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臾回头看向下方的吊厢,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的危雁迟。
他觉得有点好笑:“你还留了个壳子在底下?”
危雁迟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师兄坐在我后面那个车厢里。”
丸鳞的声音在公共频道响起来:“师弟,你坐摩天轮都像在打坐呀,一动不动的。”
危雁迟漫不经心地回答:“嗯。”
装了,但装得很不走心。
摩天轮吊厢一点点上升,唐臾看着窗外的景色,游乐园逐渐变成脚下的一张全景图。
上升的速度,好…慢…好…慢……像是蜗牛背着重重的壳,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你…以…前…坐…过…这…玩…意…吗……”
坐在这东西上面,唐臾连语速都变得像蜗牛。
危雁迟很淡地翘了翘嘴角:“很久以前,在游乐场刚兴盛起来的时候玩过几次,后来就很少坐了。”
“这东西很流行?”唐臾问。
危雁迟点点头:“游乐场的必玩项目,很经典,总是有人玩的。”
唐臾表示十分不解:“这玩意儿的乐趣是什么?慢吞吞的,不如过山车好玩。”
“有人喜欢。”危雁迟顿了顿,还是继续道,“尤其是情侣。”
“噢,为什么?”唐臾随意地问,“跟你说的那个都市传闻有关吗?诶,你不是说跑过来是为了跟我讲这个传闻。讲吧。”
危雁迟:“等会儿再跟你讲。”
“要等到什么时候?”
“到摩天轮顶端的时候。”
唐臾追问:“为什么?”
危雁迟就不说话了,只深深地看着他。
这目光很眼熟,和在靡宫被他摁着亲的时候很像。
唐臾总觉得最近危雁迟的胆子越来越大,和记忆里那个古板的乖小孩相距甚远。
其实从他之前突然强吻自己开始,唐臾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自欺欺人,觉得危雁迟始终是那个没长大的小鬼,不谙世事,不懂情欲。现在想来,不论有意无意,危雁迟其实在向他撕开自己,暴露他的欲望,从冷淡的极端走向欲求的极端。
唐臾也说不清现在自己对危雁迟的想法,理智上知道师徒之间不可以产生多余的感情,但如果是危雁迟……不知道为什么,除去最开始的震惊,唐臾不觉得反感,甚至会下意识地说服自己,这是他作为师尊的职责之一。
真是荒唐透了。
“你们发现什么线索了吗?”久绛在频道里问。
丸鳞独处的时候喜欢变出长尾巴,在车厢里甩来甩去:“没看到什么异常,就是普通的摩天轮。”
“师尊那边呢?”
唐臾指尖的蓝色暗火将将熄灭,说道:“没什么问题,但还是找不到痕迹。”
“没问题可能就是最大的问题。”危雁迟道。
“怎么说?”
危雁迟摊开双手,寻魂符在他手心燃烧殆尽,没有产生一点回响:“我们四个都轮流试过了,还是找不到一点失踪人员的迹象,昨天那么多游客好像都原地蒸发了一样。这说明他们都被藏了起来,而把他们藏起来的人必定实力不俗。”
“应该说很强。”久绛的脸色变得不太好,“而且肯定不止一个人,水或许很深。”
“别怕,我们也不止一个人。”师尊的语气还是这么轻松。
久绛呵呵两声,推测道:“不过我确实觉得那个开心值是某种标准,根据我这么多年来广泛阅览各个时代文艺作品的经验,我大胆猜测,在游乐园里是一定要快乐的,如果游客不快乐了,就会被某种力量抓起来。”
丸鳞:“合理的。”
“所以在过山车上的那些事故都是为了吓人,降低快乐值?”唐臾思索道,“那种小伎俩吓不到我们,但是吓唬普通人应该是绰绰有余。”
危雁迟:“摩天轮坐了这么久,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他们打算怎么吓人。”
“确实坐了很久了。”唐臾望向窗外,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很高的地方,能把整个园区尽收眼底。
他想起什么,望向危雁迟,“快到摩天轮顶端了,你要跟我讲什么都市传说?”
公共频道里突然一片寂静。
安静了好一会儿,丸鳞疑惑地问:“谁讲?”
久绛嘎嘎大笑:“What?不是老二,不是我,就只剩……老幺,你要跟师尊讲在摩天轮顶上接吻就——”
咔的一声,久绛的声音戛然而止。
危雁迟没什么表情地强行切断了公共频道的连接,现在谁也听不到谁了。
他们乘坐的轿厢正在逼近大圆圈的最顶端,唐臾怀疑自己听错了:“接什么?”
危雁迟微垂着眼帘,野性的断眉此时看起来很驯顺,说出口的话却很不恭敬:“师尊,我想和你接吻。”
唐臾霎时惊呆,怎么有人能用如此性冷淡的语气,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危雁迟抓着唐臾的手,把它放到自己额头上,认真地声明:“师尊,我现在没发烧,也没有犯病。”
掌心是熟悉的冰凉鬼温,唐臾心跳快得连成一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像要融化到徒弟那幽深漆黑的双眸里。
唐臾用力贴着他的额头,神色有点懵,竟然叫了他的大名:“危仅,我觉得你烧了。”
危雁迟半跪到地上,这下便比唐臾矮了半个头,唐臾掌心的位置自然而然地从他的前额移到头顶,就像在摸一头野狼的脑袋。
成年狼崽自下而上地望着唐臾,那眼神说不清是虔诚还是疯狂。只听他问:“师尊,你会赶我走吗?”
唐臾有点无法思考,问:“我为什么要赶你走?”
“因为在摩天轮顶端接吻的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危雁迟稍微仰起头,扣住唐臾的后颈,偏头吻了上去。
“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永远不走了。”
原来是这样的都市传闻,唐臾心想。
果然无聊且幼稚。
轿厢正好上升到最顶端,橙黄色的光线照入玻璃,洒满了狭小的空间。
唐臾被吻得缺氧,脑中模糊地想,这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怎样危雁迟都是他徒弟,他没法赶他走的。
耳畔乍然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轿厢像一朵砰然爆炸的烟花,在乐园最高空轰然绽放,映着背后饱和度极高的橘红色天空。
唐臾只觉得浑身被一股惊雷贯穿,耳鸣,声哑,世界在疯狂向后退潮,不知来处的巨浪将他裹挟,好像拉到另一个空间。
他眼睁睁地看着危雁迟伏到自己身上,死死护住了自己。匕首般的玻璃碎片如暴雨倾盆,全部浇到危雁迟身上,湿了他一身血红。
法术失灵,符咒失效,唐臾惊愕地发现自己被剥夺了一切能力,无能为力的恐惧席卷而来。
Vix——!
他想喊,却喊不出声。
最尖利的玻璃片,直直刺进危雁迟脸庞,鲜血喷涌——
恰好割入他的断眉。
就好像……这处断眉最开始就是一处因刺伤留下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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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开始,其他的轿厢里的人全都消失了,摩天轮朝相反的方向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