

然而,隔着衣料,唐臾触到一根细长的小物件。

古代人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这是根簪子。

什么神经病会把簪子紧贴着胸口放着啊?

不怕被戳死吗。

或许这压根不是簪子,而是机械师随身携带的什么工具。

唐臾只觉得手腕突然一紧,Vix用力握住了他的腕骨——机械的那条手臂。

Vix骤然坐直,隔着面具,唐臾都能听到他刻意压抑的沉重喘息。

“哟大老板,醒啦?”唐臾口无遮拦地调笑,“把我当成谁了呢?攥这么紧。”

攥着他的手一颤,感到烫似的,飞快地松开了。

Vix声音暗哑:“……抱歉。”

他收回手,很快恢复成平日里冷淡肃杀的机械师模样。

“没事儿。”

唐臾大度地摆摆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宽慰道,“都是成年人,谁心里没藏点事儿呢是不是?我懂,我都懂。”

危雁迟沉着脸别开眼,心道:您懂个屁。

-

在危雁迟的幻境里,不见到师尊是不可能的。

不久前,女人密密麻麻的眼珠令危雁迟感到眩晕,他偏开目光,下意识看向身边的“师尊”。

“您还好吗……”

危雁迟倏然沉默,因为他看着眼前的师尊蓝发颜色逐渐加深,变回熟悉的深黑色,机械臂也变回了肌肉线条修长的手臂。

师尊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拂衣朝露台走去。

危雁迟追着师尊的背影跑出去,似乎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

午夜寂静,月亮低垂,脚下是尸横遍野的村子,他们并肩站在屋顶,等待日出。

危雁迟轻声问:“师尊,是你吗?”

师尊看着他:“是我啊。”

千真万确的是他,完全相同的眉目,凤眼尾部柔和的弧度,潇洒如风的姿态。

危雁迟睫毛抖了抖,声音又轻了些:“您这一千五百年,都没怎么变过。”

师尊道:“你倒是变了许多,长大了。”

“我……”危雁迟欲言又止,“您这一千多年去了哪里?”

“我去了哪?”师尊眯起眼,看着危雁迟笑了,“我去了哪,很重要吗?”

危雁迟心头一颤,抿了抿唇。

师尊一直如此,行踪不定,十天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师兄师姐早已习惯了。

他去了哪、去干什么,从来不和徒弟们交代,当然,他也没义务交代。

师兄师姐们都说师尊天天去湘春楼饮酒作乐,危雁迟那时还小,每次师尊不告而别就出远门,他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还有些旁的,比如他不想师尊给自己扎耳洞,不愿见师尊受伤,比如他去湘春楼接师父时,不想看到师尊满身脂粉味地醉倒在嬉笑的美人堆里。

小鬼在人类情感方面很迟钝,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些情绪,就像他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别的小孩会朝他砸石头。

危雁迟只知道,从见到唐臾的第一眼起,师尊的身影便鲜明地留在了他心中,难以磨灭。

直到后来的一次炽潮期。

正值一年中秋,合家团圆的日子,师尊外出半月不见归家,师兄师姐们骂骂咧咧地端出月饼来吃,说要统统吃光,一个也不给师尊留。

师兄师姐们在月下划酒猜拳,好不热闹,危雁迟没能坚持到最后,因为他感受到四肢涌来的热意,是炽潮期来临的征兆。

久绛捏了捏危雁迟的脸,叫他快去休息,也没太挂心,因为大家都习惯了小师弟时不时发这么一场烧,充其量就是有些身体不舒服,不会产生什么危险。

危雁迟独自躺在房间里,听着院子里师兄师姐吵闹完,各自回房休息,等到深夜里连虫鸣都变得稀疏,还是没有听到师尊回来。

这次的炽潮期似乎格外难捱,疼痛丝丝渗入脊骨,心如火烧。

不知道脑子里抽了什么筋,等危雁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师尊的睡房。

危雁迟从怀里掏出他特意留下的半个月饼,放到了师尊的桌面。

床榻干净得仿佛没有人住过,清冷的月光洒在被单上,危雁迟仿佛一个被吸引的傀儡,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危雁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躺上师尊的床的,他在床尾蜷成一团,怀里紧紧抓着师尊留在家里的外袍。他用鼻尖轻蹭,感受到衣袍柔滑的布料,和上面淡淡的草叶香。

