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奴剪了剪灯花,问道:“小姐,不早了,歇了吧?”
我停了手上的绣活,朝她道:“你早些歇了吧,我再略坐会,就去歇息了。”
她见我脸上有愁容,也不去睡,便问我:“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了。你我之间就和姐妹一般,小姐,你有事就和我说,别自己一个人受着。”
我本不想告诉她,一来,我还没有决定,这二来,我不愿意她替我担心。但见她如此说,我便将事情和她说了。
琼奴听完,朝我道:“他如何知道小姐你的事情?”
我笑道:“傻姐姐,他是王爷,有什么不能打探到的呢?何况他的封地虽在建邺,但扬州离建邺不远,也该是他能力所及之地。”
她问道:“那小姐如何打算?”
我低头绣着杏花,口中说道:“他要我参加选秀,定是想我入宫后能得蒙圣宠,替他打探消息,排除异己,做他在宫里的内应。”
琼奴惊道:“那定是极其危险,小姐!”
我牵起她的手,冲她压低了声音道:“我只怕,他宁邺王存了反心。”
琼奴倒吸一口凉气,忧心忡忡的看着我,道:“那小姐万万不可答应他。”
我知道她是关心我,我拍拍她的手,继续绣花,“他答应帮我除掉万昀,还是小事。只是”我停下手中的活计,道:“只是,如果我真能进宫的话,那不是就有机会帮我爹娘洗冤报仇了吗?”我想,宁邺王一定不知道我还藏着这么一个大秘密,否则他不定不会与我做交易。
琼奴听我这么一说,赶忙捂住我的嘴,急道:“小姐,皇宫是什么地方,何况小姐想报仇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道:“我知道。”忽然想到,嘱咐她:“这件事暂且不要和安生哥说,免得他担心。”琼奴虽有些不解,思量了会,便应了。
三日后,一个小厮来找我,道:“姑娘,王公子叫我把这个东西送到你手上。”我接过一看,是一个锦盒,里面放着一块同心双鲤羊脂玉佩。我收下,朝他道:“劳您等会。“我回身,问店家借了纸笔,写道:今晚雅间相候。折好交给小厮,道:“请交予王公子。”
戌时一刻,宁邺王走进雅间,我替他斟上茶。他今天穿一件月白绣杏花纹的锦衣,饮一口茶道:“东西可还喜欢?”
我道:“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王爷可是要提醒我,莫忘锦鲤托书吗?”
他听得我的嘲讽也不生气,戏笑道:“怎么不说腰间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呢?”说着看向我,我只做不知。他问道:“可是考虑好了?”
我把杯子放到唇边,吹了吹,道:“既是交易,我想看到王爷的诚意。”
他听我这么说,也没犹豫,道:“好。这件事,我本就也想帮你做的。”
四日后,有人叩响了门,呈上两个匣子。我正欲打开,来人道:“王公子吩咐,那个桃木雕花的匣子是给姑娘的,那个铜镶边的梨木匣子是给姑娘那位朋友的。”我谢了他,回到房中,打开桃木匣子,里面是我当初给安生的房契和地契。而另外一个匣子,我没有打开,我猜到那大概是什么东西了。
当我对宁邺王说我同意与他做这个交易之后。他只和我说,三日后,他会派人来接我。我嘱咐他要子夜来接我,因为我不愿安生和琼奴知道。
我吹熄烛火,拿着收拾好的行装,轻声掩门而出。我微叹一口气,心中不禁想到:琼奴、安生哥,恕我不辞而别了。正准备回身,却看见琼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后。她看着我背着行装,急问道:“小姐,你这是要去哪?”
点燃桌上还冒着烟气的蜡烛,我拿筒子罩了。琼奴拉着我的手,问道:“你可是答应了宁邺王?”我看着她,点点头。
“既是做了决定,为什么不和我说,现在要走,为何也不带着我一起。”琼奴有些恼我。
我也不答话,起身打开我欲走之前留在桌上的匣子。琼奴看了,对我道:“这是,这是扬州绣庄和宅子的房契地契。”
对着她疑惑的目光,我笑道:“这是我留给你和安生哥的。还有另外一个梨木匣子,里面装的该是万昀的尸首。”我抚上她的肩,道:“不是我有意瞒你们,只是既做了这个决定,便知道前路漫漫,必定艰险。我不愿你们与我一起去承受,为我担惊受怕。琼奴,我知道你心里有安生哥,虽说他心里有没有你,我不得知。但,朝夕相处,相濡以沫,定是你心中所想吧。我留这些东西给你们,就是希望我走后,你们能回到扬州,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仇我已经替安生哥报了,他便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琼奴眼中透出一丝希望,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她掏出绢子替我拭了额上的汗,道:“天热,瞧你一头的汗珠子。”
夏夜听蝉鸣,遥看满天星。琼奴推开窗子,朝我道:“小姐,你看这漫天的星星。”
她若有所思,轻声道:“还记得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夜色,小姐洗完头后,我帮小姐笄头,小姐问我‘如果哪天我出嫁了,琼奴你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了?’我说:‘不会。’,小姐又问:‘那如果哪天你出嫁了呢?’我说:‘奴婢不出嫁,奴婢一辈子陪着小姐。’”她侧头,眼中映着星光点点,问道:“小姐还记得吗?”
