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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就连陆空星自己都想不到,先前他为了平衡人间金价赠给白海东金人,本意就是让对方将其炼化、支出,无论是用来发展白家的产业也好,还是制造新的海船也好,都是不错的用途。
但这些不错的用途里,绝对不应该包含将其“还原”。
那场面未免也太不可收拾了吧,字面上的不可收拾!
可天道多疑,附在异邦人身上,硬生生这么做了。暗中窥看的白山雨被硬生生吓病,在床上一边做噩梦一边躺了三天,梦里全是红红白白。到第三天的时候,听说白海东居然把出海的船队组了起来,他强撑病体,来找天道。
天道对着一堆破烂研究了三天,结论是这玩意什么用都没有,陆空星没有在上面施加足以影响局面的仙术,祂完全是做了一场无用功,顿时气得差点把这盘东西给扬了。
冷静下来,天道转念一想,既然不在金人身上,莫非在陆空星凡间的血亲身上?
祂本来马上就要想到了,撑着病体的白山雨却开始在外面叩门。
“先生已经拿到想要的,可不能不管我啊!那小子马上就要出海,若真能活着回来,白家家主之位,我决计坐不稳当!”
“先生!先生不是同我说好了!请先生再度出手!先生!”
天道被这凡人打断思绪,烦得要命。祂从不知道,凡人居然是如此难缠且贪婪,一个劲地求索,好像帮祂办了一件事,就能凭此索取千千万万件事一样。
天道不知道,凡人尚分好坏,其中小人难养,祂偏偏选了小人合作,自然会被忘恩负义、纠缠不休。
可祂本来就在白家动用了仙术,若是再杀白山雨,仙术用得太多,很可能会被陆空星放出来巡视整个凡间的金瞳玄鸟发觉。
白山雨一开始是叩门,后来几乎已经变成砸门了。他心中愤懑难当,觉得这个异邦人要抛弃自己,不肯送佛送到西,如果真是这样,他断不会让对方好过!
下一刻,房门轰然打开,白山雨来不及停手,差点砸到对方脸上。他倒退两步,兀自咳嗽,见红发的异邦人面色难看,心中微怯,依旧硬着头皮开口。
“先生得助我,可不能让那个小崽子活着回来啊……”
红发异邦人面无表情,白山雨却觉得他好像在烦躁地深吸气。出于某种危机意识,他连忙讨好一样说道:
“其实我早有准备,按照规矩,白海东带出海的船队中,重刑犯占绝大多数,我一早就安排了最恶最不服管的那批人,够他受的了。只是,同样按规矩,那小子也能自己招募一批船工,这……”
异邦人静静听白山雨说完,手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了什么东西,递向白山雨。
“我早有准备。”
白山雨急不可待地伸出手去接,掌心顿时多了一股湿漉漉的柔腻的触感,令他瞬间就想起了那只大盘中红红白白的东西,瞬间一甩手,反射性地呕吐起来。
异邦人眼疾手快,抓住被他甩飞的东西
,皱起眉。()
废物,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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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摊开手,掌心居然是一条细长的白虫,湿漉漉的,头部顶着一对小贝壳,不时扭动一下,十分诡异。
白山雨在一旁吐完,视线都不敢往这白虫身上看,有些恍惚地问道:
“这……这是……”
异邦人似乎冷笑了一声,慢慢收回手。
“能让你侄儿再也回不来的东西。”
“凿船贝。”
***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像白山雨那样缠绵病榻,大概一晃眼就过去了;可如果像白海东一样积极地四下奔走,已经足够做很多事。
又从一名船工家里出来,白海东揉了把脸,他已经整整三天两夜没有睡了。
道旁街角,静静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英国公府的老仆忠心耿耿地守在一旁。白海东靠近这辆马车,微黑的面庞先是一红,接着抱拳道谢。