是属于师尊的气味。

此时的危雁迟已至人类的弱冠之年,但鬼的命数漫长,他不过是个清隽少年,个头也是四个徒弟中最矮的,比师尊差了一截,缩在床上也就一小团,师尊的衣袍很宽,够他抱个满怀。

然而越是抱着,身体越热,半点缓解的作用都没有,冰凉的小鬼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他只好扯开自己的衣服,让师尊的袍子紧紧贴住自己的皮肤。

如果这是师尊温凉的手就好了,如果他就在身边,能抱着自己就好了。

热,更热,脑子里烧成一团浆糊。

就在满脑子浆糊中,危雁迟突然听到院门口的轻响——

师尊回来了!

危雁迟愣了一秒,瞬间心如擂鼓,飞快地从师尊床上爬了起来。

迅速起身、火急火燎地用法术弄平皱巴巴的床单和衣服、把师尊的衣服挂回原位、用上了最新学的瞬移,七手八脚地逃回了自己房间。

危雁迟囫囵钻进被窝里,朝墙侧身而卧,紧紧闭上双眼,满耳都是自己扑通扑通急促的心跳,和院里师尊隐约的脚步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狼狈地逃回来,似乎炽潮期

睡在师尊床上是一件无法被原谅的事,是一件羞耻的事。

危雁迟听到师尊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走进了他的房间。

师尊越走越近,危雁迟也越来越紧张。

危雁迟感受到师尊在他床边站定,安静地站了很久。

最后,轻轻地帮他掖了掖被子,才转身离去。

等师尊走远,危雁迟才敢眯开眼缝,偷偷看向师尊的背影。

这一看,便让危雁迟心头一惊。

师尊垂着一只手,血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滴到了地上。

师尊受伤了?

他出去半月,是干什么了,为什么会受伤?

危雁迟整夜无眠。

第二天早晨,只见师尊翘着二郎腿躺在吊床上睡觉,一手要掉不掉地勾着酒瓶,睡得那叫一个四仰八叉,酣畅淋漓。

哪有一点受伤了的影子。

危雁迟怀疑昨晚是自己眼花了。

就在这个月圆之夜,年轻的鬼认清了两件事。

一、他想要师尊。

二、这不可能实现。

因为师尊离他的距离,比自己想象中远得多。

师尊见过每一个徒弟最狼狈的时候,把他们从泥潭里拉出来,却从不在徒弟们面前讲自己的过去。

师尊像风一样让人捉不住,他看上去没有任何烦恼,总是笑嘻嘻的。他仙术高超,深不可测,像位真正的逍遥浪子,酒肉穿肠过,片叶不沾身。

他有怎样的童年?有怎样的过去?每次出门他真的都是在浪迹酒肆吗,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些问题在危雁迟心里留了一阵子,随着时间渐渐淡去了,因为师尊实在过得太快活了,整日招猫逗狗,逗完狗就逗徒弟,让危雁迟下意识淡忘了那晚偶然瞥到的东西。

不好的记忆渐渐淡去,不敬的心情却日渐浓烈。

 危雁迟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就这么一头扎进了名为师尊的旋流,想做他一辈子的徒弟,想一辈子跟在他身边,又不止想只做徒弟。

