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只听房内轰然作响,随即房门被人大力拉开。春晓受惊抬头,恰与陈松朗目光相接,两人眼神瞬间胶着,久久相视,痴痴凝望,眼中再无旁人。
一年未见,陈松朗竟已形销骨立,双颧高起,面色无华,更衬得一双眼眸目光灼灼,他头上又添了几许花白,夹杂在乌黑发间,甚是刺眼。
春晓心中痛楚,再顾不得旁人在场,哽咽说道:“松朗,你怎么瘦得如此?便是为了我,你也该爱惜自己些……”
陈松朗神情恍惚,缓缓走向春晓,喃喃问道:“春晓,真的是你么?我,我不会又在发梦罢……”
春晓轻轻摇头,含泪甜甜笑道:“不是发梦,松朗,我回来了……”
陈松朗心中激荡,他久病体弱,此时不觉一阵晕眩,却仍强自支撑着走上前去,将春晓紧紧抱在怀中。
此时孩子受惊醒来,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看看,忽然将嘴一咧,响亮地啼哭起来。
陈松朗唬了一跳,这才发觉春晓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他看看孩子,又看看春晓,迷惑问道:“春晓,这孩子是从哪里得的?你,你又在帮人接生么?”
春晓微微苦笑,还未及回答,一旁的夏妙蓉已经插嘴说道:“从哪里得的?从你那里得的!这孩子名叫'陈褚卫',你可记起来了?什么前朝探花郎,真真让人笑掉大牙!”
吴宝嫣刚刚收住眼泪,此时又忍不住大放悲声:“一个袁春晓还不够,如今又多了一个儿子出来,娘,嫣儿好恨啊……”
陈松朗此时如梦方醒,他颤抖着伸出手去,触到孩子柔嫩的面颊,心中怜惜痛楚混在一处,难以言说,不禁泪如雨下:“春晓,你,你受苦了……都是我不好,连你生产这样的大事,都没能陪在你的身边……”
春晓含泪摇头,将孩子送到陈松朗怀中:“松朗,卫儿哭得急了,你快抱抱他吧……”
说来也怪,被陈松朗抱着,孩子登时止住了哭声,一双大眼滴溜溜地望着父亲,似是好奇,又似欣喜。
陈松朗的心瞬间融化,他在孩子面上吻了又吻,接着揽过春晓,一家三口紧紧相拥。
此时的陈松朗,身上已然没了春晓熟悉的药香,取而代之的是他原本的清冽体味,加上些许微醺的酒气,忆起从前的药香,春晓想起当日意欲让自己葬身火海的陈老夫人,不觉眉头微蹙,陈松朗立即觉察,将春晓微微松开,伸手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关切问道:“春晓,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
他旋即讷讷说道:“可是我身上的酒气令你不快?春晓,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胡乱饮酒了……”
春晓轻轻摇头,迟疑着问道:“松朗,陈老夫人现在何处?还有,听闻你将春华接来了京城,不知他现下如何?”
陈松朗听了低低叹道:“我母亲当日意图加害于你,怎知自己亦被烟气所伤,见我颓唐,也不免心生悔意,故此后来一直缠绵病榻,求医问药皆不见效。恰逢家中有些变故,父亲感慨世事无常,对周边人起了怜惜之心,亲自将她接回松福镇居住,此后反而有了起色,便在那里常住了……”
旋即露出欣慰笑容:“至于春华,你更加可以放心,我接他来京之后,便送他去那最大的武馆习武读书,那里的几位师父见了他的身手根骨,都欢喜得了不得,去年经人举荐参加乡试,竟然一举得中,现下正专心准备日后的会试呢。”
春晓心中宽慰,想想陈松朗一直以来承受的苦痛,又不免心痛万分,遂主动回抱住他,哽咽说道:“松朗,多谢你,这一年多来,也实在苦了你啦……”
夏妙蓉此时走上前来,向着春晓伸出手臂,忍笑说道:“你们说这些体己话,好歹也该拣个清净的所在,这孩子虽是你们两个亲生的,可现下夹在你们中间,便是我这个局外人,看着也颇为碍眼。罢了,孩子我先帮忙带着,你们且回房细说吧。”
春晓听了满面绯红,急忙站直身体,连连摇头:“不不不,多谢姐姐好意,孩子我自己带着就好……”
见她羞涩俏丽,陈松朗不禁失笑,伸手拢拢春晓鬓旁垂落的发丝,柔声说道:“已经当上娘亲的人了,如何还这般容易害羞?早知当日说话如此应验,便该向送子娘娘多讨一个女娃,免得你日后再受苦楚……”
春晓气得一拳打在他的肩头:“你又胡说!你若乐意再生,随便你找谁生去,少拿这些话来打趣我……”
