浥尘子发现小男孩宋靖江背着一个木头箱子。浥尘子心里有些嫉妒得发痛,这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都比他有本事,他连请汪雅芝吃冰棍的钱都没有。这种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难堪在那一刻深深地埋在了浥尘子心里,影响了他后来的人生。
“我走了,汪雅芝,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看有没有人买冰棍。”宋靖江背着那个和他个头不相称的木头箱子走了。
“我同学,我们都叫他小财迷,他可会做生意了。”汪雅芝看着宋靖江对浥尘子说。
“哦”,浥尘子哦了一声,有些落寞。
“三爷爷,给你吃一口吧。”汪雅芝剥开冰棍的包装纸,把凉幽幽的冰棍递到三爷爷嘴边。
三爷爷吸了一口,闻到了白糖和薄荷的味道,“三爷爷闻一下就够了,你们俩吃吧。”
“浥尘子,你也吃吧。”汪雅芝把冰棍递到浥尘子面前。
“你先吃吧。”浥尘子吞了一下口水,把冰棍推到汪雅芝面前。
“好吧。”汪雅芝笑着舔了一口,满嘴白糖和薄荷的味道。
浥尘子也舔了一口,满心的欢喜,那是汪雅芝舔过的呢。
电影开始了,白蛇和青蛇从云雾中穿梭出来,离开了峨眉仙山,变成两个美丽的女子。京剧旦角悠扬婉转的唱腔飘散开来,飘进每一个人的心里。
你一口我一口地舔着冰棍,浥尘子已经没有心思看电影了。整个人都被那白糖味道、薄荷味道包裹了,整颗心都沉浸在甜丝丝、凉幽幽的感觉里。
多年以后,这种感觉这种味道回味起来还一如当初,只是家财万贯的浥尘子就算花尽了所有也再找不到那样的味道,那样的心境了。
有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立在不远处看着汪雅芝他们三个人。他身上有一种冷冷的气息,大夏天里也让人们对他避而远之。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人群之外,仿佛一根万年冰柱。看着银幕上闪现的画面,听着白蛇和许仙悠悠的唱腔,他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偶尔扫过汪雅芝时露出了一种如水一样的温柔。当他看到跟汪雅芝一同吮吸着同一根冰棍的浥尘子时,眼睛里却闪现着刀子一样的寒意。
同样看着汪雅芝他们的还有宋靖江。木箱里的冰棍已经卖完了,他把木箱当成凳子坐下来。看着浥尘子享受着他给汪雅芝的冰棍,宋靖江杀了他的心都有。他自己都没有舍得吃的,这个小胖子居然跟汪雅芝有说有笑地,还一起舔同一根冰棍,真他妈不要脸。要不是看他年纪比自己大,块头比自己壮,宋靖江真想冲过去照着他那肥脸噼噼啪啪来上几耳光。
不过宋靖江很会审时度势,虽然他年纪不大,可是心思玲珑,惯于趋利避害。这个小胖子,等着挨老子的阴招吧,不把他弄出大龙场乡,就不算老子厉害。
看着汪雅芝小嘴含着冰棍,滋滋有声地吸舔着渐渐变小的冰棍,宋靖江觉得那小嘴和舌头就像在自己心上舔过一样,浑身酥酥麻麻的舒服。
冷峻的白衣人,年少的浥尘子,还有年幼的宋靖江,三个人都没有把心思完全放在了电影上,都在关注着无忧无虑的汪雅芝。
汪雅芝自顾自地吃着冰棍,跟三爷爷聊着电影里的画面丝毫没有发觉三个不同身份,不同年龄的人对自己的关注。
“他来了。”三爷爷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他那双终年不曾看见过东西的眼睛,在一片黑色的背景里,看见那个白衣人,他的鼻子眼睛,他的体量身段,他像一团白光从黑色背景里脱颖而出。
三爷爷拉紧了汪雅芝的手,生怕白衣人带走了这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
看到法海把白娘子压在雷峰塔下的时候,白衣人身子晃动了一下。纵然是法力高强的白娘子,终究也对抗不了世俗的偏见和卫道士的迫害,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宿命。
“爷爷,这法海为什么要迫害白娘子啊?她又没有害人,反而是法海处处想害人家白娘子,他才不是好人啊。”汪雅芝有些替白娘子鸣不平。
“唉,这世间的事,这世间的人,好坏善恶就在一念之间。一念恶,好人也会成魔,一念善,恶魔也会成佛。”三爷爷的话让汪雅芝听不懂。浥尘子也听不懂,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听。
“那个许仙真是太没用了,还帮着外人来害自己老婆。我要是许仙,就跟法海拼个你死我活,才不让他伤害自己喜欢的人。”浥尘子捏起了拳头,好像要冲到银幕上和法海决一死战。
三爷爷笑了笑,也许眼瞎的他比那些眼睛明亮的人更加的洞悉世道人心,很多事也不过是一笑而过而已。
电影散场了,人们笑闹着纷纷离开。保管室的晒场上一下子就没有人声鼎沸的热闹,只留下一地的瓜子壳,冰棒纸,烟屁股。
夜已经很静了,兴奋了一晚的人们也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村口的几棵柏树,被人们做成了草垛树。去年的稻草,围着树干,围成大大的草垛,像是几个臃肿的大胖子。
有零星的烟火在草垛里闪现,不知道是谁顺手扔下的烟头。
夜还是一如既往的安宁。草垛树的火星越来越多,慢慢地就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苗。一个草垛树烧着了,另一个草垛树也燃烧起来。
几个草垛树都烧着了,火苗像是跳舞的精灵,从草垛树上跳到了保管室的房顶上。火的精灵借着风的翅膀舞蹈,烈烈的火焰吞噬着保管室那几间草顶的仓房。
还有火苗随风飞走,点着了保管室附近的房子。天池村在碉堡山腰,土地金贵,家家户户的房子都隔得很近,很快整个村子就成了一片火海。
大人的喊叫声,小孩子的哭闹声,鸡飞狗跳,猪跑羊逃,天池村乱成了一团。
有一道隐约的白光笼罩住了汪雅芝家的院子。那些肆虐而来的火苗在里白光三米之外就停住了,好像遇到了一堵无形的墙,再也无法逾越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