师尊个性风流随意,心中留不住任何东西,也不在乎任何人,危雁迟对此十分清楚。

小鬼默默长大,默默地把这些藏在心里,冰冷寡言地过了许多年。

直到这样生涩而不伦的感情被压抑了太久,又加上来自两位师姐的刺激、动荡时局的压迫、和世人对师尊的猜忌,危雁迟终于感到不安与躁动。

师姐说,人生不过须臾,妖生魔生鬼生…众生皆如此,为何不抓紧时间,在死之前,追你所思,爱你所爱。

就这一句话,让危雁迟暗自做下了决定。

冷面寡言的鬼少年,背着所有人,偷偷寻仙问道、翻遍古籍、四处搜罗材料,呕心沥血地做成了一把上品折扇。

乌骨雪面,最衬师尊。

滴血认主,便可作为仙武驱使。

危雁迟如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一样,精心打扮,怀着满腔真心,揣着亲自

制作的礼物,在又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头一次蛮横无理、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师尊的房间,只为给他一个惊喜。()

却不想,危雁迟撞见了这辈子他最不愿回忆起的场景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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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背对房门而立,他面前浮动着一个初具雏形的阵法,这阵散发着不详而强大的力量,令危雁迟大为惊骇。

更加骇人的是,阵法的四角,印刻着他们徒弟四人的生辰八字。

师尊手中握着他常年不离身的玉色长弓,长指缓慢摩挲,只听他低声轻唤,仿佛在和某个不存在的人讲话:“山君,这么久你还不回来,我只能亲自寻你了。”

语调哀伤得令人感到陌生。

师尊垂眸片刻,突然振袖一挥,收灭阵法,厉声回头:“谁?”

危雁迟紧紧贴着外墙,大气不敢喘,汗如雨下,心如刀绞。

他没有被发现。

不过发不发现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所以说,原来不是的,师尊不是不在乎别人,恰恰相反,他心里也藏着一个人。

而且他要拉他回这人间。

以徒弟为代价。

或者说,这正是他收徒的原因。

那把折扇,直到师尊去世,危雁迟都没有送出去。

而师尊在死前,不惜断臂,也要拼了命地护着他们几个徒弟,这是他们亲眼所见的。

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里,危雁迟学会更多人类的情感,他却仍然难以揣摩师尊那时的行为。

既然想用他们的命换回挚友的命,为什么后来又不下手了,既然平时不怎么对徒弟上心,为什么后来又要拼死护着他们?

危雁迟思考了许多年,最后只能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结论,那便是人是复杂的。

一晃一千五百年,危雁迟以为这些早已成为过去,尘归尘土归土,思考与真相都变得毫无意义,没想到会再次见到师尊。

本来他觉得这铁定是师尊的转世,但从他的字里行间、对灵气法术的运用,无论危雁迟多么难以相信,都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师尊本人,如假包换。

更何况他方才还讲了和曾经“挚友”行侠山水的往事,轻易勾起危雁迟埋藏许久的恐惧与愤恨。

这一千五百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尊为什么回来了?

危雁迟其实很难说清自己的心情,是欣喜,疑惑,还是始终埋藏在他们徒弟几人心中的膈应,大抵是这几种情绪的交汇。复杂得说不清。

在母女俩制造的幻境里,危雁迟一次次看着师尊从眼前消失,或是鲜血淋漓地死去,或是同一个陌生人远走高飞,又看着他笑着出现,笑着笑着脸孔突然融化,诸如此类,反复循环,像一场无尽的噩梦。

危雁迟从噩梦中惊醒,睁眼便看到染着蓝发的师尊,吊儿郎当地笑着问他:“把我当成谁了呢?攥这么紧。”

当成谁了呢?呵呵。

你唐却尘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个死了千年的“山君”,徒弟本人站在你面前

()晃悠了这么久,你却认不出来。

危雁迟知道自己戴着面具,也知道自己这无名之火来得毫无道理,但他就是想较劲。

就算他降低难度,刻意露一只眼睛、放一点鬼气出来,师尊能认出他吗?

-

“老板,咱们现在需要你。()”唐臾调侃了几句,很快回到正题上,“我差不多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ㄨ()ㄨ『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Vix好像被这句话唤醒,从凝思中抬起头,示意唐臾继续说。

“这对母女原本是妖,方才我们中的幻术就是她们放的。”

Vix:“妖?”

