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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下首的一人,莫知言瞧了瞧,不禁多看几眼,那是前丞相顾准的儿子,凌弘妻子顾依的父亲,当初冷轻然任户部侍郎时的上司,如今仍旧是户部尚书的顾青云。
虽然顾准当丞相那会儿已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但他当初可是在国子监带出不少学生的,这些人有的留在国子监当授教,这些授教门下的学子也相应的都在官场上打拼,有的在朝堂上坐着高椅,管着实权,连如今的丞相也是顾准向太上皇举荐的。
这样一算,玄成的臣子们大多出自顾准之手,所以,顾青云这几年在朝堂上也备受尊重,但他从不持娇,只安分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顾依的性子想来是极其与她这父亲相像的,都是稳重的,都是默默的,不张扬,不嚣张,只做好自己的本分。
顾青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刻意与丞相攀谈,其他人来与他打招呼,他是含笑点头作回应,但也不给别人想与他再继续攀谈的脸色,别人看他这样也就打了招呼便礼貌离开。
他不是孤僻,不是冷傲,只是喜欢静静的,只想安静的坐着,不想被人打扰而已。
这样的他,与当年依在凌弘身边的顾依是极像的,都是从来不愿去争什么的人。
看到顾青云,莫知言能想到顾依,想到顾依,莫知言又怎么会不想到凌弘呢,一想到凌弘……莫知言心怵了下,赶紧转了眼不再看顾青云。
“这状元郎年纪也太轻了些,哥哥怎么想的?”凌雅在莫知言身边嘀咕,言语里显然还是对凌霁不给韩煜状元之位有些在意。
莫知言换了方向看到的这人,自然是这次登科宴的主客,也是这次科举的三甲头名……状元爷。
从传旨要摆登科宴,到现在赴宴,这么长的时间,已是足够让热爱打听小道消息的沫离将一切消息打探来了。
据说状元郎是一处偏远乡间考上来的,名严溪,年纪不大,最多也就十六,可这人年纪虽小,但腹内诗书五经却已经不能用饱读来形容,他完全融合古今大家之长,而且还是在提出自己观点的情况下还能保留古今大家的韵味,用凌霁的话来说,他就是年轻的容貌,成熟的心智。
韩煜的秋闱试题怎么答的不知道,他的殿试应答虽是投了好战好面子的一些人的口味,但也不能称的上是极完美,凌霁与大臣的叫好或许也是有凌雅这一方面的考虑,才给的鼓励。
但是从沫离听来的所知,这状元郎不管是秋闱还是殿试,题答的不仅精妙,而且直中要害。
听沫离说,他的殿试应答与韩煜的答案刚好完全相反,莫知言很难想象,在韩煜如此霸气的应答之后,他还能有什么理论是能让凌霁和大臣不仅认同,而且还是觉得他的答案会比韩煜的更好。
这状元郎腹内文辞有多少,莫知言看不出,但这人看人的眼风却很厉害,他的唇角虽挂着和煦的笑,但那眼眸里透着的光,让莫知言觉得,这是一个连笑都是很可怕的人。
内侍的一声唱喏将莫知言的目光引了回来,凌霁和棠倪燕还有莫知遥一同走来,凌霁没有牵着俩人的手,而是超于两人一个身子的走着。
莫知言已是许久没有见过凌霁了,今日的他虽穿着常服,但那浑身散发的气势便已高人一等,仍旧是往日剑挺的眉,幽黑的眸,雕刻般的侧颜,但是嘴唇凉薄,这今世难见的容颜啊……竟没有温度。
莫知言不喜欢他这样的冷漠与疏离。
所有人起身又伏下,行着大礼,凌霁终于微弯了唇角,让众人起身落了座。
有别于太上皇那般的豪迈开场说辞,凌霁微带着笑,话语也是直白的不能再直白“众卿桌前这酒,朕可是藏了很久的,今日是喜日子,你们能喝多少,便喝多少,都别拘着。”
凌霁这话洒脱却不失庄重,随性又不失文雅,即让人觉得是皇家夜宴的严要求,又不会让人特别拘束,霎时气氛便活跃很多。
“谢皇上。”所有人端着酒,仰头喝尽,又逐一坐下。
接下来自然是客套与寒暄,莫知言没有兴趣听,又转眼打量起其他人来。
坐在状元郎身侧的是榜眼,这人是上了些年纪的,坐在严溪身边,看上去就像是父亲带着儿子一同来赴宴一般。
从这榜眼的年纪来看,若是凌霁这次不安排科举,以后他怕是再不会参加了。
对于凌霁这次的特赦来说,他或许是存了感恩的,存了敬畏的,这样的皇家夜宴不管是出于好奇还是长见识,换了他人多少都会四处观察看看,但不管凌霁有没有来,这榜眼从入座开始便极是守规矩,一直微低着头,规规矩矩的坐着,没有多与人攀谈,从没东张西望过,凌霁赐酒时,便规矩的喝着自己面前的酒,没有赐酒时便沉默的坐着。