“多谢二小姐相助,我已经说服郑大随我一同出海,这样一来,船上的人手就差不多齐全了。”
白海东深知,虽然白山雨表面被迫同意放他出海,背地里的小动作一定是少不了的。上他船的船工,恐怕全都会是白山雨“精挑细选”出来的,就等着到了海上给他找麻烦,所以拥有一批自己人,尤为重要。
可他已经声誉扫地,身边又没有可用的人手,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组织起一批愿同他出海一搏的自己人。幸而,英国公府的二小姐云眠向他伸出援手,父亲的一些旧部也找上门来,还有些义气的街头游侠、江湖人士愿意跟白海东出海,令白海东深受感动。
锦上添花人人做得,雪中送炭却千难万难,这些恩情,白海东一一铭记在心。
他其实也知道,云眠以及她背后的的英国公府这样助他,主要出自对长公主的尊奉。一个名誉如昨的白海东对长公主在扬州的布局有巨大作用,只要他能顺利带着新航路归来,长公主必定会大大重用他,失去的一切,也一定会再度回来。
这就是皇权。
“那就太好了。”马车中的云眠也跟着忙了好几日,闻言稍微放心。出航前能做的他们都已经做好,剩下的,生死有命,只看天意。
“出航的日子也近了,之后不知白少主还有没有闲暇。不如今日就让我来做东,约上几位船工,为各位摆酒饯行。”
云眠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邀约,她的话语似乎短暂冲散了海雾茫茫的阴云,让心情沉郁的白海东脸上也不由得浮现了一丝笑意。
“听凭二小姐做主。”
“……什么?有白喝的酒?那怎么能不带我!”
一名体格结实的青年不知从何处钻出来,赫然就是方才白海东亲自上门相邀的郑大。只见他对白海东挤眉弄眼,还揶揄地撞了撞白海东的肩膀。
“小姐请咱们喝酒,白少主,你就没有什么想对小姐说的?”
几个跟在白海东身边的船工都笑了,白海东也笑,但他立
()刻制止了这些人继续打趣的行为。他一个落魄海商,决计配不上英国公府的小姐,更何况一去海上,死生难料,又何必说些无果而终的情谊,给小姐平添烦恼呢?
最终,他嘴唇微动,什么都没说。
便如此吧。
郑大打量着他的神情,眼神微微闪烁,终于不再多言。几个船工一拥而上,与白海东勾肩搭背,对马车里的云眠又是作揖又是道谢,谢她出钱宴请,做些滑稽古怪样子,让云眠也忍俊不禁。
一行人吵吵嚷嚷往酒楼去,左一句“今朝有酒今朝醉”,右一句“交结义气死生同”,白海东被挟在中间,再忍不住,还是绽出一个少年人的笑颜来。
***
——刺目的阳光。
耳边的海潮生听了太多太久,已经变成一种刺耳的嘈杂。顶着晃眼的阳光,白海东仰躺在匆匆扎就的粗糙木筏上,被太阳照得嘴唇干裂、面皮灼痛,纵使如此,他也没有扯动旁边扯下来的小半角船帆遮住身体,因为他已经没有半点力气。
常年在海上,白海东深知,此时他已经到了濒死之际。
食物倒是还剩有一些,可他更需要水,只要有一点点雨露就好。然而天公无情,烈日持续,耗干了他最后一点饮水。
白海东回忆起出发之后的事。
他答应与白山雨赌,按海商规矩,凭一条新航路抵消所有罪责与污名,并非头脑发热或者想苟延残喘。多年摸索下来,他心中其实早就有了半条航路的影子。
于是在出发之后,白海东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择定了一个方向。将自己人和亲信全部集中在一艘船上,而把白山雨安排的那些心怀鬼胎的重刑犯和船工放在另外几艘船上,提防警戒,不曾有一日松懈。
白山雨的人果然掀动了一场暴.乱,白海东早有准备,本来已经成功将对面镇压,不料正遇上一场海上风暴,给了对面反击的机会。郑大为了保住他们的物资,在拼杀中葬身大海。
除此之外,白山雨还在沿海各处设卡,用尽手段,不许他靠岸补给,誓要将他耗死在海上,这极大影响了白海东与剩下船工的日常供给。走投无路之下,白海东盯着地图苦思数个日夜,终于决定调整航线,先去他与父亲之前发现过的岛屿补给。
然而还没到那座岛,有船工绝望地跑来,给白海东看甲板的断口处,那里正蠕动着一些长长的白虫。