唐臾指了指大屏幕上的女人脸,“但是这位妈妈是什么情况,我不太明白。她看上去表达能力很弱,只会重复几句话,而且困在屏幕里出不来。”

“她不是困在屏幕里,而是在这个家庭网络里。”Vix指了一圈屋子,“她经常重复一句话,应该是因为电子设备的输出跟不上她思维的速度,她可能有很多想说的,但是说不出来——她家的设备都太旧了。”

唐臾懂了,点点头:“母女俩的身体应该是被你探测到的那种寄生物控制了,出现了妖的特征和能力,现在她们没有自己的意识,不知道寄生物是怎么控制她们的——总之我们得先把寄生物弄出来。”

“我需要连上她们的脑机接口,就像之前一样。”

之前唐臾用镇静符让女人冷静下来,Vix才能进行程序操作,但现在情况显然变得更困难了,普通符纸恐怕不够用,因为母女俩都失去了理智与自我意识,看上去都处在暴走边缘。

唐臾再次遗憾,要是扶风还在手里就好了,如果有把灵武,对灵气的驱使会高效很多。

不过没关系,没什么事能难倒唐师父。

他们身处室中,手边可利用的物品很多,唐臾稍一权衡,便做下定夺,阵法最合适。

只是身边还有个普通人机械师,若法阵一出,唐臾便很难糊弄说这是从网上自学来的了。

毕竟许多入门多年的修士都不一定能流畅结阵,更不谈随心所欲地创阵。

但事已至此,在不救人和暴露水平之间,唐臾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大不了杀人灭口嘛。

危雁迟不知道,在短短几秒钟中,身边的师尊已经飞快地想好几种灭他口的方法了。

“Vix,我有办法把她们控制住,你找机会去连她们的那什么脑叽接口!”

唐臾吩咐着,浅蓝灵光自指尖流泻而出,流向八个方位,去寻八枚阵石。

“乾金方位…正好有个监控摄像头,很好——离火方位,这是啥,打火机?可行。坎水方位,嘿运气不错,一听可乐!”

灵流淌过四面八方,飞快地勾勒出阵角、阵线,整个房间很快被映出一室幽蓝。

身形修长的男人站在房间中央,眉目清潇,蓝色长发无风自动,乍一看,那叫一个玉树临风,仙气飘飘。

然而细看,压住阵法的这些阵石

(),那叫一个歪瓜裂枣!

摄像头、打火机、用过的餐巾纸、破沙发里扣出来的弹簧、墙上的灯管、一件吊带露脐上衣、可乐、可乐里弄出来的冰块,齐活儿!

唐臾一点不觉埋汰,还觉得挺好,家里材料丰富就是方便。

正所谓,好曲不挑词,好阵不挑石。

“阵开!”

唐臾稍一扬手,阵法便在房中悠悠地流转起来。

唐师父起阵的时候,母女俩可没坐以待毙。

只见她们手臂变短,腿变得又细又长,可怖的眼睛变得更加巨大,从脸上高高地凸了出来,密集的人类眼珠子化为昆虫复眼。她们蜷起身子,背后生出了两对轻薄的透明翅膀,上面布满格状纹理。

一只大一只小,凶恶地震颤着翅膀。

唐臾认出来了:“夫人,姑娘,可是豆娘妖?好生漂亮。”

普通豆娘寿命不过一两周,所以极少能修炼成妖,能修成的定是妖中翘楚,让唐臾有些刮目相看。

可惜夫人和姑娘听不见唐臾的油嘴滑舌。

浅蓝色的阵法刚起,束缚力不强,两只妖扇动翅膀,朝唐臾猛扑过来。

这正遂了唐臾的心意,他喊道:“Vix,绕到她们身后!”

没想到Vix和自己这么默契,唐臾话音还没落,Vix已经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母女俩彻底妖化,反而将义体接口更彻底地暴露了出来。

女人后颈处的义体覆面闪着银光,女孩的义体植入在背后,之前没发现,现在正好在她翅膀的根部。

两只赛博妖怪。

Vix身手利落,飞刀似的,将线缆钉入了她们的义体接口处。

正在此刻,唐臾两指并拢,向上一拂:“阵起!”

