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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尼科琳娜不知情的情况下,布莱雷利和芙瑞嘉开始了往来。他在看着她乘上塔加米诺的汽车后,所有她迫于痛苦而无法完全掩饰下来的真相被残忍地掀开,血淋淋地如同集市上被剥掉的动物皮表,他的天性里没有逆来顺受这一项,他相信妮可原本也是。当天晚上,布莱雷利就拨打了芙瑞嘉的电话,他都没顾得上收拾从雨衣上滴落到地板上的水珠,闪电划破天空,他冷静地把电话贴在耳畔,在滴答的等待声中,手脚冰凉,心若擂鼓。
芙瑞嘉欣然接受了小家伙的提议——实际上,她完全了解取乐的概念,不然也无法理解欺瞒的本质,在她看来,隐瞒是一种怜悯,而她戳破隐瞒,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你想从哪方面开始了解?她放下手中的指甲油,支着脸颊,用飘渺的、古代祭司的语气说。影业就是这样,想出人头地就不得不付出点什么,美貌是资本——多少人连交易都还没有机会……多少人呐,扬名的心让他们发了疯!你都不知道他们会为此做到哪个地步……
妮可不是那样的人。他说。
她啊……她确实不是,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从她倒霉地被塔加米诺家那个性情残暴的儿子看上,这好像是一个不幸的开端,多少人还会嫉妒她能有这份荣幸……
还有人管这叫“荣幸”?他用孩子才有的尖锐嗓音讥刺道,他的咬紧牙关,原本沉到深处的心又因愤怒而活跃起来。
吃喝不愁,还能接到好片酬,何尝不是?哎,小家伙,不要那么生气……不要把生气暴露给别人,这是一项生存法则,多笑笑吧。
她俯下身,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可自己眼底却毫无怜悯可言。如果不是这份残酷,她也早就像妮可一样,给那不勒斯的风暴撕碎了。
曼陀罗般妖艳的女人苍白地微笑着,她一点点抚平了他愤怒的表情,用不容置疑地、严厉地口吻说:收好你的表情,对,就这样。
芙瑞嘉确实也算得上一个好老师,她能交给布莱雷利——或者说阿祖罗的技艺不会比雅各布让他学习的更偏门,他原本就有射击和语言的基础,这份聪慧让芙瑞嘉额外告诉了他更多。
“你以后还是适当装装傻比较好。”她说,意味深长:“人总是容不下太聪明的家伙。”
阿祖罗耸了耸肩,他正蹲在花店外,挑选着今天的鲜花。而他身边的“男人”正不疾不徐地用法语说着什么。芙瑞嘉的每次变装都堪称天衣无缝,她的拟声技巧无与伦比,只要听过一次就能模仿得八九不离十。
“唔,还有呢?”
“上周我让你看的资料?”
阿祖罗想起那份资料,差点没手滑揪掉花卉的花瓣。他曾经跟着雅各布看了一些案例分析,不过那些都是白纸黑字的冰冷陈述,而和地下世界有着匪浅关系的芙瑞嘉能搞到的东西……血腥又真实。
“反应不错,抬起头,看着玻璃。”
他照做……他从花团锦簇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神情……瞳孔缩
小,带着轻微的厌恶,还有……那双模糊的蓝眼睛。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表情,记住你现在的表情,然后它把你现在这张面孔从脸上卸掉。”芙瑞嘉淡淡地说,她站在阴影里,而温暖的阳光正照耀着阿祖罗的脊背,车水龙马和高声呼唤彼此名字的恋人,被两侧的楼房夹在中间的狭长天空,她偏过头,笑了笑:“……有时候,我们对他人的真正不幸和痛苦都怀有一定程度、但绝非轻微的喜悦。(注)”
“你知道吗?亲爱的阿祖罗,猎奇的传闻、血腥的影片,还有关于谋杀的图画……就连新闻都更爱报道这类的事迹,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别以为人人都能共情别人的痛苦,有些人可是下流得很——他们从痛苦和不同寻常的悲惨之中摄取快.感。”
她笑得像个女巫:“——爱残忍、爱祸害,可是人类的天性啊!我想,你对此也深有感悟了。”
他一言不发地蹲在花丛里,垂下眼睛,即使馨香还在,他也无法忘却尼科琳娜颤抖着、摇摇晃晃的背影。
是否……人便是如此?就像他隐约察觉到芙瑞嘉帮助自己的行为全非出自善意,就像卢卡和他的父亲,就像那些惯于弱肉强食的孩子们。
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破碎……明明今天天气如此之好,南意的阳光和煦明媚,苍蝇从一头飞到另一头,吵得人心烦意乱。
他捧着花束,慢慢地对店主扯出一个微笑。
他终归是要学会的……学会这种浅浅的、不带太多情绪的笑容,学会接受虚伪,学会走入噩梦,只要能救尼科琳娜……
