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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寒假回到N市,何寻意外地发现,方湛乔的妈妈回来了。
那是个高雅知性的女人,微微带着点难以接近的矜持,对何寻温和而又保持着礼貌的疏离。
毕竟还是高中生,虽然彼此的感情说开了,但方湛乔和她也不敢有什么过分亲昵的举动,最多也就是在她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时候,会抱住方湛乔的腰,方湛乔在指导她数学题的时候,会顺便把她的一只手揣在自己的怀里。
他们说好了,不管再碰到什么卑劣阴暗的事,他们也不退缩不妥协,当开学的第一天,方湛乔大大方方地和她一起走进校园时,她觉得真的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或许他们在学校的事方母也有所耳闻,他们有时眉来眼去也终究逃不过她的眼皮子,何寻感觉,方母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冷淡,甚至,带着一丝有敌意的防备。
方湛乔已经到了高三的关键阶段,方母当然要杜绝一切影响方湛乔高考发挥的干扰,何寻明白,也开始识趣地尽量少和方湛乔腻在一起,可是方湛乔却不以为然:“她迟早要知道,而且,她必须尊重我!”
何寻又心虚又不安:“万一你高考有什么闪失,我不成千古罪人了!”
他还是那样自信的语气:“我什么人哪,会有闪失!放心,你确保就是火箭升空的助推器,绝对不可能是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可是她真的就差点成了他绊脚石,甚至,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是下雨天,门口有个老太在卖白兰花,衣服都被打湿了,方湛乔看着不忍心,把她的白兰花全部买了下来,她帮他一串一串地挂在自行车前面的筐子上,方湛乔还开玩笑说:“这下子可真是香车美人了!”
她觉得那个邋邋遢遢的老太有点面熟,但是也没有多想,没想到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她在校门口刚从方湛乔的自行车上下来,那个老太就冲了过来,沙哑的声音像是利物在玻璃上切割:“你个杀千刀的爸爸害死了我的儿子,可怜他还没有找过对象啊,你个小妖精,小小年纪倒就知道找男人了!让你去死,让你爸爸也尝尝失去亲生孩子的滋味,反正我也不要活了……”
老太手里劈头过来一道寒光,何寻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方湛乔从前面一把抱住,寒光一闪,方湛乔软软地伏在了她的身上。
那一刀刺得很深,医院当时就下了病危通知书,因为失血性休克,方湛乔一直昏迷着,白色的医院走廊像是一个硕大的冰窟,方母的眼神更是冷得让她手脚麻木:“请你,从我儿子身边走开!”
那个老太就是在爸爸工地上遇难的年轻技术员的母亲,何寻也觉得自己就是个瘟神,把致命的灾难带给了方湛乔。但是她赖着不肯走,像是一只赶不走的流浪猫,趴在方母的面前求她:“阿姨,对不起,可是我一定要等他醒过来,让我等他醒过来……”
方母克制着低吼:“请你离开!”
医生从ICU里出来:“何寻?谁是何寻?病人昏迷中一直叫着何寻,快点进去和他说说话,对病人意识的复苏有帮助!”
何寻进去的时候,方母面无表情地靠在方牧原身上,方湛乔脱离危险醒过来以后,她没有再赶何寻走,但是也没有再跟何寻说一句话,甚至,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何寻每天放学后都直接去方湛乔的病房,那一天方湛乔已经快要出院,她走到病房门口,听到里面情绪激烈的对话:
“如果不是她,你会碰到这样的危险?听说那个女的是神经病,是个疯子!法律都可能没有办法制裁她,万一她再做出什么事,你叫妈妈怎么活!”
“妈,我说过我会当心的,这样的事不可能再会发生了!”
“我和你爸已经帮你联系了国外的大学,你很快就要出去的,那孩子还可以在我们家继续住下去,妈妈也不会亏待她,你早点和她说清楚,你们年纪还这么小,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不如现在就断个干净!”
“我不出国!你和爸爸不要擅自帮我决定!”
“你这个孩子,你还不清楚吗?你以后到社会上是要做大事的,爸爸妈妈都会帮衬着你,你怎么可能和一个劳改犯的女儿在一起?你的人生和事业都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了一个污点了……”
“这不是她的错!妈!不要拿你那套庸俗的世界观来左右我的思想,她是什么样的人,跟她的爸爸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我也告诉你,我们这样的家庭,绝对不可能接纳一个这种出身的女孩子,你如果想要自毁前程,我绝对不会同意!”
“妈,我不能想象,我的前程如果没有她,还有什么意思!”
“你这个孩子……算妈妈求你,就听我一次!”
“妈,她没有妈妈,爸爸也不在身边,她又不会保护自己,一想到她又要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就觉得比被扎了一刀还难受,妈,我也求你了!”
方母哽咽了:“你的将来还长呢……”
方湛乔的声音无比肯定:“妈,我有信心,将来,会一切都好的!”
门外的何寻,泪水早已流了满脸。
到现在,她还是想不通,他曾经那么的坚持,为什么只为那几张根本没有查实的照片,就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何寻在一阵心悸中睁开眼睛,天还是黑的,她不知道自己睡着没有,只觉得左边那颗蛀牙又开始隐隐作痛。
黎念远给她开了消肿止痛的汤药,可是吃了也没见效,反而整个左半脸都肿了起来,连着脑门子都开始胀痛。
黎念远吃了一惊:“怎么消不下去,反而厉害了?”