两只妖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下扯,挣扎多次,最终还是被压到了地上,像昆虫落入蜘蛛网。

Vix托着掌上光屏,一刻不停地开始了清除流程。

唐臾感到灵力在流逝,两只妖的能力比自己想象中更强,他得费点劲维持阵法。

“Vix,大概要多久?”唐臾笑着问的,笑的还挺轻松。

Vix简练道:“应该比刚才快。我把拔除寄生物的代码做成了一个自动追踪程序,现在进入她们的义体了。”

然而过程并不一帆风顺,程序遭到了抵抗,两只妖剧烈挣扎,翅膀用力地扑腾,妖气四溢,磷光点点。

唐臾抬手便给Vix抛了一缕灵气过去,淡蓝色的光晕像一件薄纱似的笼住了他。

Vix冷道:“我不用。”

“妖气对普通人身体不好。”唐臾故作严肃,“嗑多了上瘾。”

Vix:“……”

危雁迟腹诽,师尊你以前天天抽二师兄的二手妖气,不仅不上瘾,还踹他屁股。

“哈哈骗你的。”唐臾笑起来,“只不过会让你不知道怎么死的罢了。”

危雁迟默默裹紧了身上的

灵气外套,仿佛上面有师尊的体温。

突然一阵怪音穿耳,只见大妖拼命甩尾,虽然仍然被阵法束缚着,但她竟然将线缆从脑机接口里拔了出来!

Vix的光屏上蹦出一闪一闪的红色警示标志,冰冷地显示着“拔除失败”四个字。

唐臾拧起眉:“为什么?”

Vix的声音也有些迟疑:“可能因为她是妖。”

其实在危雁迟的黑店机械师生涯中,妖魔鬼怪三教九流他都接待过,但顾客们大都是在平静的人类形态下接受义体植入或维修的,像这样暴走的妖化情况,危雁迟确实未曾遇到。

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连接义体来揪出寄生体实在太笨,唐臾心想,得想个办法。

用阵法对付妖,用程序对付电子寄生体,这是个一一对应的关系。

但现在看来,寄生体在妖的身体中产生了更强的力量,一加一大于二了,所以或许无法通过传统办法解决。

唐臾一拍手,这还不简单?

对方选手把妖科力量叠加,我方就不能把玄学科学进行学科交叉吗?

“Vix,你方才说什么,你的程序可以自动追踪?”

“是,不过前提是能进入目标体内不被弹出。”

唐臾伸出机械臂,把胳膊上的接口对准Vix:“来,你把程序先放我这儿来。”

Vix没动:“什么?”

唐臾觉得有意思,虽然Vix戴着面具,但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能看到面具后Vix睁大的眼睛。

“试试看嘛。”唐臾兴致所至,干脆把线缆从Vix手中抢了出来,直接怼到了自己接口里。

Vix大惊:“你干什么!”

唐臾捏着自己的机械手腕,奇异地挑了挑眉。

程序进入机械臂的感觉很神奇,难以形容,像一条无形的溪水流入血管,像被人从体内触摸,像被注射了一管有自我意识的药。

因为唐臾体内没有寄生物,程序便像没头苍蝇似的在他体内游走,扫描着他干净的义体。

“你是不是疯了!”Vix沉声怒道,“随便什么程序都敢往义体里接,如果里面有病毒你就死定了!”

“有道理啊。”唐臾如梦方醒,问Vix,“那你这程序里面有病毒吗?”

危雁迟语气很凶:“当然没有。”

唐臾笑了:“那不就得了。”

这笑容很潇洒,甚至有些傲慢,让危雁迟心跳加速,又难以遏制地胸闷气短起来。

师尊从来就是这么心大,游戏人间,来去如风,好像什么都不当回事儿,吃穿、金钱、徒弟、甚至自己的命…他好像都不怎么放在眼里。

但是他心里有别人!

