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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阿离宫正殿。
广场前的三副刑架刚刚拆除,砖缝中的乌黑的血污犹存,路过此处,依稀能闻着那萦绕不散的腥臭味。
那是风荷魔主用来惩罚宫人贪渎的刑罚。
用绳子缠绕住人的脚脖子,倒吊于此,然后割开罪人的手腕,慢慢放血,挂在宫门口示警。
因魔域中泰半是修行之人,这个折磨的过程也会被拉长。
人会扛不住地在空旷的广场之上哀鸣,凄厉的哭喊求饶声彻夜不止,能在每个经过此处的宫人们心上烙下深深的阴影。但凡手脚不干净的,都不敢往正殿来。
但今日不同。
刑场一般的广场之上没有撕心裂肺的叫嚷,只有悠扬的琴音,伴随着低缓的嗓音,声声响起。
“左转划弧,收脚环抱……”
“嗯,再接一个上跟步,动作不用太刚硬,正所谓以柔克刚~”
正殿广场上乌泱泱站满了魔侍,人与人之间保持着双臂的距离,形成一个方阵,正在整齐划一地跟着殿上魔主的指令而动。
玉石阶上,魔主负手而立,频频欣慰点头:“不亏都是练家子,都是有些基本功在身上的,练起来快。”
她在台上来回踱步,视线严格地在人群中巡视:“你们学会了这一套拳法之后,回去之后一定要根据自身的情况做相应的调整,多多思考,不能完全依葫芦画瓢,这样才能更好的达到健身的效果。”
除她之外,在场所有人皆是一脸痴呆式的空茫,机械地跟从着指令动着身体。
暗地里眼神疯狂交互:“什么健身的效果?修行之人健什么身啊?”
“咱也不知道啊,她最开始不是说咱们修行之人都是久坐一族,早晚都需要练练操活动活动吗?”
“管他呢,主子让做什么做什么就是。”
“做个操,费不着什么劲儿,由她折腾吧。”
……
因魔主的神情太过认真,梅安看到如此荒谬诡异的场面,一时不知究竟是自己少见多怪,还是这事本来就有问题。
好在他也不在乎别人一时兴起会如何□□自己的手下,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稀奇来后,命人将他推到魔主身侧。
提点她道:“魔主,今个儿天晴了。”
阮眠让琴师别停,让大家操练满半个时辰再放。脸一侧,望着梅安便笑了:“好啊,正等着你呢。”
又对刚动员起所有魔侍,恭敬守在她身边的大统领马尧道:“去把风银也叫上。”
马尧得令转身离去,梅安不阴不阳地笑了声:“魔主渡劫失败之后还真是谨慎呢,出门看个海,带着大统领不说,还要带一位族老。”
阮眠只当没听出他在讽刺,不紧不慢道:“带上风银,是因为正好听说有艘从天元大陆来的货船今日要到港。你不就想看个新鲜么?这事是他办的,有他在场,你想干什么都方便。”
梅安兀自从这话里头
听出几分宠溺放纵的味道来,心情好极,尾巴都要翘起来。
素来苍白的脸颊上浮现两团激动的红晕,喜出望外:“当真?!”
