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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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乌云团集，星月黯淡。

沉如墨的海面之上漫起浓重的雾气，层层加码地遮掩住最后一丝光芒,海岸边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值夜人手中的风灯摇曳,豆大的光团漫照不出去，委屈地蜷缩在他袖口的遮掩之下。

他顶着风前行,嘴上还自顾自地骂着那些挑夫做懒，没能赶到日落前将全部的货物卸完。如今可好了，他家掌柜的点了让他夜里留在此处守着货物,白白增加工作量不说，夜里还渗人得很。

“一个小小的散仙聚集地,码头上也不知怎么每天迎来送往那么多货船,还都是些高级的玩意儿,带给谁用？”

他是跟着跑商的商队来的,对业城并不熟悉，只知道老板最近格外重视业城这条航路，带了不少新人过来,他就是其中之一。

原以为是过来发家致富的,打眼一瞧业城那破败的模样,心里就凉了一片儿。

他不适应这样的散修边陲小镇，自以为是上了那老奸商的当,做什么都是满腹的牢骚。在岸上匆匆巡视一遍，便又登了船，要回舱休息。

心中仍是不解：“莫非,这业城底下还藏着什么隐市不成？”

刚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咣当一声脆响。

像是有什么漂流物，被海浪裹挟着,撞到了船体。

船在码头上停着，这很常见。

值夜人没往心里去，正欲进船舱。

咚、咚、咚——

接连撞击的声响密集地从船身周围传来。

他蹙着眉：“这是有鱼群被冲过来了？”

一面说，一面挑着灯往甲板上走去。

以法力短暂驱散浓雾，就着风灯微弱的灯光朝下看去。

似乎是被光线吸引，水下密密麻麻围绕着船体的东西不约而同，木然地“抬”起了头。

正是一具具残破而森白的尸骨。

“啊啊啊啊！！！”

……

码头闹鬼，尸鬼袭城的消息很快席卷了整个城池。

因事发突然又过于劲爆且发生在深夜，城主第二天酒醒后迟迟赶过来时，想要镇压下消息已经晚了。

海岸边早已聚满了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个个捂着嘴，表情惊悚地盯着堆放在岸边、几乎集满了整个码头的尸骨议论纷纷。

“我的天爷啊，怎么从海底翻出来这么多尸骨？”

“莫不是早年间这附近有过战乱？”

“胡说什么，业城灵力匮乏，土地贫瘠，早些年连普通人都无法在这活。都是各大势力打仗打得太厉害了，散修们迫不得已南迁到这里来定居，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来的战乱？”

“那是怎么回事啊？”

“这尸骨夜里成群而来，看着怨气不小啊……”

业城城主明成越听脸越是铁青，和隐藏在人群中，心虚得直发汗的魔域航道的负责人碰了一下视线，心里一咯噔，便什么都懂了。

使了个眼色让手下的先停止打捞尚且浮在海水中的尸骨，欲先把场中的闲杂人等赶走了再说。

可码头那么大，周遭并无遮掩。散修们即便被轰走了，无法围在近处，仍是可以借着法器飞到空中，或者高高爬到树上，远远地盯着这边的动向。

闻讯而来的叶赫看着明成如坐针毡的模样，顿时幸灾乐祸地笑了出声。

被爷爷掐了一下，方整理了表情管理，假模假样地皱着眉头上前劝道：“城主，您的管辖地中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且尸骨就摆在这，全城的散修都亲眼所见，我看这事只怕是瞒不住了，上头的人肯定要派人来查的。这些尸骨都是些什么人，想必您心里最清楚，您可千万要稳住，别自己乱了阵脚才是。”

明成混浊的眼珠子慌张地转来转去，喃喃：“瞒不住了，瞒不住了……”

……

啪！

名贵的瓷盏被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航道上哪来那么多尸骨，还偏偏被海浪聚集起来，送到了岸上，这其中分明是有人在搞鬼！”

梅若成通过秘术，第一时间从自己的血奴口中得知了业城的消息，料想业城这个码头怕是保不住了，顿时怒不可遏。“魔主掌控航道的时候，从不曾有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怎么我们接手之后，就祸乱频出，连沉在海里的尸骨都被人翻了出来。这哪是接了香饽饽，分明是接了口大锅！去查查，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梅若成身边侍奉的掌事低声：“或许是因为魔主到底有个贵女的身份在，压得住小鬼儿。咱们这些人都是新手，在外面又无根基，别人不服，下闷棍也是正常……眼下事情已经出了，除了要找使绊子的人，当务之急还是要平事。”

“平事？我被关在这里出不去，能怎么平……”梅若成狠狠地捏了捏眉头，“压是压不下来了，堆积如山的尸骨说不了谎，那么多受害者，万一出了两个有身份的，被他们家里人认了去，这事只会越闹越大。万不能牵扯到魔域，将航道翻到明面上来……”

梅若成沉吟片刻，抬起头：“明成吃了魔主航道这些年的红利，也该出面扛扛事了。”

掌事的应声：“是。”

