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莫尔萨斯提着冷链箱加快了步伐,等他走到城外湖边码头，原本远远缀在后面暗中保护他的黑皮雌虫们才现身，虽然表面上装作不认识,但在冷清的码头仍然扎眼。

一大半遗迹沉没于湖中，被淹没的古城中未倒塌的高层建筑零星探出湖面，被腐蚀的顶部歪歪斜斜指向天空。

码头游览船售票处显得有些落后，自动售票机器上贴着暂停使用等待维修的牌子,上面蒙着一片斑驳霉点，缝隙里还长了点绿色苔藓。

一只亚雌坐在游览船售票处,趴在桌面上拨弄智能终端，他只是扫了一眼莫尔萨斯和黑皮雌虫们，便从桌面下的格子里抽出四张船票，搁在售票处的窗口。

“一张十星币。”亚雌用食指关节敲了敲窗口嵌着的虹膜识别器,唤醒光幕。

莫尔萨斯和黑皮雌虫们一一扫过虹膜。

亚雌随便瞥了一眼反馈结果,便不再搭理他们了。

游览船码头冷冷清清,此时并没有其他游客，检票处的工作虫仍然按部就班核对船票芯片。

去往赫拉卡奈基地的船和普通游览船在外观上并没有任何区别。

莫尔萨斯和三只黑皮雌虫依次登船,中途谁也没有说话。

船上的扩音器开始播放家园13号城和沉没遗迹不得不说的故事,毫无亮点又臭又长。

莫尔萨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冷链箱搁在腿侧。

他将目光投向湖面，岁月腐化过的残缺建筑露出一角,微风吹皱的水面闪着阳光的碎影，鱼跃鸟鸣，生机勃勃。

入眼的画面，既是凄凉的，又是充满希望和温暖的。

莫尔萨斯伸手摸了摸心口，又将手掌移到腹部,贴在那不动了。

去往赫拉卡奈的船和普通游览船的路线一样，直到进入湖心区域，露出湖面的建筑密度比外围更高，去往赫拉卡奈的船便会改道，往更深入的中心区域驶去。

莫尔萨斯和黑皮雌虫们在一处隐蔽的临时码头下了船。

这样的临时码头在湖中心区域有好几处，离开赫拉卡奈基地的虫同样要搭乘游船离开。

莫尔萨斯同三只黑皮雌虫沿着封闭的通道往古迹建筑内部走去。

通道尽头是直达地下基地的电梯。

灯光和空气循环系统持续工作，时刻保持环境明亮干燥。

乘坐高速电梯的轻微失重感让莫尔萨斯下意识又将手贴在了腹部。

提示音轻响，电梯门滑开。

赫拉卡奈基地的繁华喧嚣扑面而来。

基地就像一座巨大的地下城市，虚拟日月光与厚水星地表同步。

没有阴晴不定，没有风霜雨雪。

莫尔萨斯向下扯了扯兜帽，盖住额发眉眼，微微低头走过守卫的检查闸口。

守卫非但没有开口拦查，还隐蔽地示意行礼，目送莫尔萨斯一行汇入虫流，不见踪影。

“今天辛苦你们了。”

莫尔萨斯回到住处范围也没有取下兜帽面罩，他转过身，温声向三只黑皮雌虫道谢。()

“乐意为您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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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雌虫们站在中心塔柱花园隔离带外，向莫尔萨斯行礼，随着莫尔萨斯离开，他们又重新回到塔柱外的护卫队中。

赫拉卡奈基地有六根支撑整个地下空间的巨型塔柱，正中央的中心塔柱是朗克部族首领的所在地。

莫尔萨斯受邀临时居住在中心塔柱。

赫拉卡奈基地以六塔柱为范围划分六块区域，中心塔柱所在的中心区是守卫力量最强的区域，出入中心区的临时抽查会比其他几区更为严格。

踏入中心塔柱，隔绝视线后，莫尔萨斯整个放松下来，他提着冷链箱，往暂居套房的方向走去。

空旷的螺旋走道看起来像是地下虫窟，毫无规则的岔路通道处处透露着随性，比起主星规规整整的建筑，四四方方的通道，这里更像是艺术家灵感一闪的作品，虽然随性，细节和质量方面却一点没有含糊，有种不拘一格的艺术美感。

靴子踩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哒哒”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螺旋走道内产生回响。

