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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一路疾驶,黎念远开车的速度从来没有这么快,只是在副驾驶座上的何寻浑然不觉。
黎念远抱着她走掉的时候,她想不让自己回头,可是眼角的余光却还是忍不住看向方湛乔。
他在夜色里,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只是在她上车的瞬间,似乎脚下不稳后退了一步。
但也许,只是她的幻觉。
黎念远突然一转方向盘,把车停了下来。
车刹得急,何寻整个人前倾了一下,望望窗外,并不是锦亭的巷口,她诧异:“远哥哥,怎么了?”
黎念远把车熄了火,眼睛看着前方不说话,车厢里只有他略显深重的呼吸声,他从不发脾气,但是何寻可以感觉到,他难得地焦躁。
刚才的一幕,他应该都看在了眼里,的确,她总是在自取其辱。
“对不起,远哥哥,我没有控制住自己。”
“小寻,”黎念远打断她,“不用说对不起,你不需要对任何人说对不起。”
“可是,我总是让你担心,你曾是那么优秀的外科医生,可是因为我……我太自私了!”这几天积累起来的愧疚让何寻难以自抑。
“那是因为我愿意!”黎念远的声音突然抬高了,“就像你愿意这样,一直等他八年一样,何寻,我也一直在等你!”
何寻愕然,她只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年,黎念远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陪在她的身边。
或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这样激动的情绪:“我一直在等着你能够重新获得幸福。当年你们不过是个误会,我以为,只要你们之间的感情还在,总还有在一起的机会,再说,就算不再见面,时间也应该可以冲淡一切。可是这些年,我看着你用记忆把自己牢牢地锁住,你一点儿也不幸福,现在,他终于回来了……”
他闭了闭眼睛,似乎不忍心再说下去:“可是带给你的,却是更大的伤害!”
“远哥哥,你不用担心,”何寻试着让自己平静,仿佛也是要说服自己,“虽然很难过,可是这样也好,我本来就不应该还抱着幻想了,或许非要这样,我才能彻底地忘记他……”
“可是,你能做到吗?”
何寻不能马上回答,对自己,她都还没有答案。
而黎念远似乎也并不在乎那个答案:“小寻,我知道你心里很乱,或许我今天不应该再让你困扰,但是,过了今天,说不定我又会退缩,八年来,我已经退缩了无数次,所以,我现在一定要告诉你……”
他面朝着何寻,脸色郑重:“不管你能不能忘记他,从现在起,我要尽我所有的力量,给你幸福。”
何寻心乱如麻。
她一直觉得黎念远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寡言而隐忍,没有过多的诉求和*,只是因为年龄的关系,比她多了几分对世事的洞察和现实的宽怀。
她从来没有想过,在某些事情上,他和她,竟然一样的执迷不悟。
因为深知那种无望,所以她更觉惶恐:“远哥哥,不,我不值得……”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因为愿意,所以值得,”黎念远坐直身体发动了车子,“你不必有任何的负担,因为,我可以,继续等下去。”
或许是不想给她负担,或许他们一直就靠得很近,黎念远待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在难得闲暇的时候,他会有心地安排一些外出的休闲活动,有时会把路佳音也一起约出来,似乎是想把何寻的时间填满。
路佳音后来一期节目的录制,何寻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去,正式播出的时候,她发现路佳音竟然不胜羡艳地提到了她和黎念远。
路佳音是第一次被选作心动女生,男嘉宾问她是否接受异地恋,她拒绝地很委婉:“我最理想的爱情,是像我的一个朋友一样,他们一起在一个小镇的中医堂里工作,每天朝夕相对,可能没有轰轰烈烈的激情,但是那种云淡风轻,细水长流的感觉,让我非常向往,尤其,是那个男人看我好朋友的眼神,带着淡淡的宠溺,是那么的温柔……”
何寻说她可以直接投身言情小说届了,但是路佳音却斥责她:“要是有一个人这么对我,我早就嫁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何寻知道自己不惜福,但是有些思绪,仍然像这个雨季在阴湿地面蔓延滋生的霉菌一样难以收拾,在没有完全清理之前,她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去容纳另一个人。
恹恹的黄梅天总算过去,阳光洇着未尽的水汽,有点迷迷蒙蒙的。
周日黎念远向何寻提议:“小寻,我们去摘杨梅吧。”
这个时候山上的杨梅正是丰润饱满,锦亭人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山上种着杨梅树,已经有无数人家热情地招呼他们去摘杨梅了。
那是何寻最喜欢的水果,好不容易晴朗起来的天气也终于让她有了点兴致:“好啊!”
枝头油绿的叶子间,深红色的果实鲜浓欲滴,一棵棵的杨梅树,仿佛没有尽头。
每年这个时节,她都会来,每次走进这里,她就会恍然觉得,还是那个时候。
那是高一的暑假,方湛乔高考一结束就跟着她来到了这里。
杨梅季节已经快要过去,触手可及的都被摘得差不多了,方湛乔正在遗憾,她刷刷地就爬上了一棵杨梅树,从垂在空中的枝叶间,摘下好几簇聚在绿叶间的果子。
方湛乔傻了眼:“你也有这么彪悍的时候?”
