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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阴凉,窗外树影摇瑟着枝叶,屋内仨人蜷缩在椅子里,几天来都愁眉不展,只因为那个关之茹,如何能接触到?如何能搭上话设下局让她和庄龙相识?摸不着道,找不着门,真是个嚼心思的难事。
徳晟燃着烟,望着窗外叹息一句:“定子,人就是贱啊,你说我干嘛到这地方挣命,世界那么大,偏偏寻摸这么个人口密集空气污浊的地界儿找罪受。”
“唉!这不是你远古祖爷爷的原籍吗,你甘心拱手让给别人!”
徳晟自嘲一笑:“想想我祖辈被贬伐的地方也不错,老爷子养的山羊肉能出口国外,我妈种的白菜各个都那么水灵,那日子过得也不赖,赶明儿这公司真就不能所愿我就彻底死了心,回家陪老爷子圈养。”深深叹口气:“那地界儿天宽地广空气清新,我他妈却跟亲孙子似的守在这个地方。”
定子也跟着感概:“赶明儿要是真被砸了场子,我就回天津找个老艺人学快板儿去,然后在道边圈地支个棚子讨口饭吃。”
徳晟讥笑:“这讨饭也需要技巧呀,就你往路边搭棚子杵竿儿的,那是损毁市容形象,再说这年头谁还听快板儿,刚一亮嗓子都以为你是收废品的大爷。”
定子哭丧着脸:“合着想活条路就这么难呢!”
一边的兰芳置气:“你俩爷们儿倒好,这刚开始还没怎么着呢就想好后路了,一个放羊,一个说快板儿,那我干什么去呀!我可是一门心思冲这份事业来的!”
徳晟湮灭烟头:“甭琢磨了,兰芳说的对,这是份事业,怎么的也得费劲力气走到最后看个结果,别丧气,都打起精神来。”对定子吩咐:“把音乐打开,震震我这脑瓜子,我得清醒着。”
定子打开音响,传出震响的乐声。
徳晟揉着脑壳低语:“关之茹、关之茹……你是我开门吉业的一道坎儿,我不能砸你手里,我得想法走过去……”
一辆豪华轿车穿过熙嚷大街开进砖塔胡同,停在祥服云的裁缝铺门口。
从车上下来两位女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面的那位长发微卷,散落肩头,一缕细发遮在眉梢,她用手撩着额头将发梢往耳后轻轻一别,停下脚步看着幽深的巷子,说了句:“还是这巷子清静,不闹腾。”
身后的女子说:“可不,你可是好久没来了,算起来上次来还是前年的事。”
长发女子淡眉低垂,轻吁一叹,这叹声只有她自己听得到,拉了拉风衣领子,回转身对司机说:“你去膳福顺买点儿艾窝窝,好久没吃了,怪想的。”
司机听令,开车奔深巷的膳福顺而去。
身后的女子接话:“要说小吃还是得吃老字号的,前几天我也馋这口,就在超市买了,吃一口就撂了,那纯粹是糊弄没吃过的外地人的,正宗的味道是带着股米香的,现在是想吃地道的口味还得找对正宗的牌子。”
长发女子不言语,推门进入祥服云。
祥服云的老邱抬眼一看,立即迎了上去:“诶呦……这不是之茹姑娘吗,你可好些日子没来了,我还念叨你呢。”
身后的女子呵呵笑:“你念叨我们之茹什么?是念叨之茹怎么还不给你送买卖来吧!”
老邱笑:“唯亭姑娘话不能这么说,我是念叨只有之茹才能穿出我祥服云的风范,只有关之茹大小姐才能穿出传统旗服的精髓。”
关之茹淡漠一笑,每次她来老邱都要奉迎一大堆的美词才能进入正题,她早已习惯,只顺着他全倒空了才是,恭维之词虽显谄媚但终究不惹人烦,何况对她这样的青春女子,倒是觉得句句在理怎么的都不过分。
关之茹翻看着玻璃柜里的绸丝布料,老邱追着身后谄絮:“之茹姑娘的身段和性情最适合中式服装,从领口、肩周到腰围都是旗袍最标准的尺寸,不多一分,不少一厘,就那么恰口合缝,凡在祥服云定过成衣的我们都保存着尺寸,这规矩从我太祖爷那辈上就开始了,这就像家谱一样,详细记录决不能怠慢。”老邱悠然感叹:“从我祖父那辈这铺子里留下多少名人的足迹,扒头算算也就是当年唱青衣的红角儿小红鹦有这绝伦的身段,除了她再就是你了……”
关之茹轻抚丝料,眼帘一垂,背着身淡淡一句:“我还真该荣幸,和早年的红艺人相提并论。”
老邱忙回应:“之茹姑娘,这可不是相形比较,是因为你有同样的古雅气质,谁人都比不上,你看看现今的小姑娘,满大街的那穿的是什么,叠裙露肚的,自认为时尚,其实呀最浅陋,显不出特色,没有一点民族文化,哪像之茹赏识古派祥服云,真正的有涵养有品位。”
一边的唯亭轻笑:“我说老邱,你这一竿子可要打死一片呀,人倒是认你这祥服云,可这门槛儿也太高了,有本钱才能装内涵呀,呵呵!”
老邱忙赔笑:“唷……我不是那意思,我这门槛儿也是前辈一针一线的积淀走过来的,不容易,这民族的东西不能丢,只为传承手艺,还只为识缘之人,比如之茹姑娘。”又转向关之茹:“之茹呀,我看见你杂志上那张照了,正穿着我祥服云的青色绣花旗袍,真的淡雅清风,漂亮极了!”