莫尔萨斯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思绪有些放空，他想到洛泽阁下穿着靴子的背影，优雅又慢条斯理的步伐像漫步于星河的神明，脚下那双靴子踩出的声音每一下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洛泽阁下每次穿上靴子还喜欢扎高马尾，好像比他高就会显得两虫很相配，在郊星散步的时候还要搂着他的腰，笑吟吟地告诉他，以后就要这样向别的虫介绍他。

莫尔萨斯一直都没有说，哪有雄虫会这样，别的雄虫如果介意身高，理所当然会找一只比自己矮的亚雌，怎么会去想着把自己凑高，来迎合雌虫的身高。

莫尔萨斯忍不住轻笑出声。

空旷走道间静谧得只剩雌虫自己的声音。

笑着笑着，声音不受控制带上了哽咽，兜帽下的笑容逐渐变得拧巴，似哭不哭似笑非笑，唇瓣微微颤抖，呼吸间面罩被贴附在上面，无声的悲恸从面罩描摹的轮廓中透出。

先前莫尔萨斯受伤，逃逸途中失血过多昏迷，时睡时醒的状态在治疗舱内躺了一路，最后来到了赫拉卡奈基地，这里就像另外一个世界，有自己的规则和生存方式，与外界隔绝，没有他熟悉的虫，没有他熟悉的生活环境，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

朗克部族的首领告诉他，他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可以一直居住在赫拉卡奈，甚至可以成为赫拉卡奈的五柱首之一。

他并不想要什么重新开始的生活，至于原因，如果说卡瓦它的诅咒排第二，那失去洛泽阁下就排在第一。

翼翅残疾能不能治疗，他都无所谓了，也就是腹中的蛋让他不得不暂时走出悲伤的情绪，他学会了压抑自己，不去想那些恍若迷梦的过往。

安静的环境容易发酵思念，莫尔萨斯一般不会让自己停顿下来，一旦有工夫胡思乱想，大脑随时随地就会将他重新拖回悲伤旋涡。

()这次卢伦突然送来礼物，无意间获得的消息让莫尔萨斯心神动摇，他又开始妄想洛泽阁下的温柔。

他不是没想过，洛泽阁下或许可以不介意他伤害雄虫，可以不介意他杀死了莫甫斯亲王。

毕竟他这样做的出发点是保护洛泽阁下，铲除威胁。

但是事实上莫尔萨斯心里明白，莫甫斯亲王也是里贝瑞斯家族的一员，亲王谋害帝国皇子，这种丑闻肯定不会对外公开。

高高在上的皇室，是神明认定的神授血脉，怎么可能出现这种污秽邪恶到戕害亲缘的异端。

或许精明如虫帝，已经察觉了亲王的祸心，正在考虑如何处置化解，他的刺杀正好帮助虫帝解决了烦恼，朗克部族刺杀亲王的行为有足够理由和动机支撑，不会让虫民联想到皇室内部斗争。

莫尔萨斯自知卡瓦它诅咒没有解决的办法，他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能为洛泽阁下解决隐患，背负污名也是值得的。

一早就想好做出这个选择，结果却又忍不住怀念雄虫的拥抱。

莫尔萨斯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联系洛泽阁下，对方的智能终端号被他刻在金属环上，小心翼翼贴身藏在上衣口袋里。

他甚至幻想过洛泽阁下在发生这一切后，仍然愿意履行承诺，让他成为唯一的雌君。

幻想只是幻想，不会发生的事情也只能存在于幻想中。

莫尔萨斯浑浑噩噩地走入扭柱电梯，轻触光幕，视线落在指尖。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就像光幕不停跃动的数字和提示，恰到好处地让他想起，又短暂到仿佛只是一闪而逝。

只剩下一遍遍回忆层层叠叠累积起来的思念。

电梯在中途停靠，打断了莫尔萨斯的回想。

进来的雌虫见到莫尔萨斯明显愣了一下，面露一瞬的错愕，向电梯外望了一眼，又尴尬地笑着走进电梯，向莫尔萨斯示意行礼。

“那个新来的洛，是什么来头，这样让首领看重？”电梯外的说话声隐约飘了进来，“整天带着面罩，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神神秘秘的……”

“洛”是莫尔萨斯在朗克部族使用的假名，电梯外的虫显然正在讨论他。

“什么来头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的翼翅有毛病，可能是翼翅残疾，缺了翼翅的雌虫就算被首领看重又能怎么样？他又不是亚雌……”

