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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
业城海岸。
晨风吹不散团在海面的浓雾,风浪大起来,将一艘老旧的小渔船裹挟着往岸边送。
“真是丢人现眼,咱们第一次出魔域,还是给城主出来做事的,就给咱们派这么一艘破船。要不是我用灵气给护着,保不齐会被浪给拍碎了!”
一渔夫打扮,精壮的小伙子坐在船头,嘴上骂骂咧咧,“咱们好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过来接手人家的生意,搞得这么不体面,万一被魔主的人给看扁了,不配合咱们怎么办?啊!”
小伙还没骂完,头顶上便挨了一击狠的。
他抱着头回眸,不服气:“爷爷!”
站在他身后的银发老人身形看着略显瘦小佝偻,但挑着烟枪的手臂肌肉线条隐约可见,常年户外劳作,经历过风吹雨打的苍老面容之上流露出三分的恨铁不成钢:“合作,并不是接手。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就你,还上赶着来。”
小伙一晒:“不上赶着去。我娘,我爹的仇还怎么报?”
老人半晌无言:“小赫你……”
浓雾消散了些,业城的码头就在目力可及的范围之内了。
小赫收起了船帆:“我知道,我一生下来就是菜人,我爹是,我娘也是。是爷爷您一时好心救了我,教我修行。我虽然有灵根,但是资质平平,顶破天了就是个金丹期,没办法杀了武辛给我爹娘报仇,可我要是能让武辛苦心经营,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毁之一炬,那也是好的。再说,不想要这样的悲剧继续上演了……”
老人的肩膀内含,脊梁弯曲,即便身为修士,也并没有改变他身体上的异变。
因为这不是病变,而是一日一日卑躬屈膝的姿态用久了,养出的习惯。
他的眼神中有挣扎:“会被发现的。主人的视线无所不在。”
“天元大陆并不是武辛的地盘。”
小赫回头对老人道:“要是事情败露,您就杀了我,把我的人头拿给管事,说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您大义灭亲杀了我,就好了。”
老人:“……”
……
数十搜差不多状况的小船,从魔域出发,在海上漂流半月之久,分别来到了天元大陆海岸线上的各个城池。
小阮眠站在业城的码头上,看着渔船登了岸,小赫和他的爷爷被一虚胖的行商谄笑地引着路,一行人往城中去了。
“他怎么样?”马亦瑶好奇发问。
“别人不好说,但是为首的那个小伙子,身上是灰的,甚至有点偏白。”小阮眠装模作样地用并拢的食指和中指按住了眉心,眼神“犀利”地朝那一伙人望去。
马亦瑶不仅没有嫌弃小阮眠神神叨叨的模样,反而认真地侧耳听着她说的每句话,激动起来:“看样子他是个合适的人选咯!”
她先前被小阮眠一行的孤儿团救下之后,就被告知小阮眠在梦中得到了神仙的“赏赐”,不仅有一手治疗的好本领,
开启了修行之路,还可以一眼辨别人的善恶。她们就是因为这个发现了风银的不对,这才救下了她一条小命。
之后孤儿团的人又靠着小阮眠这一手“外挂”躲避了不少歹人,带着他们躲避风银的追查,一路往业城来——因为听说风银在业城的人手已经被一锅端了,他们留在这里最安全。
马亦瑶和孤儿团们因此对小阮眠的能力深信不疑,唯她马首是瞻。
经历此事之后,马亦瑶更是被吓得轻易不敢露面,连写给父亲的信都是托小阮眠他们想办法,折转送去给魔主留在海岸各个城市的据点的,因此泄露给了小阮眠有关于魔主航道的事。
小阮眠虽然年纪小,但是个极有主张又善良的姑娘,听闻此事,没有被魔主在外的恶名和卑劣的手段给吓退,反而筹划起来,要毁掉航道。
马亦瑶和孤儿团都是受害者,之所以不敢反抗,是因为将自己摆在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弱势一方,甚至还轮不到是“敢”或者“不敢”这个层面上,而是从心底来讲不存在丝毫“还手”的念头。就好像蝼蚁和高高在上的仙人,根本不在一盘棋局之上。
一旦有人领头,将他们深埋在心底的不甘和仇恨挖出来,年少轻狂,敢骂天地不仁,更何况远在魔域,根本出不来的魔主。
剩下便是水到渠成。
……
小阮眠引导着孤儿团的人分散开来,集中在业城,花城,不夜城等地方,给她收集从魔域来交接航道事宜的人物的消息。
她再跟上去一个个甄别过人的善恶,便可以开始着手和部分人接触了。凭借他们的力量,要直接端掉航道不可能,但魔主的航道明显夹杂进来了其他的势力,只需要找到他们之间利益不均衡的点,分而划之,就可以让他们从内部溃败,一哄而散。
齐红姐姐讷讷:“从魔域来的,真的还有可信之人吗?”
