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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长欢没了身影,杜修墨收起了笑颜。
“若彩怎么忽然病了?”
莫玉从后面走出来,顿了顿道:“听红依说,得知公子来的前半个月姑娘就故意单衣少食。”
单衣少食?杜修墨片刻道:“前半个月?那不刚好是寒露时分?看来她是故意糟蹋自己的身子。”
“许是若彩姑娘不想离开,江南距汴州足有半月路程,她一个女子临阵退缩也是有的。”
听了莫玉的解释,杜修墨冷笑着道:“如果说她们当中一定有人临阵退缩,那也绝对不会是若彩。”
“公子,还有一件事,红依说约莫七八天前若彩让蓝心往潭州送了信件。”
“哦?潭州,汴州,快马加鞭刚好有十天的行程。原来若彩是这个打算。”
莫玉恍然大悟。“公子的意思是若彩想要在离开前见那人最后一面?那我们要不要...”
杜修墨摇摇头,一笑:“不用,这次就让若彩好好看清一个男人的心。只有彻底死心了,她才能记起她这趟南唐之行的目的,要不然她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我们回来的消息恐怕已经传遍了汴州,可有什么动静?”
“青王派人来过,节度使符颜卿也派了人来过。”
杜修墨嘴角一勾道:“不过才来了一日,他们一个个就巴结成了这样,还真是人为财死。”
杜修墨忽然记起了什么,问道:“晋王可有派人来?”
“没有。”
杜修墨依旧笑着:“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
莫玉有些不解,问道:“公子,您为什么很在意晋王。说句不敬的话,晋王柴荣只是皇帝的养子,青王虽然也不是皇帝亲生的但青王总归是郭家的子孙。难道皇帝会把这大周的江山交给一个外姓人的手里?”
“如今的皇帝去除累朝弊政,可算得上是德牟天地的好帝王。你说这样的明君怎么不会把这后周的天下交给晋王那样举措审谛的人?”
莫玉听罢感慨良久。原来这个晋王在公子眼里是这样一个人。公子一向能掌握全局,自己所能做的只有唯命是从,以报答公子对自己和妹妹的收养恩情。
“公子,还有一事,七公子来了。”
杜修墨神色无波道:“在竹屋?”
“是的。”
“由他去吧,不要让人去打扰他们。”
莫玉自然知道杜修墨的意思。随即去召回了所有守在竹屋附近的人。
莫玉走后,杜修墨独自留在原地。如今的中原疆域硝烟四起,说实话,这样的乱世里这后周朝的皇帝郭威倒还算个好皇帝。可是他不管是谁做了皇帝,不管是一代明君还是一世昏君,任他战火纷飞,尸横遍野,这都与自己无关,他只要那些对不起他的父母,对不起他亲人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夜幕降临了,四下里的黑寂漫了上来,满心仇恨,如同一场噩梦开始无边无际地吞噬他身体的每一寸。
杜修墨闭上了眼睛,可脑子里尽是刀剑熊火,剑上滴着他的亲人的血,烈火焚烧着他的亲人的身骨...
一枝伸出来的树枝刚好挂住了他的青衣,杜修墨从来不随身带刀剑,毕竟世人面前他只是个商人,而他的的确确只是个商人。杜修墨看了一眼半萎的树枝,踩着身后的栏杆一跃,“刷”地一声将手里的扇子打开,一个倒挂赏月,便将那半萎的树枝齐齐截下,已是凉秋,树上的叶子本来就将零落,现在被这么一劈,转瞬就是遍地落叶。杜修墨手里的扇子是金丝蚕制成的扇面,树的枝条躺在了地上,可扇上纹着的青山绿水还是依旧。
杜修墨不屑地看着满地凄怆,嘴角一笑,但眼中却是无际的黑暗,凛冽而冷漠。
经方才身手,长欢包扎在杜修墨手掌上的绿落纱滑在了地上,满身仇恨黑暗笼了上来,杜修墨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地上的落纱,却没有捡起来的意思,只踩过了绿落纱径直走过。
身影远去,决绝而冷漠。只剩下少女腰间的绿落纱孤零零地落在地上,本来触人心弦的新凉绿现在却有些污了,一阵秋风拂过,轻若蝉翼的绿落纱随着落叶齐齐舞起,直直飘进了不远处的曲水中随秋水逝去...
迷路的长欢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而且这一路上一个人都没遇着,她只能跟着乐声走。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
穿过高高大大的梧桐林子,那乐声更加清晰了,长欢听着心中惊喜,这竟然是瑟的声音。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鼓瑟,长欢翻过几本乐府新曲,仔细一听,原来是盛唐李太白的《相思令》。
长欢走到了一弯细水前,只见一所竹屋建在水流当中,房子离岸并不远,透过菱花窗上的青纱帐,依稀可以看见屋中的倩影,但长欢并没有有发现通往房子的木桥,她也不知道该样过去,只站在水边静静地听着。
忽然,瑟声戛然而止,长欢听见屋里人的谈话。
“姨娘怎么停了?您的瑟鼓得越发好了。”一个男子说话,澄澈清朗的声音。
长欢疑惑,红依下午时对她说这挽颜蓼汀里除了杜修墨和莫玉外其他一般的男子是不可能出入的。听这声音不像是杜修墨也不是莫玉,那现在说话的男子是谁,他又有何不一般之处?
等待了许久,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个女声才响起,“这个时节,江南的姻锦都开了吧,真想去看看...”
“只要姨娘想回去,南唐永远是您的家。”
一声冷笑,“他肯么?”
长欢本来随着乐声到这里来寻路的,可没想到竟然有人交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长欢想着自己还是走吧,刚一转身,可听见了一个人的名字...
长欢听见屋中男子声音顿了顿,小心地问道:“姨娘是怕他不让姨娘回去还是怕杜修墨不想姨娘离开?”
“啪”屋中琴弦一扫,嘶哑呜咽,女子有些怒气:“哼,利用完了就一刀两断,难不成他还要我做什么?”
屋中男子有些无措道:“姨娘,侄儿不是这个意思...”
“侄儿错了...”
低低一声叹息:“你回去吧,我累了...”
“那,那侄儿就回去了。”
长欢只听见了‘杜修墨’三个字就驻足了。
正在此刻,那竹屋里的男子出来了,完了,长欢也没法离开,赶紧躲在了一片梧桐叶子底下,打叶子缝隙里瞧着外头。
男子打竹屋里出来,将门口的石子一踩,浅浅的流水中露出了一段木桥,那人过来后小桥便自动隐在了流水里。
忽然停下了脚步,隐隐窥见一身蓝衣。
长欢心想这下可糟糕了,难不成被发现了,她真的不是有意听到他们谈话的。
“都这么些年了,他的本事也不见长!”那男子说了这样一句没来由的话后便长笑着离开了。
长欢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笑声里实在听不出半点开心。
等那男子走远。竹屋里的乐声又想起了,这次是文君的《白头吟》。
瑟是单弦发音的器乐,忽而雄厚忽而单薄,而文君的《白头吟》又是极为悲戚的曲调,经单弦发声的瑟一弹奏,愈发嘈嘈切切,哀怨凄楚。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一曲《诀别书》,到底是相如负了文君的《白头吟》。
长欢起身复来到了流水畔,踌躇之下,还是脚尖用轻轻地踩了一颗突出的鹅卵石,方才隐入水中的木桥浮了出来,长欢走了过去静静地站在竹屋前。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屋里的女子弹唱着,悲戚如浪;
门外的长欢静听着,几处凄凉。
“你主子就是这么教你偷听别人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