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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特在阿祖罗来到卡塔尼亚的第二天就召集这个区的兄弟们为他举办了一场小小的欢迎宴。地点选在了他的家里,主厨是他的妻子丽萨,她是一位聪明的知情人,从来只当丈夫是名普通鱼贩,其他一概不过问。()
来丹特家中吃饭的有卢卡·米特福德,安东尼奥·丰塔纳以及弗朗西斯科·波佐罗,性情各异,有更爱咬文嚼字的,也有和丹特一样性格热情的。一切都被布置得像一场平凡的家族聚会,在天主教徒安东尼奥念诵完餐前祷告后,他们在愉快氛围中分享了可口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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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给咱们先生挡了一枪。”弗朗西斯科说,“现在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这事本来也没什么。”阿祖罗用叉子卷着意面,颇为无奈地说:“可先生——哦,让我想想他的原话是什么来着——”
他停顿了一下:“‘既然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你也需要养养伤,不如去帮忙做点轻松的事情’……哼,然后我就被他从巴勒莫一脚踹到了这里。”
“先生有先生的道理。”丹特宽慰道:“没关系,跟着我们干,这边通常没什么大事,你完全可以好好休息……”
那可未必。阿祖罗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正与他处在同一张长桌上的人们,虽然一开始大家都表现出了足够的礼貌,但不难看出,这之中只有丹特对自己的态度好一些,其他二个嘛……
他转了转眼睛,在心底嗤了一声,带有十足的傲气与散漫。表面上,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也懒得去故作无知,因为他此番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就是为什么他和顶头上司力理据争了很久,在大部分时候,这根本就不是他的管辖范围,看看这帮兄弟吧——有着一头金发的米特福德是最为内敛的,他衣着得当,透着一丝威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表现出对这件事的倾向,这种人要么是不轻易站队的人,要么就是实打实的墙头草;话相对多一点的弗朗西斯科,他一直试图和他搭话,但那抹对他的鄙夷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在语言中间,这也正常——谁能想到上面能空降一个少年过来帮忙?至于安东尼奥?行吧,恐怕是个狠角色,尽管他黑发潦草,却长了一张罗马式的脸,是姑娘小姐喜欢的那款。
人心不齐就是不好办事,这和小组作业一样烦人,他觉得这事挺烦的,早知道就不给埃科修斯那混蛋挡那枪了,简直恩将仇报。
吃过饭后,丹特带他去了落脚的地方,就位于丹特家所在的那个街区。入口位于一处石梯组成的窄巷,那些典型的、色彩鲜艳的意大利民居分列两侧,这些过分相似的建筑和街道组成了一处梦境般的迷宫,不时出现的拱形的门洞上方挂着一盏十八世纪的破旧马灯。
房屋的另一面正巧对着大海,二楼还有不到半米宽的阳台,上面刚好能摆上几盆植物。那是丹特不知道哪个亲戚的房子,他们一家子上那不勒斯去了,钥匙就交给了丹特保管。
“夏天的时候,这里的阳光会很漂亮。”丹特一边开门,一边介绍道:“……不过,请你注意给
()那些植物浇水……不用浇太多。平时我有空都会过来的,既然你住在这里,我就只能把这件事委托给你了。”
少年点点头。
按照惯例,他可以先休息几天,而丹特之所以被指定为接待人,显然也有上头的考虑,他为人忠诚,尊敬父母,有话直说,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还是他们中唯一一个有老婆的,丽萨太太烧得一手好饭,阿祖罗如果愿意,他可以去他们家吃饭。不过在初来乍到的这几天里,他就到处游走在大街小巷里,谁也抓不住他的踪迹。
周六,他惯例去拜访费迪一家时,丽萨夫人问他要不要在周末一块同她去做礼拜,她说,每个街区都有一座天主教堂,不过她偶尔也会上另外的街区去。
“时间合适的话,”阿祖罗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要联系安东尼奥的话,他就得上教堂去。“我会考虑的。”