……

业城尸潮的事故出了没二日，乱糟糟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南部区域。

尸骸清点完毕，共计有二万余具，多半还是半大的青少年。场面之惨烈，肇事者之罪恶，罄竹难书。

南阳皇室派遣过来查明真相的钦使刚出发，明成城主人就已经收拾细软，带着家人消失了。

此举便是明摆着的畏罪潜逃。

业城无主，谣言满天飞，一说明成城主是潜藏的邪修，专门吸食童男童女的精血修行。二说明成城主的夫人得了怪病，必须要饮童男童女的精血才能续命。

可如此种种的谣言，民众们谈着论着，却总觉说服力不足。

便是个老妖怪，日日靠饮血为生，也不能在短短数十年的时间内，迫害二万人吧？

民众们皆翘首盼着南阳皇室能给个真相出来，以告慰丧生海底之人的怨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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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皇室现在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冯成文闲来无事在庭中自弈，施施然落下一枚黑子后同在旁边看书的魔主道，“他们早就发觉了您开辟的航道，但是南阳皇室势微，又常年内乱，自顾不暇。想着只损失了一些临海的散修，便全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这业城闹鬼，二万尸骸袭城之事天下皆知，他们若不能交出一令数方都满意的答卷来，令民心溃散，只怕国之危矣。”

阮眠看他这气定神闲，仿佛与己无关的模样便知，风氏作为航道的始作俑者，多半不会被翻出来。

淡淡道：“随他们闹呗，闹得越大越好，反正航道现在不在我手中了，出了祸事也该是梅若成和武辛去顶锅。”

即便心里早有逾期，冯成文还是被风荷魔主的厚颜无耻给震住了。

二万人啊，便是死在航道半途中的青年都有二万人，她一甩手，就将自己撇得干净，一丝愧疚都无。

甚至于，她最终还会因为有大族庇佑，避免被世人的责罚，逍遥一世。

冯成文借着落子的间隙，侧目望了眼身边醉心研习法决之人。

尸骸袭城的事件发生得太诡异，且刚好是魔主转交航道后不久的发生的。若非此事非人力可控，他都要怀疑这一切是风荷早就设好的局了。

冯成文提醒道：“梅城主和武城主已经将业城的人都撤得七七八八了，骆华和您那位男宠是否也要……”

阮眠沉吟半晌，答道不忙，“他们都没有参与航运之事，更是清清白白的良民，南阳皇室要查，也不会为难他们的。”

“也是。”

冯成文内心默默补充一句，便是南阳皇室查到他们身上了，或许还能在答话中添油加醋地抹黑一番其余两位城主呢。

若他记得不差的话，骆华当初可是被武辛抓来练成了血芙蓉后，送给梅若成的爱子的，险些因此丧命。若能趁机踩上他俩一脚，他自会不遗余力。

阮眠合上书页，往静室走去：“未免梅若成他们来扰我清修，便对外说我去闭关了吧。”

冯成文守在门口：“是。”

……

话是这么说，阮眠心底还是悬着一口气的。

业城突然有尸潮袭城，她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询问系统十一，十一道就像是某些古战场杀气太重会滋养出极阴邪的妖物一样，航道线路之上，被拐骗至此，早夭沉海的亡者们怨气极重，且数量足够与古战场匹敌，若真的诞生了什么邪物，那也很正常。

不过这次尸潮本身不具有攻击性，也并未伤人，被邪修驱赶利用的可能性极小，且要控制如此规模的尸骸，非大乘期不可为。

十一猜测，多半还是天地异象导致的：“沉海而亡的人，除了报仇，或许最想要的就是回到岸上来吧。”

阮眠却始终隐隐觉着不安，又说不出为什么来。

翻开骆华最新寄回来的信件，期间内容对小鲛的描述寥寥，只说他对散修城镇的一切生活都颇为适应，与人相处是性格温和又嘴甜，左邻右舍都很待见他，甚至比骆华这个正经人类还要如鱼得水。

阮眠既觉得骄傲，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毕竟小鲛从前都只会粘着她一个人，一旦离远了还会有分离焦虑症，现如今他一个人都能独当一面了。

十一跟着以长辈的口吻感慨道：“鲛人心智成长得真是快啊……看来咱们是时候要放手了。”

阮眠：“……”

我是他妻子又不是他娘，放什么手啊？

她在蒲团上坐定。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真正闭关之前，她还是要亲眼看过他如今状态好不好，才能安心的。

……

业城城主逃逸，业城暂被南阳皇室派遣下来的使臣们接管。

东西南北四门皆有官兵镇守，往来查验得仔细，街道上的商贩的吆喝声没了，平日里走街串巷的乞儿们都不见了踪影，整个城池都安分地规矩下来，家家户户若非必要，皆闭门不出。

除了灯火通明的千春楼。

千春楼外。

小阮眠抱着手臂，仰头听着楼内男男女女觥筹交错，嬉笑玩闹的声响，嘴角抽搐了一下。

十一：“看来的确适应得挺好的。”

小阮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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