小阮眠尴尬地收回了按住眉心的手,纵然这么个神叨叨的动作在马亦瑶和齐红姐姐的眼中堪比神迹,但对她这个切切实实,依靠系统的“神棍”来说,还真有点羞耻。笃定地点点头:“可信不可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合作。”
马亦瑶跟着解释道:“你有所不知,魔域中真正的魔修是会被咒印限制,无法踏出魔域半步的。武辛魔主和梅若成还有魔主不一样,他又不是出身世家,食人魔在天元大陆本就是被人喊打喊杀的,无处容身,哪里能有普通人可以给他调用。他能派出来的,多半是当年因为各种原因被拐带到魔域去的无罪之人或者是他们的后代。以重利诱之,或者用了一些手段将人控制住,比如把人收为血奴之类……”
小阮眠拍拍手从摊位上站起身:“类似吧,不过把人练成血奴是不可能的。那种等级分明的秘术只有大世家的人手中才会掌握,他这种出身,接触不到,多半是利诱,再加了点毒药。这些人从小就是魔域中底层的底层,为了活命,服从已经成了天性,这种精神上的枷锁才是最可怕的,所以武辛才敢将他们放出来。”
她看向叶赫那
精壮而笔挺的背影。
“不过我想,也不是所有的狼都会被驯化成狗的……走吧,跟上,找机会和他接触接触。”
……
离城。
招花阁。
明明是寒冬腊月,屋内却暖意融融,笑语晏晏。
翻飞的水袖会勾人,或急或缓地从人的胸膛前擦过,留下暧昧的余香。
起舞的女子媚眼如丝,故意迎了上来,想要替自己物色一位品质上佳的好恩客:“哟~这是哪来的小哥哥,真是俊俏得紧啊~”
老鸨面皮一紧:“问什么问,招待你的就是。”
女子看着眼色,立马赔罪:“是是是,是奴多嘴!”
支仟缕端起茶盏,明明身处脂粉堆,病态苍白的面容之上也没有丝毫的表情,眼下青黑一片,阴郁的眸沉沉地看着窗外街上热闹的景致,对发生在眼前的争执充耳不闻,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厌世的气质。
老鸨见状不敢打搅,赶忙拉住作死的舞女,将人拽了下去。
不多时,招花阁又迎来了一位尊客。
魔主并未乔装,一身掩盖气息的黑衣黑袍,穿过街上的喧嚣,也击碎了街上的喧嚣,堂而皇之地踏入了招花阁。
……
咚咚。
脚步一步一步踏在木阶梯上,宛如踏在了人的心口。
招花阁中寻欢作乐的恩客,起舞演乐的伶人难以置信自己看到了谁,纷纷停滞住了动作。
刷一下,男女保持距离地分立,个个面色煞白,如临大敌,空气中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阮眠站在阶梯上回眸,看到不少白花花,顿了顿,险些没想戳瞎自己眼睛。
冷淡道:“看我做什么?”
“!!”
阁内魔修们稀里哗啦地跪了一地,哭天摸地地求起饶来。
“魔主明鉴,我真是,真是第一次出来玩!”
“噢不不不,我是被朋友拉过来的,绝对没有想要胡来的意思。”
“都是这群小妖精站在门口勾引我,我是被骗来的!”
阮眠茫然:“?”
什么东西?
为什么她突然像是一个人捉了一群人的奸。
这群人在哭个什么玩意儿?
支仟缕支着下巴看到这里,苍白的唇角才勾起一丝笑意。
眼见这下头的慌张的男人们求饶的哭泣声越来越大,他的笑声也越来越明显,放肆地:“哈哈哈哈哈!”
那声音在一群哭求之中别提多明显。
阮眠一头雾水,转过头,眉心紧皱地盯着支仟缕:“你笑什么?”