危雁迟真想一巴掌把自己扇醒。

唐臾阖上眼,静静感受着机械臂里的程序。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感受出来的,总之他觉得这是一种和灵气差不多玄乎的东西,只不过一个在血脉经络中

流转,另一种在电子元件中传输——都可以听他调动,为他所用。

唐臾倏然睁开眼,单膝点地,机械手指捻住蓝色阵线,低喝一声:“固阵。”

更深的幽蓝从他的机械指尖倾泻而出,无形的数据洪流顺着阵线奔涌而下,从四面八方包抄陷在阵中的两只妖!

大妖发出一串嘶鸣,复眼疯狂地颤动,身子佝偻起来,脊椎越来越亮,好像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

有用!

欣喜之余,唐臾微微蹙眉,他感受到陌生而强劲的负荷,可能是第一次尝试灵力与电子程序融合,二者相处并不融洽,噼里啪啦的闪起电弧,灵力与机械臂的承受力都在被疯狂消耗。

这种负荷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疼,从手臂牵连到神经,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要被抽干。

负荷大到难以承受,唐臾双膝一软,心道糟糕。

要跪了,这种事情不要啊!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一个人拦腰捞进了怀里,那人像在拔萝卜,粗暴地把唐臾从阵里拔出来,又把他这只萝卜塞到旁边的沙发上,冷冰冰丢给他两个字:“坐着。”

唐臾愣愣地看着突然顶替他的Vix,只见机械师干脆利落地把阵石之一的打火机扔了,行云流水地用把自己的掌上光屏换了上去。

对啊,直接用机械产品作为阵石,既可以固阵,又可以输出程序,这不是一举两得?比用肉身输出要方便太多了。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的操作,翻遍古今中外上下三万年的玄机宝典你都找不到这种阵法,唐臾不禁咋舌——

他们真的在玩一种很新的阵法!

就叫它“幻电阵”好了,怎么样?

更令唐臾咋舌的是,Vix这个普通人,怎么面不改色就顶上了自己的阵?

动作之娴熟,姿态之从容,代表着Vix不仅熟悉阵法,更拥有着强大的通灵运灵体质。

莫非他是先天修仙圣体?

唐臾尚在风中凌乱,就见一枚极细微的零件从大妖的义体中被逼了出来。

Vix的光屏上出现了一个绿色的对勾。

成了!

女人仿佛在瞬间变成了一具空荡荡的皮囊,翅膀耷拉下来,双眼极为疲倦,却恢复了人类般的清明。

Vix立刻用一个玻璃瓶子把那奇怪的零件密封了起来。

唐臾凑过去看,只见小瓶子里躺着一个银色的金属元件,活的,像只小虫,有许多触角。

“这是什么?”唐臾皱起眉。

Vix:“不清楚,没见过,等会儿好好研究。先把小姑娘身体里的也拿出来。”

小姑娘匍匐在阵法上,整个人可怖地抖动着,不知为何,仍然没有顺利拔除的迹象。

Vix敲着键盘,语速快而稳:“姑娘需要多一些时间,因为她被入侵的时间比女士更久,寄生物对她身体的控制能力更强。”

“啪!”

房间另一角突然传来异动,唐臾和Vix循声望去。

是他们忽略了很久的家居机器人!

那机器人充满了电,行动变得利落了许多,拖着长手长脚,不管不顾、跌跌撞撞地冲入了阵法。

不,准确地说,它是冲向了奄奄一息的女人。

唐臾眉心一蹙,正要动手,却不料,伏在阵法里的怪物姑娘比他更快,电光火石之间,扑身而上,朝机器人张开了锋利的口器!

利齿狠狠咬下,鲜血淋漓。

——女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挡在了机器人面前,小妖咬住的,是她妈妈的肩膀。

那家居机器人如生锈了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摄像头做的眼睛映照出女儿妖化的复眼。

女人半垂着眸,目光温柔地看着机器人,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抱歉,我才知道我是被复制的意识,我之前一直没认出来你,宝贝。”

只见机器人僵硬的下颌艰难地动了动,从机械胸腔中极为困难地挤出一声:“妈妈,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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