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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尔敦的仪式即将开始于十字路口之前,布莱雷利跟随公爵走到了一条小河旁,天空仍旧昏暗阴沉,分不清白天黑夜,他闻到了雨后青草的气味,即便如此,这里依旧是一副荒凉的景象,妖魔低声恫吓着路过此地路人,公爵让走到两根细小的白桦树前,请他帮忙把两棵树的树梢绑起来。他说,如此一来,他们就能去拜访他那位朋友了。
殊不知,布莱雷利早就通过阿希什卡得知了关于公爵的那位朋友——也就是列希扎里的存在,他把白桦绑起来后,中间的便形成了一道需要弯着腰通过的拱门,从这里进去,便能到达真正的妖魔世界。
以树作为担当媒介的“门”,这倒是不罕见。他跟着钻过去的一瞬间,周遭的事物闪烁扭曲,像万华镜一样,下一秒,他就站在了茂密的冷杉林中,幽怨的雾霭四散游走在森林中,那些若隐若现,一直只能靠余光捕捉的巨大影子终于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每一个都大约有七英尺,不时从远方森林的这头走到那一头。他没有丝毫惊慌,只是安静地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树木上系上了红色的绸子,这是古代俄罗斯农民用来走出林障的方法之一。
他们走了快两公里左右的路,有时候也会碰上一些魔鬼,但是都被管家给打退了;中间他们遇到了一座空木屋,里头自然是无人居住的,连窗沿都已经破败不堪,此外,就没再遇上什么像样的建筑或者活物了——这简直像回到了仅存在黑暗的亘古时代,回到了比拜占庭还存在、可汗攻下罗斯之前的时代,回到了斯拉夫众神还活跃在这些北地民族内心,基督还未降临的时代,他将枯枝败叶踩得嘎吱作响,不知不觉中,连呼出的气都变成了一团白雾。
布莱雷利感觉到了冷。
有时候,单从一些表面属性看,你很难凭这个去推测全貌,为什么象征森林和绿意的列希住所能够如此寂静阴冷,他被公爵带到了一棵比这片树林中所有杉木还巨大的冷杉面前。
“哦,这时候他不在,不过没关系,他们这种生物,是很喜欢在森林中随意奔跑的。”公爵说。
“既然如此,那趁见到你这位朋友之前,我们不妨来谈谈别的问题。”布莱雷利试图让自己离那棵冷杉远一点,倒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那棵树活像个中央空调一样,源源不断地冒着冷气。没穿多少的布莱雷利实在不想对着风口,这样会让他的手指都冻僵的。
“假设确实是有这么一件大事要发生,一般人会做出的选择也一目了然:阻止,或者顺其自然。”
“没错、没错。”
“而顺其自然,也分几种吧,要么是顺势为自己牟利,要么是明哲保身,都可以算是智慧的一种,不过您的选择还是过于耐人寻味了。”布莱雷利说,他笑了笑,带点审视的意味,即使他在这个情况下并不讨好。“不过我只想问一点,您似乎是改革派?我还以为,您会更愿意做类似逆流而上的举动,因为对于野心家而言,怕的不是风浪,而是没有风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公爵突然笑了两声,他拍着手:“果然,我没看错人!费里切特,您不同寻常,或者说,我在彼得堡那些日子,和太多脾气古怪且异于常人的家伙打过太多交道,有些有点意思,有些嘛,就是蠢货。()”
他咳嗽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他没穿太多:“见谅……见谅。您所说的两个话题,其实归结起来也算是一个问题,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支持激进的改革,就像您这个年纪一样。一会儿呢,想上战场去,一会儿呢,就觉得,俄国应当改革……那些旧制度、旧生活都该被人像扫垃圾一样从这个国家里扫出去,后来,我又在一些经历中改变了我的看法……十二月党人并非是彻头彻尾的颠覆分子,他们的想法也有可取之处,在这个国度,农民确实是伟大的,农民和我们,都不讲同一种语言,这是一种矛盾。我们本应该和农民站到一块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他在讲话的时候会忍不住因激动而咳嗽。
布莱雷利在心底哦了一声,行吧,正如先前所讲……这个年代的俄国知识分子大约逃不过西方派或者斯拉夫派,不过,以派别来论,多少还是肤浅了。大抵嘛,公爵还是有点理想,他保持着微笑,半走神地听着。
他好像已经知道这人想表达什么了。
……
……
布鲁斯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克拉克问,他想,如果布鲁斯非要就他儿子不顾自身安危的硬闯行为批评几句的话,他会首先附和两句,然后再借机关于蝙蝠侠不顾自身安危丢下一句令人心梗的我有计划然后消失的行为提出建设性的建议。
不慌,他想,戴安娜在这儿!这下不愁没人帮腔了!
