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邝冕那里诈到了满意的消息,虞荼就从归墟离开了,这本来是一个好开局,但第二步时却惨遭被卡。
本体被看得死紧,马甲送去的拜帖一概拒收,帝屋甚至愿意每天不厌其烦地用小型跨域传送阵送上门给虞荼做检查,也不让他踏入草木族半步。
至于在茶馆里强硬询问或者侧敲旁击?
呵呵,族长会让你意识到一棵树究竟有多难搞定。
想到这里,虞荼站在荒凉的后院叹了口气,脸上颇有愁容,今天族长明明被他开的药吓到表情痛苦,但就是不肯透露半点,还笑嘻嘻地问他明天要不要继续来。
虞荼又心疼又生气,恨不得把茶杯糊他脸上!
于是他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没办法,来硬的他就撒泼装无赖,来软的就当自己是听不懂话的愣头青,虞荼又不可能掐着族长的脖子逼他将计划全数交代———
哪怕他真掐了,帝屋估计也不会说,看起来是棵嘻嘻哈哈的树,真正倔起来的时候,比谁都头铁嘴硬。
这方面他怎么就不和邝冕学学啊!
虞荼缓缓吐出一口气,调整自己起伏的情绪,他半跪下来,将掌心贴在有些斑驳的白色石砖上,能量从掌心有规律地向石砖流泻,红色的线条以他为圆心游弋向四周,到达五十米的距离时红色线条闭合成圆形,又以圆形为边界,重新返向他的方向。
这几天虞荼一直在尝试着复原这个特殊的献祭阵法,他发现推衍卡住时,他不用去寻求外物帮助,只要不断探问自己的内心,就能在磕磕绊绊中找到正确的路。
这个献祭阵法即使是简略版,展开后的半径也有五十米,纠缠繁复的阵纹扫一眼便令人眼晕,以十米为一界限,红色线条慢慢越过阻碍,越来越靠近虞荼,最后,所有红色线条尽数收拢在虞荼掌下,掌心阴冷的感觉剧增,仿佛压着什么诡异的活物,难受得虞荼直皱眉,恨不得立刻将手抽离。
但理智压过了情感,他没有贸然收手,而是又注入了一部分能量到阵法之中,伴随着听不见的嗡鸣声,阵法里的红色阵纹越发刺眼,赤红的光亮开始有规律地游走———阵法成了。
完整地构建了这个阵法,虞荼自然知晓它的作用———献祭阵法内生灵的全部,将它们转换成高于灵气的、最纯粹的“能量”,能量供应阵法核心,辅助核心脱胎换骨。
听起来好似平平无奇,但“生灵的全部”指的是他们的魂魄、肉身乃至轮回转世的机会,“脱胎换骨”却是要将那些祭祀形成的“恶”分摊给被献祭的祭品,辅助核心无痛升级。
翻译成易懂的语言,约莫是“杀人不偿命,作恶无天收”。
这样逆天的阵法自然限制颇多,要不是虞荼绘制的简略版,用的又是高于灵气的能量,思路还契合,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复刻。
既然明白了阵法的效用,虞荼就准备将这个作恶的阵法散去了,但在摧毁前,冥冥之中,他突然有了灵感
———灵感来得又快又急,是一种他从未设想过的新思路。
如果......他将这个阵法翻转呢?
身体似乎快过大脑,能量再次注入,红色的、像活物一样翻滚着的阵纹忽然齐刷刷凝滞,它们开始“褪色”了。
从狰狞诡异的红慢慢转成温柔模糊的白,如果从上方看,便能看到发光的白色渐渐侵染整个阵法。
汗水从虞荼额头上冒出,没入鬓角,又顺着脸颊缓缓下滑———翻转这个阵法比构筑这个阵法的消耗大了十倍!
斑驳的白色石砖地面上传出宛如腐蚀一般的滋滋声,已经褪为白色的线条好像活了的游鱼,灵动而自然,虞荼之前停下来推衍时如果不强行扭转自己的观念进度就会卡住,但现在,一切都顺利到极点,仿佛这个阵法天生就该是这般模样。
这是件好事,又不是件好事。
阵法还剩一圈显眼的红,但白色的线条无论如何也无法闭合———再怎么压榨己身,虞荼也要撑不住了,他最近得到的所有能量都已尽数倾到了阵法中。
两种颜色陷入漫长的拉锯,最后红色悍然反扑,翻转阵法构筑失败,从未有过的恐怖反噬争先恐后向虞荼扑来!
这一霎,心口的剧痛让虞荼无法呼吸,大量的鲜血从他身体里涌出来,融入到身下近乎崩溃的阵法中。
虞荼试图强迫自己保持精神,但眼前的世界却天旋地转,红白交织的阵法、陡然暗下来的天色,意识上蜂拥而至的冲击.....
于是不夜侯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成了纸一样的苍白,血没有止住,还在源源不绝地从他身体里流出,又被半崩毁的阵法吸收殆尽。
他轻飘飘地昏在了阵法的中央。
在鲜血的缓和下,红与白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它们交织纠缠着,泛起隐约墨蓝色,恍惚之间,有海浪拍岸的声响。
*
顾鸿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好像化成了一尾白鱼,在无边无际的蓝黑色海洋里遨游,没有日月,没有时间,只有无尽的孤独。
他摆动着尾巴,在游动的过程中,看到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象———
雪花从地面飘向天空,成为无拘无束的云朵;成熟的果实越缩越小,摇身化作绽开的鲜花;走路的老人拄着拐杖,在阳光里成为蹒跚学步的孩童......