之后丽萨就不再问什么。午饭过后,他又出了门,闲逛到了一处靠近海岸的大道附近。二月,栽在陶罐中的红花沐浴着明媚的阳光中,那些不知年岁的断壁残垣突兀地出现,风蚀的表面挂满了爬山虎,如同垂垂老矣的、披着由孤独与生机交织而出的绿装的老者,远远眺望着不曾改变过的深蓝大海,树木散发香气,到处是一派安乐的景象。他张望了一下,在确认没人后,灵巧地攀着树干,爬到了树顶,借着开阔的视野,观察路边的行人。
说实话,这事迪克小时候也爱干。布鲁斯站在树下,在斑驳的疏影中抬头,光斑落到了他的眼睛里,镀上了一层灿烂的光辉,然而这只是一场古旧的回忆,他不会被刺痛双眼,而他年轻的孩子也从未遇到过一个站在树下看着他、担心他掉下来的父亲。
他就这样跟着布莱雷利——跟着阿祖罗的步伐前行,少年不是去骚扰宪兵,就是跑到什么阳光充足的地方睡觉,但这也不是他的全部。他通常起得很早,到附近的咖啡店要一杯咖啡,喝完就走,接着就是投入不知目的的调查——给宪兵的消息就是在这过程中顺手搜集的,他是个很会伪装的人,在摄像头还不慎发达的年代,他以名为“阿方索”的投机小市名的形象出现,此人来自拉卡布里亚大区,但绝口不提具体的故乡,有那么一丝小聪明,并经常为此洋洋得意。
他混迹市井,所以在尽可能地去塑造一些中产阶级小市民、年轻的无业游民形象,这在想方设法伪装高贵的一众骗子中显得格格不入,也与他最初与丹特见面时的疏离形象不同。这让布鲁斯想起了他自己的十四岁——同样在外游历,不过远没有这小子那么圆滑。
……也许,所谓圆滑,也不过是另一层伪装罢了。
他扬起的嘴角渐渐放平。
出外调查,没事去看看宪兵,上费迪家蹭饭,然后回家看书,这基本就是阿祖罗一天行程了。他没有在学校中完成学业,而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课程,且依靠惊人的自制力与注意力去完成它们,范围之广,不亚于布鲁斯自己修行时修习的课程。
而这并不容易,布鲁斯自己就是过来人,外加,他并不
是那种会将孩子的天赋与努力视为理所应当的父母——在不涉及那些危及生命之事时,他甚至更乐意宽容:嗨,反正他有的是钱,只要他的孩子是个善良、正直之辈——那他们又为什么不能在父辈的余荫下轻松一点呢?
……可惜这就像个萦绕于这一家族的——一种诅咒。他们统统选择了这样一条艰苦卓绝的道路。
无一例外。
……
……
阿祖罗把自己摔进了床铺中,他还穿着带有硝火味道的黑色外套,好像也不是很在乎这样会不会弄脏床褥,而他的桌上还摆着一份计划书,被暖橙色的光打亮,他之前出门时没来得及关台灯,而现在已经是半夜二点。
他试图去想一些正事,比如之后的发展——按照他原定的计划,反正在卡塔尼亚顶多呆个一年半载,这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他就有机会让埃科修斯把自己调走,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做出点实际意义的事情,不然还会被扣在这儿L……而做事的另一个前提是摆平那几个家伙。
他本来不着急这件事,现在却起了速战速决的心思——就算起冲突也没事,我得赶紧把事情办完,然后直接每天一个电话催到埃科修斯松口把我调走,对,就这么办。
就像从前那样……这样一来……我也不必再为此而感到——
突然间,他的思绪好像停滞了一瞬,他想不起来自己那乱跑的思绪究竟溜达到哪去了,于是思想就此被遣返到了原地。
饭饱神虚,兴许与这个有关,他今晚吃得太多了,所以想东西也更费力……阿祖罗望着天花板,墨绿色的墙纸上什么都没有,他也没有感受到丝毫困意。他磨蹭了一会儿L,从床上爬起来,把资料全部塞进抽屉里,给阳台的绿植浇水,关了等,雷厉风行地做完这一切后,重新躺会了床上。
这会儿L,他终于得以身处于黑暗中了。
阿祖罗不知道的是,被带至这一片回忆中的布鲁斯坐到了他的床沿处,这其实没什么实感,他就是保持了坐的动作。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很想重新替他拧开床头灯,就像他小时候,阿福做的那样。他虚虚地碰了碰他的头发,他并不知道布莱雷利在想什么,他只是直观地感受到了——他不能安然入睡。
而他只是一位意外闯入的观众,什么都干涉不了。
而布鲁斯不知道的是——阿祖罗早就过了会做噩梦的年纪啦!当明日的太阳升起之后,他又会重新变回那个眼底有着若有若无讥讽的少年,散漫、为人礼貌而疏远,看上去对什么都保留一些好奇,实际上却并不想关心任何多余的、与利益无关的事情。
……而他们这样的人,向来是如此的,也不会有谁去质疑,更遑论——有什么类似悲哀的情绪,那终究是他者才会有的软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