随着电梯门滑动关闭，外面的虫接下去说了什么已经无从得知，但是前面这些就够了。

足够让莫尔萨斯清醒。

是啊，他翼翅残疾，翼翅对雌虫的战力有多重要？

重要程度仅次于双臂双爪。

没了翼翅的雌虫甚至无法飞行，丧失引以为傲的战斗力，还剩下什么？

他不是亚雌，亚雌割除了翼翅尚有娇柔的身躯和容貌，他如果割除了翼翅……

他不敢想。

本来就配不上洛泽阁下，现在不过是更配不上罢了。

幻想就是幻想，他想都不该去想。

为什么痴心妄想企图私藏帝国的明珠？又为什么异想天开神明会走下神坛？

他该满足了，毕竟他曾经拥有过洛泽阁下温柔的爱意。

瞥了一眼同乘电梯的雌虫，莫尔萨斯在想，自己的脸色是不是很难看，连面罩都无法遮掩，那只雌虫局促地将自己缩在角落，一副尽量减少存在感的模样。

自己的样子应当是难看且落魄的，一目了然无处掩藏。

还好洛泽阁下不会看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

卢伦有一句话没说错，如果用这幅样子再见到洛泽阁下，他肯定会后悔没有积极治疗。

但事实上，他不会拥有这种后悔的可能了。

电梯再次停下，门滑开，莫尔萨斯扯了扯兜帽，提着冷链箱迈步离开。

医师嘱咐过，情绪波动太大对虫崽不好，他要尽快稳定好情绪。

莫尔萨斯所住套房处于中心塔柱的高层，从落地窗可以俯视观赏赫拉卡奈基地的全景。

五个不同方位各有一根巨型塔柱，撑起了一整片地下城市的天地。

一层薄薄的虚拟云层浮在顶端，虚拟日光从顶部倾洒下来，连云隙光的效果也是虚拟的。

莫尔萨斯照例打开电台，切换到育崽频道，房间内顿时不再安静，这些声音很好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他小心翼翼取出TAP孕期营养针剂，连同海绵底托，一齐放入冷柜，并设置到说明书要求的温度。

做完这些，莫尔萨斯还是决定连接星网，向卢伦留言说明，自己短期内不会再登入星网。

虽然朗克部族的首领给予他权限，随时可以连接星网，但是他不想在星网上看见关于皇子殿下的任何消息了。

他经历过一次，知道自己完全无法控制住情绪。

不去接触任何对方的消息，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对虫崽来说也是。

莫尔萨斯接入星网，打开智能终端，卢伦最新的几条消息跃入眼中。

……

「我找医师去帮你治疗，在抵达前会给你联系方式，好好招待，别让虫白跑一趟。」

「医师团队已经出发，领队是昆肯医师，智能终端号MS0S684563450，不用担心其他的，你要好好配合治疗。」

最后两条消息间隔不到一小时。

莫尔萨斯内心涌起感动，感觉四肢被暖意包裹，他盯着光幕久久没有动作。

虽然感到有些为难，但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添加了昆肯医师的智能终端号。

他添加完的同时，互为智能终端通讯好友的标志就点亮了。

看样子昆肯医师已经先一步添加了他的智能终端号。

想到对方受卢伦所托，愿意长途跋涉赶来厚水星，尤其是穿越碎星陨石带，一来一回要浪费不少时间，一整个医师团队为了他这样奔波，莫尔萨斯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他主动发出一条寒暄的消息。

「昆肯医师，厚水星温差变化大，近期天气不错，但很快会进入雨季，气温也会逐渐降低，本地购物不便，最好多带些衣物。」

消息发出，几乎是秒回。

「嗯。」

看来对方性子高冷，不善言谈，直接终结了对话。

这样更好，莫尔萨斯心想，他也不想跟别的虫有太多交流。

卢伦说了好好招待，多半不是单纯花星币雇佣来的，朗克部族处境敏感，既然卢伦让这些医师过来，至少是信得过的，莫尔萨斯很有分寸，一向会把细节处理得很好，但他现在有些疲倦，不是身体上的，更多是心理上的，不想再去应付纷纷扰扰。

莫尔萨斯正准备关闭光幕，昆肯医师一条新的消息送达。

「为了节省时间，预设治疗方案，约个时间，医师团队视频预诊，越快越好。」

很符合莫尔萨斯的认知，医师果然都是雷厉风行的，争分夺秒不愿意浪费任何时间，他轻触光幕，回复了一条。

「不用麻烦医师团队预诊，我可以提供全方位翼翅状态的细节录像。」

昆肯医师的回复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可以，请尽快提供录像，团队预诊改为单独预诊，现在方便视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