“简单来说,这位梅德韦杰夫公爵,”他顿了顿,但谁都听出来了,他的口吻多少带着点阴阳怪气:“他在自我认同上是个民粹派。”
“什么?”正在研究那棵冷杉的戴安娜回过头。“你是说民粹主义?”
“不,这和我们时代的民粹主义不是一件事……”
此处的民粹主义(народничество)特指发生在十九世纪六七十年代俄国的一场民粹派运动,代表人物为拉夫罗夫、巴枯宁和特卡乔夫,他们认为俄国可以通过农民这一力量,跳跃资本主义,由村社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他们看到了农民被压迫剥削的事实,主张土地由村社共同占有并分配,主张抨击官僚、专制主义,并且对西方派抱有深深的怀疑。话虽如此,但民粹派太过看重农民的神圣性,其主张的思想和深信东正教与效忠沙皇的小农思想相悖,也无法通过有效手段得到民众信任,加之种种原因,从而导致整个运动失败。
布鲁斯对这一派系不想做出过多的评价,因为不论是他还是布莱雷利,他们都重点都不是这个——
“所以?您说了那么多,这和您做的可不一样啊?”他抄起手,悠哉悠哉地说:“这就是您在面对可能来领的风暴时——选择把所有人像羊群一样围起来的原因?恕我直言,天底下您这样的缩头乌龟实在不多,没准
()还能争个头一份哪!”
“噗嗤。”戴安娜没忍住,她摆摆手:“你家这孩子……真够会激怒人的。”
没见公爵脸色都变了。
“实话实话罢了。”布鲁斯掀了一下眼皮,他还是忍不住叹气的同时,心底划过一丝鄙夷和怜悯。
就像布莱雷利戳破的那样,这位——公爵,虽然也因早年在学府深造过,了解过一些所谓的思想——他也许认同赫尔岑啦、车尔尼雪夫斯基啦,在看遍俄国病垢后,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这样的——这样的有志之士,理应为拯救这个国家做出点什么,他也赞同农民,没准也赞同过革命,但这又如何?
“让我想想,您无非也是这种人,口号上响亮,行动上却不由自主地退缩——有意的或是无意的,您口口声声要去当先锋抬这样的大旗,到头来还是怕了。”
“不、不、不。”公爵一连否认,他试图解释清楚:“那样的未来并不能算好,这一点,您分明知道!您敢说那之后是个十全十美的结局吗?列希说,他看到了血流成河,多少人将会为此死去,唉,不瞒您笑话!我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因此我甚至有时候不敢反驳我的夫人。”他大口喘着气,“当然,我并不觉得害怕夫人有什么可耻的,就像我所做的一切……我帮这些人——这整整一个县的人避开了灾祸!他们不会死在战争中,不会需要面临妻离子散,我听我的父亲讲过莫斯科大火,战争太过可怕……”
他说着说着,好像为自己的说法找到支撑一样:“如果我的这份柔软的心肠也算是害怕,那么,我也愿意承认……而且,我也有打算在治下推行改革,我始终认为农民,尤其是我们俄罗斯的农民,是伟大的,是值得歌颂和尊敬的。”
“您是没理解我的意思。”布莱雷利摸了摸下巴,这公爵怎么感觉还不如他的夫人,整个人和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是怎么回事……演的?“我说您怕了,可不是指您那柔弱纤细的心脏无法经历一场席卷全境的战争——”
“——我是说,您虽然有支持民粹派的倾向,认为这是您作为一位高位者的责任,而在您的‘辖地’再如何折腾,也不算什么,说到底,这些还是您的。可风暴就不一样了,少装了,您不就是怕丢掉现在优渥的生活,又或者那群人过来吊了自己脖子?列希有预言过这个吧?”
他的笑容越来越深:“——哈,这和既怜悯流浪猫,呼吁所有人来关心这些可怜的家伙,结果第二天得知猫确实得救——但是您需要贡献出您所有的房产来安置它们一样吗?至少,我愿意相信前一天的您真心实意地怜悯过,怜悯和区区一点食物,并不耗费些什么,如不然,您又怎么会愿意用您所爱着的农人来当做祭品呢?”
“就为了打造这样一座基特日城(注)?别扯淡了。”
在随口戳公爵心窝子的时候,布莱雷利就做好了他会暴怒的准备,不过……在一阵奇异的风过后,即使是他,也察觉到了整个森林都在为这阵风颤动——
列希扎里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