她得意地把果子举在他眼前提溜着:“哼,我厉害的地方多着呢……”
还没说完,手就被他一把抓住,他就着她的手,伸过头去咬下一颗果子,嚼了几下捧住了腮帮子:“酸……”
“你不会看看的啊,要挑颜色又深个头又大的!”
她仔仔细细地挑出几个来给他,他受用地一股脑塞进嘴巴:“嗯,真的,甜!”
“不过,”她貌似无意中想起,“要当心杨梅老虎啊!”
方湛乔警戒地看看四周,但立刻回过神:“唬谁呢,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老虎!”
“我说的杨梅老虎,就是杨梅上生的一种小虫子,吃到嘴里,嘴角很快就会烂掉,而且嘴里还会生疮……”
“啊……”方湛乔受惊过度地大叫,恨不得把咽下去的果子抠出来,她幸灾乐祸地直笑,却不提防他一把被他抱住。
他上扬的眉眼,好像点染着杨梅的红,嘴唇落在她的额头,湿湿的,带着清甜的杨梅味。
她手里的杨梅被他们挤在身体中间,两个人的衣服上都染上了一大滩的杨梅汁水。
她懊丧地:“怎么办,这个洗不掉的啊!”
“洗不掉就洗不掉!”方湛乔不以为然,“这是我们特有的印记!”
这个印记,对他,应该早就淡得连影子都没有了吧。
“小寻。尝尝。”黎念远不知怎么时候已经摘下了一簇。
他们来得早,还没有多少人开始采摘,轻而易举就能摘到成熟的果子,但也许是今年雨水多,吃到嘴里都不是很甜。
反正也是闲着,她跟着黎念远信步往前走,每次摘下几颗,黎念远就故意肯定地说:“前面的一棵肯定更甜!”
快走到林子尽头的时候,她也跟黎念远开玩笑:“我们离最甜的那棵越来越近了。”
外面好像传来嘈杂的人声,依稀可以看到一队人影,黎念远挤挤眼睛:“看来咱们得先下手为强啊!”
何寻真想彻底地放松一下,活络了一下筋骨,她高高地跳了起来,摘到了一簇硕大深紫的果实,得意地向黎念远挥了挥:“远哥哥,这个肯定是最甜的!”
回头的瞬间,一队人已经走了进来,沾着水汽的阳光氤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身上,上扬的眉眼似乎融在一个模糊的光圈里。
方湛乔也站住,眼光从她和黎念远的脸上快速扫过,非常得体地展开嘴角:“兴致不错啊。”
他胸前挂着工作牌,身后还有人扛着摄像机,显然是来工作的。
尽管还是微微地发抖,但何寻不容许自己早那么卑微,她尽力让嘴角展开一个弧度:“是啊,难得天气不错。”
“方先生,这么巧,又见面了,”黎念远打了个招呼,很自然地向何寻伸出手:“小寻,尝尝你摘的杨梅。”
“喔。”何寻这才想起来,手有点发僵,但她挑出一颗颜色最深的递给黎念远。
“嗯,果然很甜,”黎念远点头,又看看方湛乔和他身后的人,“方先生,你们也要试试吗?”
“当然要试的,不过要等一下,现在有事要忙。”方湛乔不紧不慢地回复了一句,招呼后面的人:“开始拍摄吧。”
“那你忙,我们先回去了。”黎念远似乎刻意强调了那个“我们”。
方湛乔微笑着点头,算是作别,但是又想起什么:“电视台要拍一个关于N市古镇经济和文化发展的纪录片,这也是省里五个一工程的重点项目,在锦亭大概有一个月左右的拍摄时间,这里我不太熟,有些地方,说不定还要请教一下。”
他的眼神有意无意从何寻身上掠过,似乎是在提醒她,来这里,不过是处于身不由己的工作需要。
真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上天故意的捉弄,反正何寻的人生总是那么不按常理出牌,她要么就打落牙齿和血吞,要么,就只能硬着头皮死撑。
没想到几天后,这个省里的精神文明重点工程还真的找上了她,而且是镇党委书记亲自给她打电话:“小何啊,电视台想采访一下蒯师傅,你知道的,就是咱们锦亭木雕工艺最后的一代传人,可是这位老爷子怎么也不肯接受采访,说是家里一团糟没有心思,他跟你外公生前是最要好的朋友,你看你能不能出面帮忙劝劝,这个电视节目,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叫我们要尽一切力量配合……”
外公生前在锦亭德高望重,人人都存着几分尊敬,镇里人上上下下也都对何寻很照顾,虽然为难,但何寻没好意思推脱:“知道了徐书记,我尽量试试。”
她心底没什么底,不管是对这个政治任务,还是对不可避免要打交道的方湛乔。
不过,既然一切已经徒劳无益,她的确也必须开始尝试,让自己解脱。
他是扎进了她心里的一根针,时间长了,已经生了锈,长进了血肉,但不管多疼,只有拔掉,伤口才能真的愈合,她的心脏,才能正常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