阮眠看了看他暗褐色环纹,鳞片细密,上粗下细的尾巴:“嗯。”
看来也不是谁摇尾巴都可爱的。
……
风银得了消息匆匆赶到港口,手心里全是虚汗。
他在魔域的日子长了,和东城城主梅若成私底下颇有些来往。毕竟梅若成也是大世家出身,不像是寻常平民,出了魔域,以后依旧有前呼后拥的好日子。
风银不愿得罪这样的人户,三不五时地还会给些好处来巴结他。
譬如说今日这一船的货,大都是运往东城的。
仅仅一船货不是大事,魔主对他们这些族叔向来大方,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同他翻脸。
只是时间上暧昧了些……
他去捯饬这船货物的时候,正好是魔主渡劫,封闭海运的时候。
他悄悄办事,原是图个神不知鬼不觉,谁晓得魔主雷劫竟然提前了两日,还失败了。
若给风荷知道,他是为了帮东城城主办事才来不及赶回来给她护法……
风银背后一阵阵发麻。
……
因今日码头终于开张,三两有门道的行商闻风而来,早早地在码头等候。但不巧得很,正好遇见了来散心的梅安和魔主一行,跪在湿漉漉的码头上小半刻钟无人叫起,个个都跪出了满脸的油汗。
风银敏感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心绪不宁地上前请安。
梅安公子却并没有给他插话的机会,旁若无人,依旧和魔主说着话:“父君说,海的那边广袤无垠,春有霏霏细雨,繁花千万,秋有硕果累累,红叶缤纷。不像咱们这,荒地一片,生机全无。”
阮眠淡然着:“任谁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都会腻的,并不见得一定是旁的地方更好。”
风银看着眼色,安静地退到了马尧身边。
梅安不满意她不走心的说辞:“我就是觉得天元大陆更好!想要出海。”
阮眠毫不留情:“你父君恐怕不会同意。”
梅安:“现在不同意,但不见得以后都不同意。”
阳光过于灿烂,映照地海面波光粼粼,颇晃人视线。
不知等了多久,海天一线的地方终于冒了个小黑点出来,是一艘老旧的渔船在海浪中摇摇晃晃。
梅安看见了,忍不住惊喜地叫出声:“真的有船,他们过来了!从天元大陆过来的!”
马尧应和了两句,正说着码头一周至少要来两三回货船,小公子喜欢可以常来。
梅安便漠然地截过了他的话,视线只盯着阮眠,嗓音带着点刻意佯装的天真:“魔主,九年之后,咱俩成婚吧?”
阮眠额角一抽,好容易才管理住了表情,尴尬而不失震惊的眨了下眼:“?”
梅安兴冲冲地掰着手指:“那时候我也成年了。
你以后收多少男宠都没有关系,我只想要在九年之后跟着你离开这个地方。”
这话题开得,有种不顾人死活的劲爆。
行商们缩起壮硕的身体,恨不得原地找个缝缩进去。
阮眠失笑出声,抬起头,看向了海平面。
虽然没有回应,那声短促的笑声无疑是甩在梅安脸上的一巴掌。
梅安脸色骤变,沉声:“你不愿意?”
阮眠看也不看他:“你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这便是明确拒绝了。
梅安的轮椅扶手被他生生掰下来一块,在掌心碾得粉碎:“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不等阮眠回答,自小没遭人拒绝,破了防的安小公子面目渐次狰狞起来:“你有什么可高贵的?便是风氏的嫡系又如何,杀了墨家的人,谁还敢扶你上位不成?否则的话,你也不会被放逐到这魔域中来了。”
“你屠戮鲛人,坑杀散修,如今在天元大陆,谁不知道你风荷的名头?只是早已称不得什么世家嫡女,就是个旷世的魔头!谁家还敢与你联姻?你把自己的前程亲手毁了不说,还敢在魔域这个贫瘠之地渡劫,损了仙体,修为全无,成了彻头彻尾的废人!你就是个疯——”
“安小公子!”
风银惊呼,强行打断了他的话。
梅安却是个桀骜的,被拦了话头不仅没有意识到场合不对,反而愈发的恼怒:“怎么,难道我听的消息有假?什么修为倒退,她不就是彻彻底底的废了吗?!我没嫌弃她已经很给她脸了!”