这人不愧是十一说的纯病人,正常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转的,光是一个照面,她都要被他渗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支仟缕几乎笑出泪来,靠在窗台边上,气喘一般地哈哈哈着:“不可惜我千里迢迢特地跑来你这一趟,魔主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有意思……”
声音一低,猛然降了几个音调,寒声:“只是像换了个人似的。”
阮眠眸子骤沉。
……
谁人不知,风荷魔主最不喜欢这样的场所,见不得这种皮肉的生意,导致偌大一个离城中没有一家正儿八经的青楼。
都是些暗场子,藏在园林深处,或者茶楼酒馆中,只有特定的日子,才关起门来接接常客。
魔域中传的消息是因为风荷是女人,又好歹是世家的出身,因而不喜欢这种荼毒女人的事。
可支仟缕知道,风荷之所以有这么一块逆鳞,才不是因为所谓“女人的共情”这种可笑的理由,而是因为她那生性风流的父亲,身后一溜烟跟着的红粉知己,都是这么来的。
而风荷的亲生嫡母为了保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即便丈夫如此荒唐,也不肯与之分手和离。
世家贵女和娼妇同处一屋檐,还得以姐姐姐妹相称,风荷从小就是被迫叫着那群贱籍女子做小娘长大的,这对她而言简直是比抽脸更侮辱人。
她哪是共情怜悯这些娼妓,分明是鄙夷痛恨,连见一眼都嫌污了眼睛。
一时怒意上头,“清理”过几次离城的青楼,连人带楼一同扬了。那群嫖客和花娘们见着魔主,自然要怕得尿裤子的。
可今日的魔主应邀来了招花阁不说,看到了满殿举止不雅的男男女女,竟然没有半分反应。
……
阮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在什么地方露馅了。
系统叽哩哇啦地疯狂示警:“青楼,肯定是和青楼有关!你忘了吗,风荷她屠过青楼!”
就在风荷刚建立离城不久,又得了家里的消息,说她的父亲又给她找了一个贱籍的小娘,还送给了她一整片灵石矿脉的时候。
按照阮眠的理解,风荷绝对是心疼那些矿脉以至于发了疯,毕竟她当时还在魔域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待着,根本搞不到几颗灵石。而她爹大手一挥就送出一片,如此悬殊的对比之下,虽然不至于杀人,但搁她她也得疯了。
看来是她分析错了。
阮眠得了提示,再根据眼前的情况一分析,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是无法共情风荷那种扭曲的思维的,哪怕已经从十一那花功德充值,看过她生平所有的事迹。也不能第一时间想到风荷她不去找那她死鬼父亲的麻烦,却会连带着,莫名其妙地恨上一群不相干的人。
不过,青楼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也是该被扫清的。
阮眠心里痛了一瞬,顾不得会扣功德,亡羊补牢地砍了老鸨的脑袋。
猩红的血染透了灯笼,被里面的烛火一烘,浓烈的血腥味霎时间在厅内弥漫开来。
阮眠像个变态一般抹了抹脸上的残血,冷笑:“原来你跑到离城,约我出来,是特地想来看我笑话的。”
“知道我如今约束手下不利,死了风银,走了风金,又丢了航道,现在连离城内的青楼都管不住了。”
吧嗒
哒
老鸨浓妆艳抹的脸上还维持着惊恐的神情(),被齐齐斩断的脑袋咕噜咕噜从阶梯上滚了下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血液滴滴答答在阶梯形成了水帘。
如此惊骇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
登时吓昏过去一片。
阮眠居然没在后台受到扣功德值的惩罚,大为震惊,脸上佯装的变态笑意都更深了。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暗娼园子,居然“藏龙卧虎”,盘踞着这么一个大恶人。
“是,我如今是没了志气,也懒得去管了。”阮眠继续拾阶而上,来到支仟缕的面前,“但是不要紧,我反正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归根结底,在天元大陆实力才是硬货币不是吗?”
支仟缕挑了一下眉。
神色虽然依旧阴郁,但似乎没有像刚才那般明显的恶意了,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哦?”
……
骆年看到屋内魔主的动静,极有眼色,二话不说地带着魔侍们鱼跃而入,捣毁了招花阁。
但全程低调安静,没有打扰到楼上雅间的二位。
阮眠淡定煮茶。
直到现场被清理干净,所有人都撤出了招花阁,才慢悠悠道:“天阶法决。”
支仟缕笑了:“你当我和梅若成那个蠢货一样,到处瞎打听还打听出一堆的假消息。你手上的天阶法决《不染》,鸡肋之物,你学不了,这辈子都没可能,还那它当个宝?为它放弃航道,闭关潜修?”