萌萌指着她哈哈笑:“妈妈变成阴阳脸了!”
何寻不能说自己没好好睡,只能捂着腮帮子对萌萌吐舌头。
“你这颗牙是个祸害,不是单单清热解毒就可以,我看你上市区的医院看牙科吧,说不定要靠机械帮忙了。”
“啊?”何寻苦脸,“会不会很痛?”
黎念远没好气地拍拍她的脸:“你现在就不痛吗?长痛不如短痛!”
下午黎念远暂停了看诊,先把萌萌送回福利院。
萌萌是她和黎念远去福利院义诊的时候认养的孤儿,每个月可以接回来和他们一起度一次周末,他很自然地叫他们“爸爸妈妈”,何寻很喜欢他,但是没有资格真正地收养,因为必须是正式夫妻才有这个条件。
把何寻带到市区最大的综合医院,黎念远直接找到了牙科的刘主任帮何寻看。他曾在这里的心外科工作过一段时间,医护都认识他,
是牙龈反复发炎引起的牙痛,炎症已达牙髓,刘主任的建议是把牙神经挑断,以绝后患。
就算有麻药,何寻也吓得脸色都变了,黎念远不断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别怕!”
就一瞬间,那里就完全失去了感觉,仿佛有一个部分,从身体上永远消失了一样。
从诊室出来,黎念远到急诊大楼那边给以前的一个同事送点锦亭特产,她在走廊里等他。
救护车上送下来一个血淋淋的女人,后面跳下来一个女孩,哇哇地哭得让人心颤。
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跟着推车到了急救室,女孩在门外大叫:“妈妈……妈妈……”。
何寻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抚住女孩的胳膊:“不哭,妈妈会没事的哦。”
女孩抽抽噎噎:“大车车……撞了妈妈,妈妈的自行车,飞起来了……”
何寻胸口一窒,晃了一下才稳住身体,把小女孩牵到走廊边的椅子上,掏出餐巾纸帮她擦眼泪。
一个护士跑了出来,神情焦急:“快去找B型血的同事!血库B型血告急,病人失血严重,一刻也耽误不起了!”
何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是B型血!”
一下子抽掉了400cc,何寻没有按照护士的吩咐在休息室躺一会儿,她惦记着那个孩子,直接走到了走廊上。
孩子的亲属已经来了,被大人抱在手里安慰着,何寻心松了一下,脚下反倒一软,眼前突然白花花的一片。
她赶紧撑住墙面不让自己摔下去,前面来了一队人,映入她眼里却只是几个模糊的影子,她控制不住整个人还在往下滑,为首的那个人影冲了过来,一把牢牢地架住她。
“你怎么样?”
声音好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却那样熟悉,她惊愕地抬起了头。
方湛乔看到她苍白失血的脸,眼瞳骤然收缩:“何寻!”
何寻半边脑袋都像是空了:“湛乔……”
“小寻!”黎念远正好从电梯里出来,看见她急切地冲了过来。
何寻觉得胳膊上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好像是要把她狠狠拽过去似的,但是,又很快地,松开了。
黎念远也顿了顿,但马上从方湛乔手里把何寻扶了过来,揽着她的后背,几乎是半抱着把她扶到最近的长椅上。
一个助理模样的女孩迎向方湛乔:“方部长,情况是这样的,伤者骑着自行车去接女儿,在幼儿园门口被一辆飞驶而来的大卡车撞了,脏器大出血,血库B型血正好用光了,幸亏有医院的医护人员和好心人捐血,目前伤者情况还很危急……”
她发现方湛乔头都没有偏一下,视线一直紧紧盯着刚刚被扶到椅子上的那个瘦削女孩,嘴唇已经抿得发白。
“方部长?”她抬高了声音,“目前伤者家属已经到了,要采访吗?方部长?”
方湛乔才回过神来,想了想:“不要打扰家属了。”
急救室的门打开,医生走了出来,宣布因为抢救及时,伤者已经脱离危险,那个一直抱着女儿一声不吭的男人,突然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刚刚的那个护士也出来了,看到黎念远,习惯性地叫了他一声“黎医生”,又看到靠在他身上的何寻,惊愕地说:“哟,原来刚刚献血的是黎医生你爱人啊,真是多亏她了,你回家可得好好给她补补呢!”
助理模样的女孩像是捕捉到什么,立刻问方湛乔:“原来刚刚您扶住的就是献血的好心人,我们采访一下吧!”
方湛乔望向长椅上的何寻,她的头无力歪在黎念远的肩膀上,呼吸低弱,黎念远正轻柔地,帮她把遮在眼前的长发撩开。
“不用了刘助理,到交警大队去跟踪调查结果吧。”他还没说完,人已经快速转身。
晚饭的时候,黎念远帮何寻盛了碗鸡汤:“你怎么样?”
何寻捂着脸:“痛倒是不痛,就是麻麻的,好像半边脸不是自己的了。”
黎念远在她对面坐下来:“小寻,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何寻把勺子在汤里捣出几个漩涡:“那颗牙,痛了好久,神经断了,真的就像不存在了……”
黎念远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对黎念远,她从来不瞒着:“远哥哥,如果任何地方的痛,都能一下子挑断,就像从来不存在一样,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