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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空星忙着与身边的商歌分别,原本还想邀请商歌来玩一玩的,只是自从听说他养了荷花小鹿之后,商歌死活不肯再上门。
“它一定会创我!”
商歌几乎要飙出两道泪,为陆文昭的卑鄙!
“陆文昭安排这小鹿,一定是为了创我!他能给我创到东海去你信不信!”
商歌好一阵哭天抢地,拉着陆空星的袖子摇晃。
“陆文昭他阴险卑鄙!星主可要为我这孤苦无依的小鸟做主啊!”
“那我要怎么为你做主啊?”陆空星眼里全是笑意,“我同陆文昭说,让他向你道歉?”
商歌:“……”
星主坏!欺负小鸟!
商歌顿时委屈得像个包子,陆空星要被这活泼的仙人给笑死了。他好像隐约能听见有人在喊他“九殿下”,不过他的听力也可以选择性不好,听不见。
“那个人一直在那里喊你哎,是宦官?”商歌也听到了,但他觉得那个人苦大仇深的样子真的很好笑,“哪有这样喊人的啊,我同你学学,他就这样——”
“九殿下——九殿下怎么听不到?是因为我是个宦官吗?他看不起我,他不想理我。”
“九殿下——他还是不理我,他一定是看不起我,可恨我是个宦官。我一定要成为人上人,我一定要让他理我。”
“九殿下——他身边的人真可恨,能同他说笑。为什么不是我同他说笑?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身边永远没有人同他说笑。”
将喊声与心理活动都惟妙惟肖地模仿完,商歌笑意淡了淡。
“星主身边,怎么总有这么多脏东西。”
陆空星也很头疼。
“现在你知道我的地狱笑话为什么能讲这么好了吧?”
“……懂。”商歌深感同情,他努力克服了被鹿创的恐惧,“要不我陪你过去应付应付他?”
多逗留可能会被陆文昭给发现,可是……可是星主这样为难呢。
陆空星却摇摇头。
“不用,我可以应付,你先回去就好。”
见陆空星向他走来,陈守澄阴翳的神情稍稍淡化。九殿下就是有这样的神力,他想,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轻易就能牵动他的心绪。
前世九殿下在巫蛊之事中力保他,言辞铮铮。陈守澄那时狼狈地跪伏地上,只感觉回到了当日家族蒙难之时,泪水与汗水淌下来,刺得眼睛生疼,可他依旧执着地盯着九殿下的袍角。
从那时起,九殿下在他眼中就是仙人。
仙人为他说话,为他挣命,故而他欲求仙。
可九殿下不要他为自己效死。
仙人……
不要他。
于是求不得。
他在深宫中一步步向上爬,只因登高才能远望。他站在皇城之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果然见仙人打马过长街,长街旌旗动,满楼红袖招;文人墨客赞他清廉无所求,心忧天下事,如桃如李如芍药,百花冠冕,万点荣光。
于是放不下。
仙人又不喜宫中冗杂,时常得了差事就跑出去,功绩给谁无所谓,天高地阔,自能化身凤鸟遨游,只有数道诏书频传,方会重归皇城,只是紫瞳仍望青天。
于是伤别离。
到最后,他大概跟新皇一起疯了,才做出那等倾青天而囚明月的事。
陈守澄发觉自己思绪过多,勉强醒神,只听九殿下疑惑问道。
“我与陈掌印并无亲故,陈掌印来此……有事?”
陈守澄:“……”
心裂开,比前世裂得还开。
“倒也无事。”陈守澄勉强一笑,“只是当日九殿下是我亲自接回宫的,现在殿下入宫已有了些时日,可还适应?”
他提了提手中食盒,继续笑道。
“我备了些点心,想着九殿下或许喜欢吃。”
陆空星愈发迷惑地看着他,正要开口拒绝,不想陈守澄忽而压低声线,以气音说道。
“……此中有雍州王书信。”
雍州王……皇叔?