跪地的行商们已经不敢喘气了,瞳孔震动,不停颤抖。
马尧沉默地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随后举着带血的剑刃,走向梅安身边瘫坐在地上的宫人。
魔主成废人的消息,不能外泄。
见了真章,脸上挂了红,梅安情绪才终于冷静了一些。
表情微滞,慢慢靠坐回轮椅上。
阮眠拦住杀气凛然的马尧,抬了下下巴示意:“看那。”
海上飘荡的渔船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码头,甲板上失神地杵着两个小孩。
大饼和小阮眠。
吓傻了似地,直勾勾盯着这边。
显然已经听到了全部。
阮眠朝小阮眠招招手。
而后道:“看来这船货,是不能运到魔域了。”
风银立时提剑:“我去处理。”
阮眠说不用:“安小公子说得有道理。我一个被打进魔域的罪仙,战绩如此斐然,必然是会被人盯着恨着的。左右我都要从魔主之位退下来了,不若就让他们把消息传出去,叫他们看到我在魔域过得不好,已经受到了惩罚。世人便不会在念叨着我了,我的名声也能稍稍好听些,九年后回族才能安安稳稳的。”
所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笼子里,正好她也不想小阮眠来魔域。
只不过孤儿团被魔域的人盯上了,又有大饼做内应策动,她劝服不了
其他人放弃“修仙”的好日子,只能让小阮眠跟着船过来,一路上还能看着点。
到了魔域,一切谎言都会不攻自破,他们也能看清这世间最真实的丑恶了。
至于那个墨家,阮眠是真的不清楚。
连风氏都压不住的大案,对方十有八九来头不小。
她真是不懂风荷怎么敢这么头铁,得罪了人被送进来,在魔域还敢嚣张。
搁她,她肯定不要名声脸面,宁愿苟出安全富饶的幸福生活。
马尧唯阮眠马首是瞻,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本应该对魔主行事作风最清楚敏感的风银,却因为心中有愧,慌乱中想不到那头上去,安分地停住动作。
……
宫人们因为阮眠这一句话保住了性命,连连发誓说不会外泄。
魔主好似是被宫人的话提点到了,状似无意般:“我身边知晓这个秘密的人,都是我的心腹,可不知为何安小公子却知道了?”
风银轻轻一抖。
马尧自眼尾扫见了,侧眸无声地看过去,蹙了蹙眉。
梅安没傻到直接将风银卖了,缄口不言。
阮眠撑住他的轮椅,将他往码头带了带。
轮子一动,梅安险些惊叫出声。
轮椅已然半截悬空,他的脚下便是茫茫大海。尾巴将要垂进冰冷的海水之中,畏缩地卷曲起来。
梅安咽了口口水:“你……想做什么?”
阮眠在他耳边问:“你想听真话吗?”
“什么?”
“我便是个无背无景废人,也会像今日一般拒了你。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每次看你,都觉得恶心。”
阮眠笑道:“你啊,还是一辈子待在魔域,不要出去祸害人了。”
……
小鲛靠在锁链上昏昏欲睡。
及至后半夜,魔主才回夏荷院,带回一身不知从哪里带来的血腥味。
小鲛被惊醒了,在魔主靠近莲池的时候,警惕地往池底再沉了沉。
怕她大半夜的旧疾复发,找他的麻烦。
阮眠:“……”
她现在已经能光看水纹波动,判断他在水下是个什么样的状态了。
迈向莲池的步伐一顿,悻悻转道回了房。
小鲛听着她脚步声远去,终于能安稳睡觉了。
将阮眠送给他的鲛绡伞修好了,浮放在头顶上方,遮挡住今夜过于明亮的月光。
刚入浅眠,内院门开的声音再次将他吵醒。
小鲛迷迷糊糊地想,她应该是要去看那两个少年了,今天晚上还没给他们换药的,迟了这么些,也不晓得要不要紧。
但脚步声还是停在了他的莲池边上。
魔主拨弄水花,低声呼唤,却不是唤的他的名字,而是叫他:“小鲛。”
皎厌离不情不愿地浮出水面:“做什么?”
月光皎皎,璀璨星河皆在她的身后。
皎厌离这才留意到她的头发湿濡,好像将将沐浴过。
她的眸子也仿佛被水洗过,既清又亮,幽深地倒映着他的模样。
“没什么,”她认真地说,“想看看你。看看你,洗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