……
……
作为一位在地下世界有着自己名号的恶徒,再怎么爱热闹,芙瑞嘉也不是那种能面不改色地对着肉沫下饭的人——这也是她能稍微“真心实意”地同情一下尼科琳娜的原因,哈,塔加米诺那一家子可是出了名的变态,稍微不合心意,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被剁碎了喂猪,哪怕塔加米诺的儿子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八成也是个薄情的家伙。
她惯于操纵人心,颠覆黑白——连黑白对错都分不清的人是很难胜任这份工作的。
痛苦。她冷漠而嘲笑地想,痛苦。似乎谁都有资格谈论痛苦……世界上鲜少存在毫无痛苦的存在,就连她也不能说自己是毫无痛苦的,若真的一帆风顺,她也不可能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不论是明面的,还是暗里的。
因而她不比尼科琳娜的憎恨少,只是她更聪明,更早放弃,也更早堕落,她混迹底层多年,早就知道了这个道理……人痛的时候就该大笑,所以才不留余地……将这个经验交给予阿祖罗。
世界上唯一有权利去触碰他人极端痛苦的,唯有那些有能力去减轻这些痛苦而行动、亦或是从中吸取教训的人,如不然,谈论痛苦?!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在给自己的窥探欲找借口,不论是否出自本意,这些窥私狂!那些只会描写灾难的报业也是、那些愚蠢的猎奇小说家也是。
她的目光落到阿祖罗身上,她隐瞒了这个无伤
大雅的事实,反正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人啊!
就连这孩子……不,这孩子也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她很快平定了这点波澜,等阿祖罗结完账出来,她用男人的声音说:“走吧。”
她并不知道,她与一个不属于这个时空的来客在某个瞬间交错而过,而蓝眼青年良久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是如此虚幻……
……
……
在很久以后,如果有谁问起布莱雷利,他和埃科修斯的第一次见面,已经是万事屋黑发青年也许会用玩世不恭地调子懒洋洋地回上一句:“我忘了。”
这是一句实话,那时候的埃科修斯不过是个被父亲从西西里赶到那不勒斯的倒霉蛋,他必须做出点什么才能继承到父亲那份罪恶的家业,可惜这不是个英雄父亲废物儿的故事,连芙瑞嘉都看不上埃科修斯,她向来更爱坐山观虎斗,从来只押赢家。
这和她在赌场的样子截然不同,阿祖罗拿着牌,用芙瑞嘉教授的技巧一遍遍切牌、洗牌,他有耐心,也有天赋,于是面对被芙瑞嘉打发过来的青年埃科修斯,他“喔”了一声,先让对方抽牌。
“您想给我做占卜?”
“……这倒没有,我研究过扑克占卜法。”
“真是有趣的小家伙。”埃科修斯说,他像个落魄了的贵公子,奢侈品、别墅、跑车都被父亲没收,只留下他的一身皮囊和狡诈的个性。他们一边打牌、互相出千、互相防备,一边谈论着什么。
“我这人也不赖,真的,就是塔加米诺太碍事……”
“塔加米诺。”阿祖罗轻声说。
“他们可是有靠山的,而法布里奇的大本营在西西里,不过,倒也不是毫无办法。”
“是人就总会有弱点。”阿祖罗说,这是雅各布说的:“爱钱财、爱美色、爱权力。”
“哎呀,很难。”埃科修斯光棍地一摊手:“他们控制了那不勒斯快十年,要想一举拿下,短期内就别想了……不过呢,有一项弱点,是人类共通的。”
“你是想——”
“嘘。”
埃科修斯微笑道:“很方便,也很直接,我们西西里人从不玩那套……什么阴谋,什么商业战争,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斗争,时间长,投入大,我们喜欢更直接一点。”
“之前就听芙瑞嘉说起过你,一个和那群野猪不太对付的小朋友?你或许不需要我,但是我一定会需要你。”
当日后布莱雷利再回想起来,他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埃科修斯还一名不文、就连纨绔都比不过塔加米诺的儿子的时候,他很懂得退让和服软,一切只为了能给自己争取到最好的同盟、最大的利益。
“这会是漫长的计划,我们可以先从第一步开始,你想报复,靠那群没用的宪兵和警察?那你要何时才能在赌桌上走运啊。”
男孩就静静握着牌,而他最终的回答也不出所料——
……只是为了救人而已。他放下了牌,为了妮可,他也有自己的利益,他们大可在事成后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