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伊琉斯从沙发上坐起,用手背遮住眼睛，“我……”

他迟疑了片刻，移开手背,缓缓向黎温伸出手，想去揽黎温的肩,但到中途又停了下来,手紧紧握成拳，垂落在身侧。

安静的气氛在两虫之间蔓延。

伊琉斯看着自己的手,抿了抿唇,低声开口。

“四年前,我说自己在实习期,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前任首领奥秘尼是我的亲虫,我的雌父也是他的雌兄。奥秘尼怀了蛋，为了一只帝国雄虫离开朗克部族，他走前留信指任我当下一任首领,但我当时年幼，朗克部族三大基地真正的掌权者是十五位柱首。”

“前任首领在帝国去世，而我离成年还早,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血脉浓度高,又有指任信，首领之位必然不会空置着等我成年,但尽管如此,在我成年后,柱首们仍然迟迟不愿交出权力。”

“仅有少数几位柱首支持我,大部分柱首提议维持现状，理由是前任首领会为了一只雄虫抛下部族，难保不会有下一任首领为了雄虫损害部族利益。”

伊琉斯很少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说得有些慢，黎温也没出声打扰，闻着鼻尖淡淡的药液味道，看着伊琉斯憔悴的面色，黎温多了点耐心，坐着静静倾听。

“朗克部族本质上是团结的，不同于帝国，这里身居高位的都是雌虫，柱首们会有这样的担心也并非不合情理。”

“支持我的柱首，为了让我能顺利接任首领，以我厌恶雄虫为理由，反驳了那些提议维持现状的柱首。”

“我……当初的确是厌恶雄虫……我的雌父因雄虫而死，抚养我的亲虫也是因为雄虫客死他乡，那些自私自利的雄虫，以玩弄雌虫为乐，我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雄虫。”

伊琉斯说到这里，目光飞速地扫了黎温一眼，确认黎温并没有动怒后，才继续说了下去。

“直到我遇见了你，你的情况跟我很像，虫生坎坷，但你仍然对生活热情，不断释放善意，和你在一起很放松很安心，还有源源不断的快乐，我喜欢和你在一起。”

“后来我发现了你是雄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伪装成雌虫接近我，我刻意疏远你，你没心没肺根本没有察觉，还是一如既往那样对我，黎温，我喜欢上了你，我不在意你是雄虫还是雌虫，我喜欢的是你。”

“我想把你留在身边，这次，几位支持我的柱首一致反对，怀疑你接近我的目的，他们计划把你送走，我……”

伊琉斯说到这里有些卡壳，一直沉默倾听的黎温冷不丁问了一句，“是不是你的酒量一直都还不错？”

伊琉斯垂下眼睫，转开头，几不可闻地支吾了一声。

“我……在虫纹变色后，向他们坦言需要你的安抚，他们同意不将你送走，并在当时要求我签下了一份精神力契约，不能标记，不能婚配，不能公开你雄虫的身份。”

伊琉斯说得很慢，语声压抑，自从分开以后，黎温

对伊琉斯的原有印象被一次又一次打破，这些就是伊琉斯隐藏起来的弱势面？

“对不起，我也曾经怀疑过你，也是我那时不够强大，我喜欢你，但也不能用部族的安定去赌。我不能告诉你真正的理由，也不能在别的虫面前表现出在乎你，甚至不能让别的虫知道你是雄虫。”

伊琉斯手指无意识地拧在一起，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诉说解释的声音。

“这几年我没有松懈过，只要我足够强，能把控一切，就不会再受限于别的虫，解除那份精神力契约也只是时间问题。”

“诺里斯和莫斯观星团的出现，恰好能让我有机会提前解除精神力契约，莫斯观星团和朗克部族合作，联姻是一道比利益更有效的保障，柱首们知道我的情况，他们不担心诺里斯留在赫拉卡奈会翻出什么浪花，而莫斯观星团那边，捏着诺里斯的软肋，以为能成功安插一枚棋子。”

在黎温的印象里，伊琉斯谈论这些的时候应该是高傲张扬的，而事实上，伊琉斯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目光忐忑不安地落在他身上。

“我和诺里斯只是在合约达成前演一场戏，婚约到时也会解除，我从始至终只想和你在一起。”

伊琉斯这一番解释让黎温难免有些唏嘘，如果是他们还没分开的时候，伊琉斯愿意把内情告诉他，他们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些也不是我可以用来推脱的理由，我的确是忽视了你的感受，自以为是，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对不起怀疑过你伤害了你，你能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吗？”伊琉斯目光懊悔中带着点期盼，他伸出手，轻轻覆在黎温的手上。

黎温无声抽回了手。

经历过才会成长，伊琉斯和他都会慢慢成长，他的热情已经燃烧殆尽，他相信伊琉斯这一刻有改变的决心，但真正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他已经不想再回到那样的生活中去了。

他怕了，有太多的不确定，他不想再去试探磨合。

比起回头，他更想往前走。

“你现在愿意信任我，把这些告诉我，我该感到高兴，这些我不知道的事的确曾经让我产生过误会，你不用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如果是内心不安想要得到我的谅解，伊琉斯，我原谅你了。”

黎温起身退开两步，久违地放软了态度，温声说道。

“我已经有了新的虫生目标，会离开赫拉卡奈，以后好好生活，祝你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伊琉斯贪恋地望着黎温，他眨了眨眼，试图让逐渐模糊的视线回归清晰，酸涩从五脏六腑攀升至眼鼻间，他张了张嘴，发出了低低的气音。

“黎温……”

黎温就像握不住的沙，彻底从指缝间流走了，他明白的太晚，这样的代价和惩罚实在太大了。

伊琉斯一直知道，自己有诸多缺点，并不是雄虫心目中合适的伴侣，他救了黎温，黎温应该是喜欢他的强大，他努力表现出强大，却在其他方面错得离谱。

这一刻伊琉斯产

生了一丝挫败和自卑，是他不够好，像黎温这样对他好的虫，错过了再也不会遇见了，哪怕真的再有对他好的虫，那也不是他喜欢的黎温了。

是啊……像黎温这么好的虫……是他没有好好珍惜。

绝望的时候，伊琉斯甚至想过，如果黎温还会对他有不舍，哪怕不能成为黎温的雌君，只能是雌侍，他也愿意。

但以他的高傲自尊和身份位置，他只能把这些心思藏在肚子里。

更何况伊琉斯深知黎温的爱只会给一只虫，从前黎温就说过，只娶他，只爱他一个。

他只要一想到，未来的某一天，黎温也会像曾经对待他那样，对待另外一只虫，他就会心如刀绞，嫉妒到难以自抑。

可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去质疑。

伊琉斯闭了闭眼，湿润沾满脸颊，图尔里说的那些方法他不想再试了，既然爱黎温，就该尊重黎温的决定。

他捏住口袋里的挂坠，煅烧过的金属翼翅深深嵌入掌心，他恍然未觉，哑声说了句，“黎温……你也要幸福。”

伊琉斯面色惨然，扯出的笑比哭还难看，整个虫透出的支离破碎感让黎温有些不忍，他蜷了蜷手指，终究没有去宽慰雌虫，等他走了，伊琉斯自然就会放下了。

“谢谢，我会的。”

伊琉斯离开时的背影是留在黎温记忆中的最后一瞥，走廊顶灯将伊琉斯包裹在冷色光晕中，穿廊而过的夜风扬起他的发梢，他停下脚步，转头回望，在视线交汇前，黎温匆忙退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