这样的人不管是天生的胆小,还是这么多年来练就了小心翼翼的过活,总之,他的人生不管会不会顺风顺水,最起码不会有什么大风大浪。
再下来便是韩煜,凌雅一直在看着,看一下还低头笑一笑,哪里需要莫知言多看上一眼,含笑不再看下去,端了酒杯轻抿了一下。
酒一入口,莫知言便微怔了下,这酒凌霁还真没说错,入口便能闻着馨香,顺着咽喉一路经由的地方,虽然看不到,但都能感到那股绵柔之感,这酒下肚,也没上头,脸也不烧,像是在喝的过程中就将这酒给蒸发了一般,确实是好酒。
只这一小口便能体会这么多,莫知言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贪酒的,这一小口怎么能够,赶紧将酒杯里的酒喝了个尽,放下酒杯,端了酒壶又给自己满了杯。
“也不怕醉?”凌雅本是一直看着韩煜的,见莫知言这般喝酒,忍不住提醒到。
“难得好酒。”这酒难得喝上一回,莫知言岂会错过,对着凌雅笑了笑“醉了也无妨。”
殿里一直有管乐丝竹奏鸣着,乐女们也翩翩起舞着,酒又好喝,人人脸上喜色明显,气氛也融洽的很,但凌霁道了句话,虽然声音不大,但也掷地有声,惊了底下正喝的高兴的众人。
“严状元那题,朕到如今想来还是觉得不知该如何……”凌霁嘴角微勾,两指捏着酒杯,还有一指在杯沿上下摩擦着,说的意兴阑珊的,但又让人觉得他不是真的随便这么说说。
状元郎起身,来到御前,拱手作揖“臣那会儿只是在答题,并不是真的在为皇上出主意,不好作数的,而且皇上心中也该是有了想法的,臣不敢左右。”
“现在也是在宴席上,不过是再讨论讨论,朕并没有说真要如此办而已,状元郎莫急。”凌霁不再靠着椅背,将酒杯放下,直了身“卿家们光看歌舞难免发闷,当是闲话家常也无不可,是否?”
凌霁装似无害,但那犀利的眼眸,反问的语气,总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霸气,让有些大臣后背微湿,只能连连点头。
“皇上说的是。”
“自然听皇上的。”
底下的大臣们全都应了凌霁的话,并没有反驳的人,凌霁不动声色的扫了众人一眼,唇角往上又勾了勾。
凌霁微微前倾了身子“你的和亲主张虽好,也帮着玄成占了便宜,但对于人家公主却有些不人道。”
“皇上,臣并无对草原公主有不敬之意。”严溪一直保持着恭敬行礼的姿势,从未抬起过头“臣的意思是,草原愿送公主来玄成,是好事,两方休战,对百姓也是好事,这是所有人都最愿意看到的。”
严溪没有动,只是转眼瞧了瞧韩煜,韩煜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应该与自己有关,却没有一点在意的神色“至于韩探花说的,两方的人水土会不服之事……既然是和亲,那就是该送顾大局,识大体的人来,不能再只一味为自己着想,而是要为天下,为黎民着想,这草原公主就是再娇贵的人,再不能适应玄成生活,但为了百姓,为了千秋万世的和乐,她就该做出这样的牺牲。”
不管公主有多不乐意,不管她是自愿还是不自愿,她的身份便注定了她这一辈子该过的生活,她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该为别人而活。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主意。
这主意对黎民是好,对朝堂是好,但对于个人……确实不公平。
凌霁沉默了一瞬,才道“朕怕有虐待之嫌。”
“皇上多虑了。”严溪低头,却又抬眼往莫知言这边望了一眼“请皇上恕臣不敬之罪。”
莫知言被这一眼瞧了个浑身不自在。
凌霁也主意到了严溪的眼神,但只说“免。”
“谢皇上。”严溪在说之前又瞧了瞧莫知言,才恭敬的道“就贵妃娘娘来说,娘娘是南诏公主,身份同样贵重,也是自小生活在南诏,对于玄成一样水土不服,就草原公主常年生活在草原,以猎守为生来说,身子骨怕是比娘娘要强壮上些许,但皇上与娘娘恩爱,娘娘也高居贵妃之位,宠冠后宫,皇上可有虐待之嫌?”
殿上大臣有些点头称是。
严溪又道“若是玄成都做到这般了,草原百姓还要如此想皇上,那只能怪他们是小人,不能怪皇上雨露不均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