皇叔竟给他写过信?
陆空星感到讶异,他前世从未收到过皇叔的书信,进了宫又不及在雍州过得适意,于是很有些形影相吊的怆然感,皇兄也屡屡在他耳边说这世上无人会惦念他。
后来他慢慢长大,依旧从未收到任何书信,投出几封回雍州,又都石沉大海。
直到要出宫开府的那一年,他听闻了皇叔的死讯。
他从此失去了一位严肃而正直的长辈。
原来皇叔竟关心过进宫的他,还给他写过书信?可是前世那些信呢?是被宫中扣下了吗?他的父皇对皇叔颇为忌惮,皇叔肯定不敢明面上投信,那就只有在偷偷过宫禁的时候……
陆空星猛然反应过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陈守澄。
……是不是陈守澄?
前世信件之事并未捅到御前去,可见不是皇帝授意。陈守澄是宫闱司掌印正使,前世拦截住给他的书信很正常,甚至非常可能是在皇兄授意下拦截这些书信的。
然后今生,陈守澄知道皇叔在自己心里有分量,就不再拦截这些书信,反倒亲自拿来讨好他?
这世上竟有如此恶心的事吗!
陈守澄本以为九殿下会感激不已,他甚至幻想,九殿下脸上会浮现先前同那权贵子弟嬉闹时的笑容,对着他,只对他!他期待着那个幻想成真落地,然而,却只看到面前白发皇子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陈掌印这话,倒是叫我从此以后都不敢接他人好意了。”
陆空星冷冷说道,皇子威严尽显。
“我虽在雍州长大,可却是父皇血脉,此时也已入宫,自然凡事当以父皇为先。此信件并非经父皇之手交予我,可见违禁,陈掌印将其带来予我,是何居心?”
陈守澄万万没想到会被如此质问,冷汗顿时渗出前额。
“九殿下,奴婢只是……”
陆空星才不等他辩解,他心里已经烦透了。
“我无意在宫中结党营私,与陈掌印更是只有西山行宫那一次之缘,换言之,我与陈掌印……”他紫瞳淡漠,藏着锐光。
“毫无干系。”
这话听在陈守澄耳中,不亚于天崩地裂。他的身形有些摇晃,哀求地望着眼前白发紫瞳凛然如神人的皇子。
“殿下,奴婢真的只是心忧殿下……”
陆空星直接甩袖而去,摆明了不想掺和进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中。他的反应足以令任何一个熟悉谋术政略的人叫好,处理得当,不沾因果,绝妙。
只有陈守澄,在原地绝望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倒从未怀疑陆空星也会重生这种事,因为前世的九殿下性情柔和,断然不会说出如此凌厉的话语,那就只能是他,是他一开始就做错了……
他竟错过了与九殿下重新开始的机会!
不管陈守澄如何失魂落魄地离开,陆空星痛快地甩袖进院。这个甩袖的动作他前世早就想做了,今生是第一次能做出来,好爽!
他又把这个动作演练了一遍,确保下次能够甩得更凶更有气势,然后手往袖子里一伸,摸出一封信来。
到手!
他爱隔空摄物,让他不必跟讨厌的人虚与委蛇,只管迎头痛击!
“陆文昭!陆文昭!”
他高兴地跑进自己的房间里,仙人果然已经坐在圆桌前。圆桌上搁着一只妆奁,粉白的小鹿就卧在那上面,见陆空星回来,开心地站起来,短尾巴一阵摇动。
说了是狗狗鹿!
“回来了。”陆文昭微微颔首,他身上有一种格外气定神闲的气场,只要到了他身边,就好像万事都不用发愁。
也确实是万事都不用发愁,毕竟是仙人嘛!