我含笑道:“记得的。”
“既是说好了一辈子陪着小姐的,小姐又怎么可以把我一个人留下,你为我安排的人生很好。”她伸出纤手,替我拢了拢头发,道,“但是,你可知道,没有小姐你,那么我的人生即便美满,却也是不快乐的。”
待琼奴收拾妥当,我们两人坐上了赶往宁邺王府的马车。这一切安生都不知晓,我不知道他明日醒来后,找不到我们,看到我们留给他的东西和信时,会有怎样的反应。但我们此番要去的是皇宫,他一男子,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我只能道声珍重,所欠的只有来世再还,如果来世我们还能遇见。我掏出怀中的琼花粉蝶簪,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把它带上了,留着做个念想。
行了一个多时辰,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扶我们下车,我们面前是一扇朱漆红木门,应该是王府的偏门,一位老者站在门口候着我们,我猜想大概是着王府的长吏,于是上前福了福,道:“有礼了。”
那老者领着我们到了一处庭院,躬身道:“王爷吩咐,这路远斋让小姐暂住下。”我朝他一笑,道:“夜已沉了,我也不便叨扰您休息,今日有劳了。”他打了个千退了下去。
我和琼奴携手走了进去,这斋内满是奇花异草,馨香素雅,引流水而入,凿一池隐于奇峋怪石之后,满池芙蕖斗珠而开,借着月光,几尾绯红的鱼儿来回游动,漾碎满池的银辉。池子边是座八角攒顶的小楼,粉墙黛瓦,最是衬景。
琼奴见了这景致,惊叹道:“小姐,这路远斋虽小,却是绝妙景色。”
我也被这雅景所吸引,道:“甚雅。不过景色虽好,我却更喜欢这名字,路远斋,‘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此物何足负,但感别经时。’”
见天已有些白了,我便唤上琼奴,两人在八角小楼里和衣而卧。
第二日一早,便听见有人推门而入,我起身,原来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她们见了我,行礼道:“奴婢秋清、奴婢秋月见过小姐,王爷派我们来服侍服侍小姐。”我点点头算做答礼。推醒琼奴,两人盥洗梳妆。
略用了用点心,我便和琼奴商量着去斋内赏玩。秋清和秋月不放心,便也随我们一道去了。我见丛草中有一淡蓝小花开得正盛,便俯身采了一朵,仔细看它,蓝瓣素蕊,似兰花却又不大相像,放到鼻边一嗅,有淡淡暗香,我心下好奇,却不知道是什么花。我问秋清、秋月,他们也是不知。
正疑惑着,却听到身后有人说道:“此花名唤‘惠兰’,是西商国上贡之物。因京师处北地,天寒不宜栽种,所以圣上便赏给了我。”身旁的秋清和秋月听到声音,忙施礼道:“王爷。”琼奴听得她们如此称呼,也回头,屈身道:“见过王爷。”
我却是只盯着手上的花,口中道:“惠兰?”
宁邺王走到我跟前,道:“嗯,是我给取的名字。”
我也不看他,笑道:“彼伤惠兰花,含英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名字虽好,却有些悲凉之意。”说完,我抬头看他。
他眼中透着几分赞许,笑道:“确是这个来由。”因是在府中,他今天一身金线绣龙纹浮如意纹锦袍,手中一把湘竹折扇。“秋清和秋月伺候的还好?”他问道。
我掏出腰间的荷包将手中的惠兰花装了进去,回他道:“秋风清,秋月明。她们俩伺候的很好,名字也很雅。”
他一甩折扇,脸上含一抹笑,道:“是那日听了你弹的《秋风词》回府帮她们改了的。她们本是我身边伺候的人,所以就派了来伺候你了。”
我听的他说,秋清和秋月是他近旁伺候的人后,心下一愣,却不知他是个什么意思。我忙屈膝,道:“王爷太过厚爱了,只是,她们来伺候我,王爷身旁岂不是没有了伺候的人?”
他眼光扫过我的脸颊,然后用他那低沉的声音笑道:“无妨。”
我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所以也不便王府内随意走动,只呆在这路远斋里。好在这秋清和秋月是极其随和易亲近的人,所以,我便吩咐她们去要了些冰镇的梅子汤,四个人坐着闲聊,却也把一天给打发了。