唯亭插言:“你是说那衣服漂亮还是说我们之茹漂亮呀?”
老邱忙解释:“这……当然是说之茹漂亮了,再好看的服饰缘不上合适的人那就是一钱不值,甭管什么行头只要穿在之茹身上就值显千金……”
恭维的话越显造作,关之茹不想听了,撇头对唯亭吩咐一句:“把东西拿出来。”
唯亭从包里掏出一盒茶递给老邱:“之茹特意给你带包白菊枸杞茶,这茶有明目的作用,早起饭后一杯,养肝清目。”
老邱惊宠状:“诶哟……这……来我这还带着东西,谢谢之茹了。”
关之茹翻弄布料,不抬眼的一句:“我怕你老眼昏花了,别再看不清脉络绣错了针法。”
“不能够,这手艺活儿是生根到骨头里的,每个针法早在心里有了纹路,不过这眼睛还真有些花了。”凑近关之茹问:“之茹今儿要定做什么款式?”
关之茹回应:“先赶时间给我做一套中式晚礼服,我紧着用。”
“好嘞!”老邱殷勤的拿起一块样布放到关之茹眼前:“最近新上了一种细密无捻的碧绉丝绸,质地勘如宋代的四经绞罗,又庄重又淡雅,轻薄如云,这布料做晚礼服再合适不过了。”
关之茹摩挲着布料,低语:“手感果真不错,就它了,要一色浅灰的,绣花布局不要太乱。”
“诶,之茹一向好品位。”老邱追加赞赏,又说:“眼看着天凉了,外面再配一件开襟高领满式大氅,襟边滚着貂皮绒,垂摆缀上锦团绣,衣袢再盘上蓓蕾扣,就这身,一出场合你绝对就是最夺目的那个。”
关之茹眉头轻轻一展,回一句:“喧夺点缀太多,貂皮绒改成羊毛绒,素净点儿。”
老邱忙迎合:“诶,还是姑娘有见地。”
关之茹手牵丝料一缕缕划过肘腕,弹试着质地,品琢着颜色,随手又定下五套礼服,甩下了上百万的订单。
老邱眉目喜悦,止不住又唠絮夸赏。
“之茹的品位一向高雅卓见,这点随你母亲,你母亲也喜欢旗服,早年我就给她绣过长旗如意襟,而今又给你做,唉!这两代的荣德我都见着了。”轻声一叹。
关之茹瞬间双目惆然,低眉不语。
“要说你母亲不是平白无故的喜欢旗服,这是有原由的,她喜欢京戏,就爱小红鹦的唱腔,想当年小红鹦的戏服就是从祥服云定做的,唱腔清脆圆润,听着都能钻脑袋里半拉月出不来神儿,步履轻点眉眼一瞥,一招一式、一板一步都带着神韵,更让她出彩的是那身行头,那件绣着白兰花的青衫,频频一摆轻如踏云,你母亲一眼就喜欢上那装扮了,只可惜你母亲走的早……”手背轻擦眼角,忙又改口:“瞧我这张烂嘴……怎么说这个!”
关之茹瞥向窗外,静默凝视,秋瑟的风摇曳在深巷,黄昏的日头就要隐去灿烂,带着一抹幽思,悠远的天界仿佛传来一声声委婉的腔韵,一个女子浓黛朱唇,在翠绿与灰黄交接的旷野里,甩着长袖,旖旎着优雅的身姿咿呀呀的唱着: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关之茹正凝神静意,忽然一声重金属的乐声打破寂静,刺入耳膜,震得思绪蹦散,心头一颤,不觉捂住胸口,紧蹙眉头,问了句:“这是什么动静?”
唯亭乐呵呵的一句:“这动静够脆生,整条巷子都得震了。”
老邱接言埋怨:“可不嘛,我让这声响都吓了好几回了,精细的手艺活儿就需要静,哪听的了这个,震得针尖扎了好几回指肚了,多少年我都没犯过这失误了。”叹气:“老街坊们都烦这动静。”
关之茹问:“这动静打哪儿来的?”
老邱回答:“前些日子巷子西头开了一家什么失恋者联盟,听听这名头就不着调,也不知干得哪行的买卖,可你干买卖也得顾忌旁人不是吗。”摇摇头:“打这家来了,这巷子就没安静过,可遭罪了。”
关之茹眉头还蹙着,不再言语,起身告辞,老邱紧忙相送:“之茹,等活儿做全了我就派人给你送去。”
当关之茹走到门口老邱又接上一句:“之茹姑娘,哪天等你出嫁我一定给你绣一套双凤呈祥的红罗旗袍。”
关之茹停躇脚步,眉目微微一动,似有万般复杂从眼角流出,瞬间垂下眼帘,无声的走了出去。
司机梁文买了艾窝窝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关之茹和唯亭上了车,梁文打转方向,关之茹一句:“去巷子西头。”
梁文懵懂:“去哪儿?”
关之茹吩咐:“听见这动静了吧,就顺着这声响走。”
梁文也不问,开动车,找寻着声音方向而去。
唯亭不解:“你这是……”
关之茹幽懒的回答:“我倒要看看是哪家门面这么不知好歹。”
唯亭呵呵一笑,好似无聊,她掂估着关之茹这会儿心情正郁闷不佳,这是要找地儿撒火。
车驶进西头,乐声越来越震响,不大距离寻到目标停下,关之茹抬眼向窗外望去,一眼瞥见那个明晃金灿的招牌——失恋者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