“听你在外面骂,还以为要再骂一会儿。渴了吗?喝些。下次授你些可以自动骂人的仙术,别累到自己。”
陆文昭这次带了花露来,他给陆空星满上一杯,趁他喝着,轻点桌上的妆奁。
“小鹿将这东西拖了出来,你看看,是不是已经调换了。”
陆空星喝干一杯花露,拿起妆奁看了看底下,果然已经没有了他先前点在夹层内的那层金子。旁边,陆文昭已经给他倒上了第二杯花露。
“嗯,确实已经换了,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陆空星凌空一握,一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布偶就被抓在他手心,布偶身上,贯穿着一支长长的金簪,其凶狠程度,让陆空星都有些愣住了。
“这是……巫蛊之物……”
陆空星喃喃说道,他没想到,为了害他,如妃竟然将前世的巫蛊之祸给提前了。
“怪不得她那样谨慎,又是过皇帝的眼,又是仿制同款金簪的,力求不牵扯到她自己身上去。”
陆空星抬手又将布偶送回妆奁中,全程不需要开关盒盖,可见他的隔空摄物已有小成之相。
“哦?”陆文昭趁他喝完,又给倒上了第三杯花露,服务非常周到,“可愿教教我这红尘中事?”
那自然没问题。
“我生母早年被父皇赐死一事,其实一直是个打不开的结。”陆空星想了想,“虽然自进宫以来,我并未犯任何忌讳,这个结依旧存在。我若孺慕父亲便罢,可只要流露出太多追思母亲的念头……”
“大昭皇帝就会心虚又烦躁。”陆文昭淡淡接道。
“正是这样。可如妃那日赠我母亲遗物前,特意叫宫女去御前转了一圈,还成功让自己得到了禁足令。这件事相当于在父皇心中先扎一根刺,顺便告知他,金簪已入我手,从此与她毫无干系。”
“半月禁足,正可以将她洗得更干净。”陆文昭偶尔会在他话语间隙补充自己的想法。
“对,好聪明。”陆空星笑了,“然后再派人指认我行巫蛊即可,尤其是,用母亲生前的金簪,刺穿父亲的身体……”
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计策极狠毒,就算我是皇子,若今日在我屋中搜出巫蛊之物,恐怕也难以活命。只是不知如妃想没想过,巫蛊之祸一出……丧命的人,会以数百计啊。”
巫蛊是大忌讳,前世陆空星上下奔走解巫蛊之祸,也是为了不让更多关联者因此送命。这一世如妃不管不顾对他下手,不知皇宫中又会多多少冤魂。
陆文昭闭目思索片刻,对这个复杂的计划发表了观点。
“甚是麻烦。”
不如直接创飞。
陆空星笑了。
“所以我才喜欢神仙。”他低低说道,“哪里要费这么多心思、苦心孤诣地去谋夺啊,我至今不知,他们为何要盯着我害。”
前世如此,今世更是如此。
见他颇有几分低落,陆文昭偏了偏头。
“要我给一些神仙思路吗?”
知道他这是在宽慰自己,陆空星弯起眼睛。
“要!”
“他们只是坏。”陆文昭淡淡说道,“而且贪婪。你要简单些去想,多归罪于害你的人,而不是去怀疑自己。”
“就如同刚才,那宦官同你说话时,你其实很是生气,觉得恶心。他虽出身世家,但你其实可以不将他当成风采卓然的世家公子,凡人是很容易被环境影响的,置身宫中多年,你只把他当成个……”
“宦官就好。”
陆空星恍然。
陆文昭总有这样的能力,只是同他说一席话,却仿佛拨开了他眼前的几十扇春秋。
外间传来喧哗声,陆空星抬手间,妆奁回归博古架深处。陆文昭在他身旁隐去身形,安静地望着窗上映出的幢幢火光。
“可要我将人间皇城掀过来,为你省些力气?”
陆空星笑着摇摇头,他的紫瞳中跳跃着火光,也映出仙人身影,尤其明亮。
“陆文昭。”
他轻轻说道。
“我也想做同你们一样的、世间第一等的逍遥客。”
“今夜,请你看着我。”
“看我横渡这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