“谁说我拿的《不染》?”
阮眠手中的瓷盖轻轻触碰着茶盏的边沿,“我当年开辟航道,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魔域的灵气稀薄,无法修行,必须要从外面弄到灵石来。现在我灵石有了,法决也有了,地位也有了……不如把这块肥肉放出去,让梅若成和武辛两个蠢的,累死累活替我做工……”
她呸了一下,将刚入嘴的茶尽数吐了出去:“这招花阁怎么还用陈茶待客,这味道可真是太次了。”
支仟缕乌黑的眸不错眼地盯着她:“……”
风荷家底殷实,航道这点利益,她看不上倒也说得过去。
“你母亲敢给你其他天阶法决?”
“为何不敢?我当年的陪嫁就是一套天阶法决。只要我能和墨如文顺利成婚,就能拿到的。可惜,他临了又反悔了,不过东西准备在那了……我娘把持在手中,不给我,给谁?”阮眠笑问他。
支仟缕是个极为神奇的存在。
他身世凄惨,一家上下早就被灭了族,偏资质奇高,被罗山上的慈心老祖看中,给收为了弟子。清修百年,毫无瓶颈地一路晋升到了渡劫期。
人都道他是个世间罕见的天才,纵使他没有个好的家势,跑上罗山想要收拢他,将他纳为女婿的大世家也不止一家两家。
就连风氏当年也是提过此事的,不过给的自然不是嫡系的风荷,而是一小娘所出的庶女。
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甚至还有一点小不愉快。
风荷就是因为这点不愉快,和
()支仟缕有了共同的厌恶对象,两个“病人”从此搭上了线,
即便心里有些不满,支仟缕在明面上,对这种事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出置身事外的状态,一句话,便是听从师尊的张罗。
他师尊还当他是个乖的,在外直宣扬说他心思至纯,佛心清静。
转了头,支仟缕就下山屠了城。
他师尊一夜白头,问他缘由,他直说是因为守城的将士骂了他一句。
仅此而已。
人心若是没有基本的共情能力和规则约束,越强,便越是杀伤力无限。
他师尊自觉教育失败,极度伤心之下,自裁以向那一城池无辜百姓致歉。而支仟缕收了他师尊的尸身,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有留。
甚至还带着一点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怜悯的笑,问风荷:“你看,他多傻啊。”
他和风荷,就像是病友一般的关系。
世上再没有其它人能像是风荷一般,在那个时候附和他:“可不是。死都死了,他所谓的赔罪和愧疚,能传达给谁?”
……
风荷上位成魔主,支仟缕有很大的功劳。
也不知道是不是某种病友间的惺惺相惜,他对风荷的所有行为,几乎称得上是宽容。
阮眠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喜欢风荷,但他这个人,连自己的授业师尊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个不相干的女人。
或许就是为了图一个乐子罢了。
即便如此,她在收到支仟缕的邀请的时候,还是惊恐不已。
对方是个只凭喜怒便定人生死的疯子,谁知道他这个时候跑过来是为了干什么。
他只对“风荷”包容,她便一定要在他面前继续将风荷的身份伪装下去。
……
支仟缕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茶盏:“那好,你将天阶法决给我瞧瞧。”
阮眠:“……”
您不觉得您有点没有分寸感吗?
天阶法决你想看就能看的?
但别说,若是风荷本尊,说不准还真会给他看的。
人家师承慈心老祖,所学的功法本就是地阶级别,而且已经到了渡劫期,是无法再改修其他功法的。
阮眠想了想,掏出了《功德》中间的一卷,似笑非笑地递给他:“怎么,你当我还会骗你不成吗?这是其中的分卷,我不好整卷带在身上,不安全。还是说你在外面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话?”
支仟缕先是没有搭话,仔仔细细看过法决。
眸子动了动,似乎当真有了几分疑惑:“真的不是《不染》?”
阮眠哼哼两句,正要搭话。
外头咚咚咚,又响起一阵细密的脚步声。
阮眠回眸,但见骆年抹着汗跑上来,一脸尴尬,顾不得还有其他城主在场:“魔主,小鲛知道咱们来暗娼园子的事,就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