他听到无数告别的声音响在耳边,他听到新生儿化为不存在的泡沫,他听到时间在倒退,一直退向不曾有过纸面记载的时光。
他听到风穿过茂密的枝叶,他听到欢乐的他、听不懂的语言,他感受到身边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澎湃灵气......视觉是最先消失的,听觉也在逐渐剥离,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横亘在他与世界之间。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他似乎是误入此方世界的来客,他感受到许许多多不属于他的欢乐与悲伤。
不属于他的过载记忆让他像是海浪中的无力小舟,时间倾泻过来要将他淹
没。
可是......他是谁?
凝滞的思绪写不出答案,他好像迷失在了时间里。
“白泽。()”
有声音穿过混沌纷杂的时间,那么的熟悉。
他是......白泽?
好像冥冥之中的预感在告诉他,答应下来。
答应下来,他是白泽。
他张开口,无论是直觉还是情绪都在引导着他,他几乎就要承认下来了。
可是之前那道声音又说话了。
他说:“顾鸿影。◤()『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同一道声音,两个不同的名字。
他是谁?
【顾鸿影。】
———他做出了选择。
海水在此刻停滞,过载的时间开始重新流转,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雪落到地面化成泥泞的水,果实坠下枝头腐烂在土地上,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夕阳下离开了时间......欢笑充斥在耳边,新生儿降临在人世间发出第一声啼哭,时间在前进。
他清醒过来,他并不是在海洋中孤独地游荡,他是那些首尾相衔的白鱼中的一条。
他沿着某种特定的轨迹,从海底往上升,脱离海面的时候,他浑身一轻,他看到自己化成了白色的飞鸟,越飞越远,越飞越高,飞到云气之上,随后他低头一瞥,朦胧的云层之下,是烟火人间。
那是他的归途。
......
“哗啦———哗啦———”
海水在拍打着海岸。
顾鸿影睁开眼睛,他看到蓝黑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水,如剪影似的白色游鱼簇拥在他身侧,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它们将他推上海面,他看到了头顶上成片的白鸟。
白鸟指引着方向,白鱼承载着他,将他送到岸边。
顾鸿影从海水中起身的那一刻,白鱼沉入海底,白鸟消失在天际,他趟着水,走到真实的沙滩上,海洋重新成为静默的镜面,不再泛起一丝波澜。
归墟的墟者仍然站在原地,他仰头看着天空,好像天空之上有什么极其吸引他的东西。
顾鸿影顺着他的视线抬头,蓝黑色海洋的上方是漫天星辰,星辰外遮蔽着的浅浅云雾,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
他看到了完整的、令人震撼的星空。
那是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浩瀚,顾鸿影想,这就是传说中归墟的星图吗?
“你在无尽之海里呆了七天。”
归墟的灰袍都是特制的,穿戴灰袍的人视线并不受阻挡,但其他人却无法透过兜帽看清他们的表情。
他听到墟者的声音沙哑,有种好长时间不曾开口说话的干涩感:“顾鸿影......命运定格了。”
脱离海水的那一刻一切记忆都在飞速褪去,就像人醒来后梦境就会迅速模糊:“什么叫‘命运定格了’?”
“你与生死门共振,共振之后做出了选择。”邝冕的声音里有种另一只靴
()子终于落地的苦涩,也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命运在你选择之后,定下了未来。()”
顾鸿影依旧似懂非懂,他轻声问:“不能全部告诉我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还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邝冕说:“这个月结束之后,屏障破碎之前,全数都将告知你。”
顾鸿影第一次得到这样确切的答复,即使这个答案后好像隐约潜藏着巨大的恐怖。
他说:“好。”
邝冕伸出手,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出现颤抖,传送阵出现在他身侧:“去往草木族吧,那边有人在等你。”
顾鸿影的身影消失在传送阵中,帝休才从暗处出现,他问:“为什么命运会定格?”
帝休不懂星图,但活的时间够久,方方面面都会有所涉猎,他曾询问过邝冕虞荼与不夜侯的命星,邝冕没有给出太确切的答案,只说让他们注意虞荼的生命安全,而不夜侯则是“不可说”。
帝休在虞荼从昆仑禁地平安归来后,曾来过一趟无尽之海,亲眼见过这片浩瀚无垠的星图,在一些观星手段的辅助下,他看见了虞荼与不夜侯的命星。
他们的命星几乎是重叠的,不夜侯的命星光芒强盛,却如一道发光的影子,虞荼的命星光芒黯然,却占据了重要的主位,两者之间只有一道浅到看不见的线分隔。
即使不懂星图,帝休也能看出命星不对———人的命运只会与他人产生牵连,但都彼此独立,罕有几乎要融合到一起的架势。
除非.....是传承。
老树将要枯死,新枝正在萌发,血脉传承,新旧交替,才有可能诞生这样诡异的命星。
但若是传承的命星,两者之间不会有分隔开来的线,可若是独立的命星,距离又绝不会近到如此地步。
帝休不解,当世对星图最了解的邝冕也不解,纵观有记载的命运,从未出现过眼下的情况。
帝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当日所见,只是将这份忧虑藏在了心底,但这份忧虑上有根无形的引引线,终有点燃的那天。
他听到邝冕在引燃之后给出的回答:“命运之所以会定格,是因为前辈主动插手。”
无尽之海,死生之气,顾鸿影本来只能停留三天,是不夜侯插手其中主动引导,强行延长了时间。
他引导着顾鸿影抛弃【白泽】,与过去彻底割裂,成为了最纯粹的人族气运———从无尽之海里醒来的那一刻,他与白泽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舍弃了[妖]的那部分,顾鸿影升格,那么唯一能匹配上等级的草木之灵,便真正只剩一个人选。
邝冕在叹息之后,说出了被定格的命运:“不夜侯前辈用自己,彻底换下了帝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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