扛过无数次明枪暗箭的白海东,在那一天,正面撞上了凿船贝这个噩梦。
自那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凿船贝啃食船体,只剩他一人垂垂将死。
他好像在与一个巨大而虚幻的厄运搏斗,但他斗不过。他仍记得自己曾渴慕的皇权、渴慕的权势,可那些在海上压根全无用处……到了最后,白海东已经不知道该渴望什么,该托身于什么,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
眼角的泪水早已干涸,在这样的绝境之中,白海东望着头顶的两只青翰鸟。青翰鸟盘旋哀鸣,在他的木筏上空久久
不愿离去。
“走……嗬……()”
走罢……飞走罢……?()_[(()”
青翰鸟声声哀鸣。
白海东的喉咙干哑得说不出话来,他指尖微动,勾过了抛在木筏一角短刀。
年少时,他就是用这柄短刀,吓退了那一伙海上的盗匪,将这对青翰鸟救下。从那之后,这对青翰鸟就一直跟着他,是海客白家少主的象征,他高兴,青翰鸟也欢欣;他流泪,青翰鸟也忧愁。
他不死,这对羽翅巨大足以飞越沧海的鸟儿,绝不会离去。
看见刀刃的反光,两只青翰鸟顿时高鸣,从空中俯冲而下。它们实在太巨大了,且羽翼丰美,木筏上根本容不下,于是一只依旧在半空盘旋着,另一只落到木筏上来,不住地用头蹭着白海东的脸颊和嘴唇,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白海东奋力挥手挥赶了几次,鸟儿只是悲鸣,并不走。见白海东挣扎着要举刀自我了断,青翰鸟眷恋地看着他,突然撞向刀刃,任凭利刃切断自己的喉咙,温热的血顿时溢满白海东的唇齿。
浑浑噩噩之际,白海东看见另一个影子也飞下来,刀锋反射着血色。
等白海东再度醒来,他的身体里好像微微的有了力气,唇齿间满溢血腥。他仓皇地向四周望,木筏上仅有灵性几根染血的长羽,再不见那对大鸟的身影。
白海东将那几根羽毛紧紧抓在手中,再也无法忍耐,大哭出声,整片海上都是他的嚎啕。
他终于什么都失去了。
白海东把羽毛用衣服裹了,揣进怀里。他实在不忍心青翰鸟拼死救下的他的性命轻易折损,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牢牢捆在了木筏上,再度陷入昏睡。
梦里有父亲,有国公府的小姐,有青翰鸟,有大船,身体开始发热,又发冷,浪头越来越急……
梦与醒之间,白海东似乎听到轰然一声,像是什么巨大门扉开启的沉重声响,有金光投射在他身上,遍染海面,令四周仿佛波涛浪涌的黄金之乡。
梦与醒之间,白海东竟又忆起了那紫瞳与白发,年少的皇子捧着黄金宝船,神色清淡,向他诉说。
【日后在海上,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去访仙山也未尝不可。】
【仙人慈悲。】
【说不定那三山仙门,到时,会为你而开。】
仙门开了。
***
当白海东再度从昏迷中苏醒,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处沙滩上。
月上中天,夜间白沙细软,时而闪耀,净如琉璃子,潮水送发亮的鸟儿雀儿的魂从海底来。白海东摇晃着站起身,迷茫看向四周,他发现沙间沉着的,全是人间的宝物,宝物抛掷一地,在月光里静静发光。
白海东愈发茫然了,他摸了摸怀里青翰鸟的羽毛,踉踉跄跄开始沿海岸前行。在他一侧,天水茫茫不见岳;另一侧,山巅上楼阁层叠,鸾飞凤舞,升腾紫烟。
白海东一时大为惊异,他还在向前走,像被线牵着,跌跌撞撞,衣衫褴褛。
他渐渐看到了一处海崖。
崖在天海间,天海间崖上桃花横斜,横斜花树上依约有人影,人影独坐,在横笛。
大潮生明月,一树桃花倾向海,仙人吹玉笛,满袖世外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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