陈松朗赶忙赔罪:“夫人教训的是,请夫人原谅松朗这一次罢,日后若是再犯,要打要骂,任由夫人处置……”
夏妙蓉再也听不下去,揉搓着臂膀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只管打情骂俏,却不顾旁人听得周身发冷,牙齿都要酸倒了去,春晓妹妹,我既已将你安全送回,现下便可功成身退了罢。”
春晓红着一张俏脸上前,向夏妙蓉深施一礼:“姐姐大恩,春晓铭记于心,日后若姐姐有用到春晓之处,我定会……”
夏妙蓉连忙摆手,将她话头截住:“罢了,罢了,我平生最讨厌这些俗套虚礼,你若真心谢我,便多顾惜自己身子一些,你做饭的手艺恁好,将你那病怏怏的夫君也喂胖一点,免得我看了难过。”
陈松朗此时也上前施礼,朗声说道:“久闻夫人芳名,今日得见,果然风采不俗,夫人对松朗一家的恩德,松朗没齿不忘。”
他原本病得形容憔悴,如今相思得解,又意外见到娇儿,登时容光焕发,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兼之年岁渐长,多了些沉稳气度,较之从前,一双眼睛反而更添神采,夏妙蓉仔细端详片刻,也忍不住点头笑道:“方才见你病病歪歪,不免心生嫌恶,如今再看,却也丰神俊秀,算得位浊世佳公子,难怪春晓妹妹如此倾心……”
陈松朗闻言轻笑,恰如清风拂面,扫尽烦忧。夏妙蓉不由转头瞄了女儿一眼,却见她痴痴望着陈松朗,口中喃喃说道:“这整整一年之间,我竟从未见他如此笑过……”
说着,眼中清泪簌簌而下,摇头叹道:“罢了,这一次,宝嫣输得心服口服……”
夏妙蓉拍拍女儿手背,安抚说道:“好啦,你的容貌虽未尽得为娘真传,好歹也算生得不俗,现下又正值妙龄,待我过后耐着性子调教几日,管他什么亲王公子,到时还不任你差遣么?”
她随后看看春晓,蓦地玩心顿起,戏谑说道:“不过现下看来,春晓妹妹也当真好命,眼前这个陈松朗为你看淡铅华不说,门外还有个忠心不二的齐小子乖乖守着,单由外貌而论,这两位都属中上,也算不分伯仲吧……”
春晓听了暗暗叫苦,再看陈松朗,果然当即神色大变,却又顾惜春晓感受,亦不愿破坏久别重逢的欢洽氛围,只是极力隐忍,眼看着苍白了一张俊脸,眉头紧皱,捂住胸口,低低咳了几声。
眼见心上人难过,春晓咬了咬牙,将儿子塞进夏妙蓉怀中,恼怒说道:“姐姐做的好事,若再如此,咱们便将从前的恩情一笔勾销了罢!”
说完,她不顾旁人眼光,上前扶住陈松朗手臂,心疼劝道:“松朗,妙姐姐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气你的,你现下病着,切莫胡思乱想……”
陈松朗忍耐片刻,点一点头,勉强笑道:“我知道,春晓,你放心,有你在我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他轻轻拥住春晓,两人相视而笑,眼中自有说不尽的浓情蜜意,夏妙蓉见了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嫣儿,阿硕,咱们莫要再在此处碍事,这就回府去吧。”
春晓急忙将陈松朗轻轻推开,他却顺势捉住她的手臂,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掌中。
陈松朗牵着春晓来到夏妙蓉面前,微笑说道:“吴夫人,我看您与春晓感情甚好,松朗这里又颇为宽敞,夫人不如多留几日,也好让松朗好好答谢一番。”
夏妙蓉闻言轻哼一声:“多留几日?那嫣儿呢,我们母女一别多年,如今终于得见,公子总不忍让我们仍分开两处居住吧。”
陈松朗被她问住,夏妙蓉正自得意,春晓已经抿嘴笑道:“无妨,春晓却是不在意的,我既唤您姐姐,自然便是嫣儿的姨母,她在姨丈家暂住几日,又有何不可呢?”
这下换成夏妙蓉语塞,陈松朗不觉失笑,疼爱地看了春晓一眼,朗声说道:“松朗此前曾在吴大人手下做事,现下春晓又与夫人交好,想来确是有缘。素闻吴大人与您感情甚笃,当日去大人书房听命,亦曾有幸见过夫人画像,大人情深,可见一斑,如今夫人回转,想来他心中必是欢喜得紧,是走是留,全凭夫人做主,松朗听命便是。”
夏妙蓉只管瞪着春晓,咬牙说道:“见了情郎,便将咱们姐妹往日的情分尽数忘了,现下还带着他来一同奚落于我,你这丫头好没良心!罢了,所谓小别更胜新婚,我也懒得与你们小夫妻计较,嫣儿,阿硕,咱们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